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
（一）
“皎皎，你看這鋪山蓋嶺的索瑪花，峰巒疊翠、百花爭豔，甚為壯觀！”朱楩是個大嗓門，這三月以來心事重重話語不多，想不到今天竟如此有興致。雖是臥在車廂裡，山路的起伏顛簸使得我腰痠背痛，我爬起來掀開簾子。山風吹來，一大片紅色像翻滾的火龍如升騰的烈焰湧入眼簾，夾帶著泥土的芬芳和甘甜的香味。杜鵑花漫山遍野，千姿百態，鋪山蓋嶺，五彩繽紛。真是好一幅“千峰疊起嶂，烏金地下埋，杜鵑花似海，滿山留異香”的美麗畫卷。我心情大好，暮春的山風還是有些涼，但心裡似乎湧入了一股熱流，我趿上鞋便下了馬車。
舉目四望，漫山的紅杜鵑花紅似火，花團錦簇，光豔迷人，璀璨絢麗。身處花叢中，如同夢幻世界一般。突聽朱楩念道：
九江三月杜鵑來，一聲催得一枝開。
江城上佐閒無事，山下斫得廳前栽。
爛熳一欄十八樹，根株有數花無數。
千房萬葉一時新，嫩紫殷紅鮮麴塵。
淚痕浥損燕支臉，剪刀裁破紅綃巾。
謫仙初墮愁在世，奼女新嫁嬌泥春。
日射血珠將滴地，風翻火焰欲燒人。
閒折兩枝持在手，細看不似人間有。
花中此物似西施，芙蓉芍藥皆嫫母。
奇芳絕豔別者誰？通州遷客元拾遺。
拾遺初貶江陵去，去時正值青春暮。
商山秦嶺愁殺君，山石榴花紅夾路。
題詩報我何所云？苦雲色似石榴裙。
當時叢畔唯思我，今日欄前只憶君。
憶君不見坐銷落，日西風起紅紛紛。
這是唐代香山居士的《山石榴，寄元九》。朱楩唸完，便躺坐在山石上。我有點擔心石子一滑他會摔下山坡，連忙上前倚在旁邊的大樟樹下拉他起來。“起來吧，你聽有人唱山歌呢！”
“哪樣結果紅彤彤？哪樣開花掛燈籠？
哪樣開花無人見？哪樣開花滿樹紅？”
“辣子結果紅彤彤。茄子開花掛燈籠。
白果開花無人見。石榴開花滿樹紅。”
什麼白巖盤腳坐？什麼巖腳織梭羅？
什麼張牙守埡口？什麼會唱五更歌？”
猴子白巖盤腳坐。蜘蛛巖腳織梭羅。
老虎張牙守埡口，公雞會唱五更歌。
哪樣吃草不吃根？哪樣睡覺不翻身？
哪樣肚內有牙齒？哪樣老來鼓眼睛？
鐮刀吃草不吃根，石板睡覺不翻身。
石磨肚內有牙齒，花椒老來鼓眼睛。
什麼講話叫嗡嗡？什麼講話響咚咚？
什麼講話嘩嘩響？什麼講話內心空？
蜜蜂講話叫嗡嗡，鼓兒講話響咚咚。
河水講話嘩嘩響，嗩吶講話內心空。
…………………
這應該是一個歡快的少女吧，聲音真如百靈鳥清脆婉轉。一紀以前，我亦如她這般活潑熱情意氣風發，唉！如今淪落天涯。朱楩再次被削爵罷官，沒有護衛，也不再是長史，又要回到雲南，他一向狂妄傲氣，一向與我二叔西平候沐晟不和，這回又該怎麼自處呢？我忍不住黯然低下了頭。
“怎麼了，累了？”
“沒有，只是突然有點惆悵”
“愁什麼？擔心要吃苦受罪？我堂堂岷王會落魄潦倒？運交華蓋烏雲遮日，豈難得了我朱楩？”
“我母妃義父周顛仙說我長壽少災，命貴身旺，衣食無憂，後福綿延，你就別杞人憂天了”
我心知他從小聰明活躍卓有才華但桀驁不馴，身為洪武帝的十八子（洪武十二年出生），他優越傲慢自不肯輕易服人。[捂臉][捂臉]如今三十而立亦如少年盛氣。十六歲就藩雲南，二十歲因罪被建允帝封爵貶為庶人流放至福建漳洲，顛沛流離，水土不服。幸四哥永樂帝上任後赦罪復藩爵（二十四歲），再回雲南藩地仍不消停，與西平候沐晟互相攻擊，被永樂帝召回南京圈在身邊五年，奈何猶難管教老毛病再犯，不得不罷其官屬令返回雲南悔改修身養性。
我勉強笑笑，“是皎皎多慮，庸人自擾，王爺勿怪”“如今我們已經到了黔水西，你看，那片山就是當初順德夫人奢鄉所述醉九牛吧，我們今晚歇在宣慰使安的阿期隴弟寨子裡或者水西？龍場驛？”“王爺安排即是”
我並不知道“”子啼歸，不如歸”，將來的家庭生活裡會插入一個叫安嫻（索瑪）的女子。我沐娥（姣姣）可堪承受：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可憐桃花面,日日漸消慶。芳心痛欲碎,肝腸斷如朽。猶記月下盟,不見紅舞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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