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下千行泪,非是为思人

镇下千行泪,非是为思人

翻开《全唐诗》,第一篇就是李世民的作品,果然帝王还是有优势的,虽然诗一般,排位却妥妥的第一。

骆宾王后来也作同题的《帝京篇》歌行,享誉京城。论起诗歌的才华,自然是骆宾王更甚一筹,但骆宾王自恃才气,《帝京篇》里大量出现典故,过于矫饰的修辞,干扰了感情的表达和顺畅,其实不算好读。而且这首诗滥长,我也就偷懒不引录了。

李世民的《帝京篇》总体而言也很蹩脚,但开头:“秦川雄帝宅,函谷壮皇居”,气势宏大,很叫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后面就不行了:“绮殿千寻起,离宫百雉余。连甍遥接汉,飞观迥凌虚。日月隐层阕,风烟出绮疏。”——虽然这些诗句和开头一样壮丽,却明显是陈词滥调凑合而成,华丽雕琢,空洞无物。

比起他的表叔隋炀帝,李世民的诗才明显要逊色许多。犹记得当初第一次读到杨广所写的《春江花月夜》时的惊动:“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这该是一个多么有美感的人写的诗。撇开他的所作所为不谈,他的诗真的值得欣赏,将他列为隋唐过度时期的重要诗人并不为过。

隋炀帝自恃极高,他曾对大臣说:“天下人都说我是继承了先皇的功业才领有四海之地,可是假设让我与满朝的士大夫们以才学高下进行选拔,我也应当成为天子!”可惜的是,他的自负并没有帮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执政者,他刚愎自用,不听人言,不恤民力,在隋炀帝治下,君臣不以真心相见,大臣们多阿谀奉承。纲纪败坏,动乱四起。即使是隋文帝开创了大好局面,他也未能守得住。

作为一代明君典范,李世民在历史上的风评要好于杨广,“能作大帝”隋炀帝经常“不幸”地成为反面教材,被唐太宗比得一无是处。

这两个人的相似之处,还真不是一般的多。两人都是少年英才,曾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杨广二十岁平定陈朝,李世民十八岁随父自晋阳起兵,两人都不是储君,杨广矫诏登基,李世民逼父禅位,都不是正途即位。“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铲草除根的狠辣,并不逊于杨广。杨广热爱女色,骄奢淫逸世所皆知,李世民早年还算克制,晚年却不遑多让。

作为皇帝,他们都热爱开疆辟土。杨广劳民伤财而无近效,李世民实属好命,他在杨广奋斗的基础上,再接再励,成就霸业英名。其实都算继承了不错的“家业”,但两人即位后的表现截然不同。

尽管有这么多表面上的相似之处,他们还是不同的。与杨广相比,李世民最大的不同是,懂得克制,以及对民力、民心有敬畏之心。当皇帝并不靠个人才华,有没有诗才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知人善任,有克制欲望的能力和广博的胸襟。

身为君主,李世民的气度要远胜于杨广,甚至是一般人。虽然屡屡被魏征烦到想掐死他,太宗还是次次接纳了他的意见。他曾多次激励大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下诏说:“纵不合朕心,朕亦不以为忤。”基本做到了“从谏如流”,这份心胸是少见的。

被后世盛赞贞观之治,是(相对的)言论自由、君主从谏,互相尊重的典范(当然不乏文臣史家的刻意涂抹和美化),却也是昙花一现的美好,不要说在中国历史上,在唐代也是少见的。这是因为,这种良辰好景,完全是依赖君臣的个人素质而得以偶然实现,缺乏了制度的制约和规范,它不具备被复制和长期实现的可能。

镇下千行泪,非是为思人

期待明君圣主救世,早被证明是一厢情愿的天真。可惜自古以来还是有人乐此不疲,长梦不醒。

算了,还是转回头来说诗歌,因为对李世民的认可,也因为他特殊的身份,我比读其他人的诗,更留心那些字句之下的心思,想看到一些正史记载中遗漏的细节。

我喜欢《帝京篇》十首以外,李世民那些散落的诗作。不强调帝王的身份、威仪和荣光,他的自信和直率让他的诗有无师自通的拥有了直抒胸臆的好处。如果他懂得直抒胸臆的好处,他的诗歌就有了直接盛唐的气象,自然的区别于初唐流行的宫体诗,他其实不必和他的文学侍臣们学习如何娴熟的运用典故,雕琢字句,让诗句看起来更精美动人。且看这一首《过旧宅》——

