-01-
高考結束那天，蘇大明的父母離婚了。
和大多數人離婚的原因一樣，感情不合。
說起來也沒毛病，感情好誰會離婚呢。
對於父母的離婚，蘇大明一點都不覺得意外，甚至有些驚喜，這種婚姻，維持到今天已經算是奇蹟，他也知道，拖這麼久多多少少是因為自己。
從記事起，蘇大明就活在父母的陰影裡。
他們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十幾年來，一刻也沒有消停過，而蘇大明成了最無辜的那一個，捱打已是家常便飯。
蘇大明總是想，既然他們那麼忌恨對方，為什麼不離婚呢，這樣子的話，至少他不會整天生活在恐懼和痛苦之中。
但他們的理由卻是清新脫俗，那就是要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說白了是為了他好。
-02-
父母失敗的婚姻，對蘇大明來說，每天都是煎熬。
父親在一家公司做銷售員，收入不穩定，但每天早出晚歸，到手的錢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母親原本在一家公司做文員，蘇大明出生以後，便開始全職在家。
一開始，兩人的婚姻也還是相敬如賓，和和睦睦。
在蘇大明九歲的時候，父親所在公司的產品開始過時，無論他怎麼努力，銷售業績都大不如前，經濟壓力開始一天天增大。
母親習慣了大手大腳，每天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打麻將，做美容身上。
父親有時候回來，看到家裡清鍋冷灶，一想到外面沒業績，家裡沒溫暖，氣就不打一處來，兩人便開始吵！
貧賤夫妻百事哀。
一天晚上，父親應酬回來，酒氣熏天，看到母親又準備出去打麻將，瞬間就火冒三丈，兩人開始吵，接著開始砸家裡的東西，父親面紅耳赤，母親呼天搶地。
蘇大明嚇壞了，他躲在沙發的角落裡戰戰兢兢。父親通紅的眼睛掃了過來，他已經砸紅了眼，衝過來拎起蘇大明就是兩個耳光，一邊打一邊罵，小兔崽子，整天跟你他媽一樣沒用，只知道吃老子的喝老子的，沒有老子，你們吃屎呀！
那天晚上，父母吵架聲勢浩大，家裡的大件物品被砸的一件不剩。
蘇大明身上也是青一塊紫一塊，父親所有的怨氣都發在了他身上。
最終這場大戰以鄰居報警才結束。
這之後，吵架打罵就成了常態，而每次最後受傷的都是蘇大明。
一開始，他還會哭，會躲。漸漸的，他就習慣了，他默默地縮在角落裡，任憑父親的拳腳砸在自己身上。
但比起肉體的疼痛，他更害怕父親惡毒的話語，一句句戳在心上，舊傷未愈，新傷又添，撕裂般的痛，十歲的他，無法承受的痛，他甚至想到了死。
-03-
父親的業務依舊沒有起色，酒量和脾氣卻越來越大。母親依舊自己的生活，沒有錢就到處去借。
也許彼此都看不慣太久，打鬧到最後雙方都覺得疲憊，慢慢變得麻木，吵架的次數開始變少了，同一屋簷下，兩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但有一樣卻沒有變，那就是對兒子的態度，父母出奇的態度一致，彷彿蘇大明就是路邊撿來的野孩子，誰都不想理，誰都覺得是累贅。
學費、生活費，父母從來都是相互推脫。
“沒錢，找你爸去要。”
“老子沒錢，找你媽去。”
蘇大明變得少言寡語，他有過無數次放棄上學的念頭，也有過無數次離家出走的想法。
但是最後都放棄了，他害怕跟人接觸，他害怕一個人的孤獨！
初中，高中，他所有的記憶裡，只有父母的吵架，打架和喋喋不休！
如果他們早點離婚，也許他會過得更容易些。
-04-
高考前一個月。
快高考的時候，父母竟然突然轉性了，他們不再吵鬧，開始噓寒問暖的關心起他來。父親給他鼓勁，問他要買什麼複習資料。母親經常給他做好吃的飯菜，雖然怎麼吃都感覺不到美味。
這一切，讓蘇大明很不習慣，他不知道為什麼嫌棄了他十幾年的父母，突然在這個節點上開始不約而同地關心他，難道真的是良心發現覺得有所虧欠？
