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都拯救月熊的影帝之子

我曾说过，躯体与灵魂交融，难以分出孰轻孰重。世上任何事物，即使是上帝，也当众生平等。

——莱塞·霍尔斯道姆《忠犬八公的故事》

手术中的黑熊

前几日翻看微博，赫然发现亚洲动物基金AAF距今已成立二十年之久，当初造访四川龙桥黑熊救护中心的情景似乎还历历在目，但时间却早已兀自走得久远。

那个时候的我正一边准备出国，一边在某杂牌编辑部做杂志。某日从同事那里听得香港影帝乔宏的儿子——乔博理，放弃了美国的高薪工作，留在新都龙桥镇从事保护月熊的工作。《女人四十》是我非常喜欢的电影，对凭此获得金像奖最佳男主角的乔宏并不陌生，对他特立独行的儿子也满是钦佩。

后来，杂志的某期选题需要采访几位“成功男性”，势利的总监打算借此与商界人士搭上关系，我与几位年轻同事则建议再加上些不同领域的人，于是“假公济私”地添上了乔博理的名字。彼时，亚洲动物基金才建立了几年时间，在内地还不为太多人所知，没有什么明星代言，只偶尔简略地出现在当地报纸的新闻上。我们从报社同行那里打听来电话号码，匆匆联系好时间之后便疾驰在了夏日里滚烫的柏油马路上。

康复中的月熊

黑熊救护中心并不似工作人员所述般好找，我们在同一段路上往返了两趟才从老乡口中得到确切的位置。继续在狭窄的小路上摸索着颠簸一阵，空阔的田野逐渐被茂密的灌木和修葺的篱笆所取代，路的尽头是挂着铁丝网的高墙和装有监视器的铁门，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一辆白色尼桑越野车安静地泊在工作楼前的空地上，正午的院落涨满热气，一片宁静。正寻思着是不是打搅了别人午休，却见一个穿着印有“月熊”字样黑色T恤的男人从楼里大步走了出来。

这就是乔搏理，出生于香港，十七岁时不顾家人反对前往英国约克大学攻读计算机专业，而后去到美国，在洛杉矶开过餐厅，喜欢1200CC的雅马哈机车，成为了一个具有嬉皮气质的摩托车公司经理。当年的不羁如今只剩下耳环、唇环作为证据，这个看上去跟公益不沾边的人放弃了从小到大的优渥生活，径直奔来成都，“隐居”在距离城市40多公里的村庄上。

究竟是什么吸引了他？

亚洲动物基金创始人（图片来自亚洲动物基金微博）

“说实话，我的故事不感人”，乔博理无奈地笑说，大概因为接受媒体采访的缘故，他的经历已被反复说过太多次。1995年，乔博理从美国回香港休假，认识了谢罗便臣（Jill Robinson）——亚洲动物基金的创立者，她看到月熊在极度恶劣的环境下被人豢养用以抽取胆汁的遭遇，便萌生了解救它们的想法，于是请乔博理在基金会建立初期帮忙与当地政府和媒体打交道。后来时间长了，乔博理发现在美国生活时心中迷惘空虚的部分竟被救助黑熊的日子所填满，令人感觉充实，于是决定留下。

“一个人去做一件事情，当这件事情能在精神上给你一定满足的时候，物质就变得不再重要。我对物质的东西一向都不很看重，毕竟我是个生存能力很强的人”。乔搏理坐在会议室里，说话的时候眼神诚恳，手势很大，一边思考一边摆弄着手中的对讲机。他说：“人类为了一己私欲总是做出难以想象的事情，不计后果。现代人缺乏一种敏感，对周边事物的敏感，发生再大的事情，过了两年就被忘记了。只知道往前走，却学不会吸取教训，never learn”。

我以为，能留在龙桥乡下的乔博理必然是个理想主义者，然而他本人却坚称自己理智而现实，不是什么有爱心的人。但正是这个并不“悲天悯人”的人，在看到月熊因为抽取胆汁被虐待导致内脏溃烂痛苦地死去时，不禁红了眼眶。他决定，要为月熊争取与人类共存的权益。

亚洲动物基金创始人——谢罗便臣

整个采访过程中，乔博理并没有过多地谈及自己。后来看到《南方人物周刊》对罗便臣的专访，我才知道他在亚洲动物基金创建初期所做的一切。创始人谢罗便臣是个地地道道的英国人，她是因为在广州旅行时在一个农场看到活熊取胆的残忍过程而决定拯救月熊。纵然有一腔热血，她对熊胆在中医药中的历史地位却了解不多，既不知道该如何与中国政府打交道，更不清楚八十年代兴起的黑熊取胆养殖业所勾连的利益链条有多深。她试图利用西方政客和媒体舆论的影响对中国政府施压，却遭到了乔博理的反对。

在东、西方生活多年的乔博理深知文化差异之下应该有不同的行事方式，否则会带来反效果，与中国政府作对、给对方惹麻烦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但拥有西方思维的谢罗便臣并不能理解，两个人为此激烈地争吵。谢罗便臣的固执一度导致亚洲动物基金的工作进展缓慢，所幸随着时间的推移，乔博理及同事不断与政府进行沟通，并借助莫文蔚、孙俪、姚明等名人的号召力向民众进行宣传，终于逐渐获得一些官方的关注和支持。

“2011年初，政协委员张抗抗在当年两会上提交抵制活熊取胆的提案。一年后，72个社会知名人士联名上书证监会，阻止（以活熊取胆为主要业务的药企）归真堂上市。与此同时，数以百万计的公众在网络上掀起一场民意调查，结果显示超过90%的网友反对活熊取胆。（《南方人物周刊》）”

对濒危月熊的救助终于迎来了曙光，然而，这也仅仅只是开始。

莫文蔚与月熊

许多年过去，亚洲动物基金因为明星们的站台，以及资金的注入而具有了一定规模和影响力。我在网上没怎么留意到乔博理的消息，以为他大概早已离开，后来却在基金会官网上看到他仍担任着项目总监一职，只是不再与媒体打交道，藏身到了幕后。

当初那本由我一手筹建起的杂志因行业的特殊性而在纸媒垂死挣扎的网络时代屹立不倒，而那个杂牌编辑部里的年轻人们却早已四散开去：出国的出国，跳槽的跳槽，改行的改行…… 我们都为自己找了诸多借口，譬如生活不易、工作不易、坚持不易，借以安慰自己对曾经坚信的东西放弃得太过容易。而今回头看去，只有一面之缘的乔博理却留在了成都新桥，他从未说过什么拯救世界保护自然的豪言壮语，却只是为之付出了一生中最宝贵的二十年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