新丰停翠辇,谯邑驻鸣茄。

园荒一径断,台古半阶斜。

前池消旧水,昔树发今花。

一朝辞此地,四海遂为家。

这首诗,充满了一个功成名就的人的自信。在略显萧瑟的环境下,仍有勃勃的生机。他回归故里之后,对往日的追怀,是欣然,不是感伤唏嘘,因为他拥有了更大的,施展能力的天地,“一朝辞此地,四海遂为家”就像刘邦的《大风歌》。

另有两句诗,他也用同样的笔调写道:“昔乘匹马去,今驱万乘来”——这种成功令人向往,实际上却是难以复制的。

多少少年奔波在路上,能披荆斩棘,到达终点,如愿以偿的又有几人?能在坚持之中,不失本心,始终如一的又有几人?

赞美成功,同时也要允许失败。这本该是不证自明的道理,可现实却教会我们现实,认为成功才是唯一的目的。

与隋炀帝一样,唐太宗也有无数的女人,不管是弟媳(李元吉的妻子),还是表婶(隋炀帝的皇后萧氏),表侄女(隋炀帝的女儿),他都照单全收。他的大胆,无形中也影响了他的后代,无论是高宗李治,还是玄宗李隆基,对违背伦常的纳娶,都没有太大心理负担,值得玩味的是,唐代深受儒家观念影响的臣子们,对此也没有太大的抵触,反而掉转笔头,歌颂其帝王的爱情来。

镇下千行泪,非是为思人

女人,似乎成为男人成功的奖励。这当中有个大家深感兴趣,不得不提的女人——武则天。

在唐太宗的晚年,他宠幸了选秀进入宫闱的山西武家的女儿,赐号“媚娘”,其实当时的武媚娘在他的后宫中根本无足轻重,作为年老的男人,他所需要的,仅仅是年轻女孩的娇媚可人,带来的青春刺激。

即使是后来在武则天自己编撰的降服烈马故事里,太宗也不欣赏武媚娘的智慧和魄力。面对这个女孩无意间流露的咄咄逼人。他隐约感到不适,对这个外表娇媚的女孩有了警惕心,随后疏远了武媚娘。若非如此,武媚娘也许会沉溺于他的宠爱之中,不会有危机感,不会转移目标,与太子李治眉目传情,暗度陈仓。

太宗的一生,有很多女人,与他深情不渝的也有好几位,最确凿无疑的是长孙皇后和徐贤妃。

作为正妻,长孙皇后是凭着自己的出身高贵,深明大义而获得太宗的终身尊重,在她殁后让她追思不已。而徐惠,作为后起之秀,能够在太宗晚年的宫闱里独树一帜,却是因为她的美貌与才华。

镇下千行泪,非是为思人

与武媚娘的审时度势不同,徐惠是真心爱慕着这个比自己年长,举世无双的男人,幸运的是,在他那里,她也得到类似爱情的回馈。这对于一个单纯的女人而言,无疑是值得庆幸的。

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唐太宗驾崩,徐惠哀慕成疾,不肯服药,于永徽元年(公元650年)病逝,年仅二十四,被追封贤妃,陪葬昭陵石室。

长孙皇后和徐贤妃无疑符合男人不同阶段的不同需要,在他创业之初,他需要一个家世显赫,贤良大度的女人作为助力,当他功成名就之后,他更需要温柔体贴,又不失聪慧有趣的小女人作为心理补偿。

当我读到太宗的《咏烛》时,我不禁洋溢着八卦之心:

焰听风来动,花开不待春。

镇下千行泪,非是为思人。

那烛台上流下的烛泪,无非是因为思念,帝王的情诗,读来真是让我等小民兴致勃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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