很快他就找到了答案，他的成績並不好，即使一時的努力，那也不足以讓他考上一所像樣的大學。
他馬上就18歲了，這就意味著，他馬上就要畢業了，這是一個值得慶祝的節日，父母可以名正言順的離婚，然後拋棄他任其自生自滅。
這樣的待遇，不過是迴光返照般的曇花一現。
高考後，他果然名落孫山。
高考後，父母如約離婚。
他們笑著辦完了手續，蘇大明已經成年，不再是他們的累贅，他們無所顧忌。
不到半年，父母就各自重新組建了新的家庭，蘇大明被徹底的遺忘。
-05-
被人拋棄的蘇大明，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養活自己。他開始南下打工，因為沒有什麼技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工廠做噴油工人。
初入工廠之前，蘇大明是一個已經孤獨慣了的人，他內向，不愛跟人交流，他喜歡默默地躲在角落，甚至旁人的大聲說話都能讓他害怕。
噴油的工作沒有想像的那麼輕鬆和順利，每一個工位都是流水作業，一環接一環，一個工位慢了，整條線就會有積壓。蘇大明一走神的功夫，整條拉就癱了。車間主任一臉凶神惡煞，開始對他口吐芬芳的各種辱罵。
蘇大明不說話，拳頭緊攥得關節啪啪地響，當車間主任手指指到他鼻尖的時候，他終於爆發了，一拳揮了過去把他打倒在地，接著又撲上去一頓猛揍，嚇得旁邊的人拉都拉不住，此時的車間主任已經鼻青臉腫，血流滿面。最終，蘇大明被警察帶走，拘留了五天。
而當他出來之後，已經被辭退了。沒有了工作的他，只能露宿街頭了。生活的意義是什麼呢？
-06-
蘇大明拎著簡單的行李，駐足在廠門口，他一臉茫然，江湖很大，他卻不知能去何方。
“沒吃飯吧，我請你呀，麥當勞！”
一個聲音響起，他回頭望去，一張燦爛的笑臉。
李小白，隔壁裝配車間的女工，在此之前，他們經常照面，卻從未說過話。
蘇大明有些尷尬，他沒了工作，身上的錢也差不多花完了。
“知道你沒錢，我請客。”
或許覺得有些不妥，李小白又補了一句：“下次你有錢了請我呀。”
兩個人到了對面的麥當勞，蘇大明已經很餓了，他拿起漢堡，恨不得整個塞進嘴裡，狼吞虎嚥起來。
李小白坐在他對面，靜靜地看著他吃，還是滿臉的笑容。
多年以後，蘇大明每每經過麥當勞，都能想起這個味道，那是人生中吃過最美味的東西。
多年以後，蘇大明都能想起這個笑容，溫暖又溫馨，一生都難忘。
-07-
“你沒工作了，我給你介紹一個吧”。
“什麼工作？”蘇大明期待有工作，但提到工作他又無比緊張。
“做開關裝配的，你不用去工廠，直接在家裡做就好，按件記費，多勞多得的。”李小白似乎看穿了他的擔心。
蘇大明擦了擦嘴角的油漬說：“可是，我沒有家。”
“知道，我可以暫時先收留你。”說完這話，李小白有些臉紅。
蘇大明一怔，這個女孩是誰，她為什麼對自己這麼好？
然而不管什麼目的，現在的他一無所有呀，他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呢。
許多人的人生註定就是進窄門，見微光，行遠路。現在，李小白就是那束微光，他要抓住她，走好自己的路。
-08-
生活總是要繼續的。
李小白每天去工廠上班，蘇大明每天在出租房裡裝配開關。
李小白睡臥室，蘇大明睡客廳。
李小白很小父母就因病離世，是爺爺奶奶一手帶大，她從未感受過父母的關愛。
蘇大明則是被父母拋棄的孩子，從來都沒享受過父母的溫暖。
兩個無家可歸的人，現在互相抱團取暖。
相處時間長了，兩人相互信任，也會彼此吐露心扉，互訴愁苦。
李小白漸漸明白了蘇大明的苦，她經常安慰他，希望他能早日走出陰影。
日久生情，一年後，兩個人終於走到了一起，朋友變成了戀人。
“你叫大明，我叫小白，我們組合在一起，就是大小事都明白呀，還有什麼坎是過不去的呢。”
蘇大明瘋狂的工作，他對李小白說，“以後我一定要給你一個家，一個真正屬於我們自己的家！”
可冷靜下來，又開始焦慮，恐慌。
結婚後的柴米油鹽，會不會每天也各種爭吵呢？父母的陰影，始終籠罩著他，他害怕活成他們的樣子。
-09-
兩人的努力工作有了回報，他們有了一筆小小的積蓄，準備一起開一家小小的士多店。
工作雖然忙碌，但日子卻越過越有希望。
他們的感情越來越好，雖然偶爾也會吵架，也會鬧分手。
但兩人都小心地維護著這段感情，一起計劃著未來。
一天晚上，李小白說幾個姐妹聚餐，她要晚點才能回家。
蘇大明一直在家裡等她回家，十點，十一點，都沒有她的音信。他開始焦慮，不停地打她的電話，但是顯示關機。他結滿老繭的雙手，無所適從，無處安放。
凌晨一點的時候，李小白終於回來了。
不等她開口，蘇大明罕見的發怒了，他衝過去按住她的肩膀，一邊用力的搖，一邊大聲吼著：“你TM幹嘛去了，為什麼不復我電話，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李小白嚇壞了，她望著他充滿血色的眼睛，結結巴巴的冒出幾個字“我……我……的手機沒電了。”
那一晚上，兩個人大吵了一頓。
那一晚之後，李小白看到了蘇大明可怕的另一面。
蘇大明第二天就清醒了，他跟她道歉，聲淚俱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真的是控制不住我自己。”
李小白望著他愧疚而惶恐的眼神，原諒了他。
她知道蘇大明的苦，他不是什麼充滿罪惡的人，他只是還沒有走出父母的陰影。
蘇大明卻無法原諒自己，父母爭吵的畫面，時不時出現在自己的夢裡，他經常被驚醒。那晚自己的發怒，會不會是一個噩夢的開始，如果真是這樣，他寧願這輩子都不結婚。
-10-
兩年後，麥當勞店裡。
兩人靠窗而坐，五年，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沒吃飯吧，我請你呀，麥當勞！”
李小白笑著說道，眼神依舊是那麼溫暖。
同樣的地點，同樣的話，蘇大明卻不再是那個落魄少年了。
此刻，李小白緊緊地握著他的手，眼神真誠而堅定。
“我們結婚吧。”
說這話的時候，李小白一臉平靜，她知道，她是愛他的，她深思熟慮，他們一起熬過了最艱難的日子，但是隻有結婚，兩個人才能擁有真正意義上的家。
她知道他受過的傷痛，她不能強求一個浪漫的求婚，但是她愛他，所以，她替他說了出來。
心裡有很多苦的人，只要一絲甜就能填滿了。對於蘇大明來說，遇到李小白之前的每一天都是苦的。
毋庸置疑，他也是愛她的，他們已經在一起五年了，但是，結婚，對他依舊是那麼的可怕。
“我們分手吧……對……對不起。”
蘇大明結巴著，像是在做艱難的抉擇。
“為什麼？”
李小白一下子從座位上彈了起來，質問道。
她想過蘇大明會拒絕，可為什麼是分手？
難道他不愛自己，五年的感情，到頭來什麼都不是？
-11-
“我……我害怕控制不住自己，我不想傷害你。”
“小白，我始終無法從父母的陰影走出來，我害怕。”
蘇大明哭著，哀求著，他不想放棄這段感情。
可父母的失敗婚姻，受傷最深的就是他。
蘇大明不想一輩子都活在恐懼中，他愛李小白，但是他真的恐婚，他無能無力。
“蘇大明！你自己吃個夠吧！”
李小白將漢堡扔在蘇大明的臉上，哭著衝出了店內。
蘇大明仍坐在那裡，他沒有去追，婚姻是一個承諾，一個對彼此一生的承諾，他做不到，放手或許是最好的辦法。
他顫抖的雙手撿起漢堡，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
淚水夾雜著醬汁，臉上抹得到處都是，那熟悉的味道，這輩子也吃不到了。
那個他想要拼命抓住的人，終究被他親手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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