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三窟”!那些年,酸甜苦辣老房子的拆遷故事

“拆”掄拳(扌)為了那點(、)斤斤計較(斤),“遷”萬千數人(千)奔走(之)遠離。“拆遷”一詞在岑真家鄉從懂事開始就有所聞。所謂拆遷在拆前看來就是政府為建立良好新鄉鎮,促進當地經濟發展需要而大肆徵集良地,土地集中化項目;在拆時則是群眾和政府金錢間的鬥智,群眾和群眾土地間的鬥勇行為;在拆後即各人嘗各味,憶苦、笑甜、爭酸、鬥辣湊成基層人民百態人生。

岑真在看那顆桔子樹。

桔花剛開,整個後院似乎都淡淡的香,純白的花瓣包裹著黃色花蕊。上長展開的樹葉因久違雨水,沿著葉子脈絡細鋪一層泥灰。

視線漸漸昏暗,前院廚房已掌燈。剛踏出後院,果然聽到奶奶叫吃飯。

“再往上加一層。後頭院子裡的兩塊地清清乾淨不長菜,漆了再蓋兩幹房子”。岑真他爺咂了口酒,大力放下能裝二兩酒的小杯說道。

“你別兩口貓尿喝得就成天王老子了,小雨準備把外牆扒了再往外面擴一圈,到時候裡頭空間能多蓋兩幹”。岑真看奶奶剮了爺爺一眼,復舉筷吃飯,酒精上臉的爺爺神色訕訕。

“狡兔三窟”!那些年,酸甜苦辣老房子的拆遷故事

岑真心念的桃子沒了,桔子也快亡了。提到桃子,還有那麼一段悲傷史。

岑真小時養過一隻兔子,那兔子什麼都吃,粟米、餅乾、連肥肉也嘗得津津有味。在還沒探索到它不吃什麼時,兔子就突然死了。小岑真很傷心,很憤怒,經過一番實地調查,發現岑真媽媽是直接兇手,爸爸是間接兇手。原來爸爸給桃樹打了農藥,家裡人都不知道,但桃子還小,根本不會有人摘得吃,但兔子不知道啊!媽媽巡查桃樹時碰掉了一個桃子,正是“巧巧媽給巧巧開門———巧到家了”,被那個啥都吃的饞兔子消滅了,結果第二天兔子也被消滅了。當時岑真傷心的很,怨懟爸媽,當然他爸媽也很苦惱,因為那兔子蠻討人喜。曾經一度岑真都會見桃思兔,很長段時間都沒再吃桃子……

經過漫長歲月的沖刷,那悲傷沒了,口腹之慾帶來猛烈衝擊。畢竟,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晚春的蜜桃,盛夏的西瓜,嘖嘖!

孩童時期,院裡幾棵桃樹被小岑真繫繩盪鞦韆,傍晚爬上最高那棵望院牆外的夕陽……那帶來憂與樂的桃子沒了,桔子也快亡了!

後楊山快拆完了。前幾年家家戶戶偷偷摸摸的蓋,這兩年浩浩蕩蕩被推倒。隱約有風聲透出這一塊都是準備建開發區的,楊山也要拆,楊山村民躁動了!看著山上的人得了錢領了政府統一配備的小區房,山下人也開始了與政府鬥智鬥勇的蓋房路。

“狡兔三窟”!那些年,酸甜苦辣老房子的拆遷故事

為了佔畝圈地,戶戶都搶著築上圍牆。

張玉圓和張玉潤家吵了起來,為了兩家門口的一棵樹。

玉圓大玉潤幾個月,兩人的爺爺是親兄弟,生到她們這輩就沒有多親了,但兩個女孩子差不多大,家也靠一起,兩個人玩得特別好。岑真去找玉圓時玉潤必在,到玉潤家肯定能看到玉圓。真應的那句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老大姐,你家這顆棗樹能不能移栽或挖了,我看這兩幾年也沒結什麼棗子出來,擋在兩家門口還礙手礙腳”。“蔣大姐哎,這棵樹都多少年了,要比我們兩家小孫女大了吧?再說哪沒結果子了,玉圓玉潤打得棗子你家玉潤還帶給你們吃的吧,怎麼又能說不結棗子呢!本來一棵野棗樹,你們不管我們家管了,你們想佔田畝子砌牆,嫌它纏根佔地了。還想著我們讓地,自己賺錢,這行下春風才望夏雨,你們還想白得便宜啊。”兩個人漸漸吵起,鬧得兩家老頭子都出來了,兄弟兩人也為了那巴掌小塊地方,忘了手足情誼,吵得不可開交。“張民根,我兒子給你家拖貨到現在沒結車費,你家開廠子在乎這點錢啊,現在又為這點小地和我家斤斤計較。不挖就不挖,像你們家越有錢越小氣”! 玉圓玉潤全程圍觀,剛開始兩個小孩子以為是商量什麼事,結果一發不可收拾,兩個人爺爺出來吵時,玉圓她奶奶直接把玉圓玉潤分開,把玉圓拖到自己身邊,這架勢是兩個孩子也不讓一起玩了。 自那以後,兩家對著的大門關得鐵緊。再後來,玉潤家繞開了那棵樹,砌上圍牆,水泥牆對上院子大鐵門,隔開一條小巷,相對無言。

原先的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如今的高牆深院。祖宗的群居生活,經歷千百年化成了一棟棟個家獨院,自守自的一畝三分田。

岑真想起張棗那句:只要一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梅花就落滿了南山。玉圓玉潤怕是一看見棗樹,就想起小半生最痛苦的事吧,當然這都是後話。

“狡兔三窟”!那些年,酸甜苦辣老房子的拆遷故事

岑真家是倒數第二家簽字的。字是爺爺籤的。簽字前一天,岑真她爸喊了老大過來,還是沒能攔住老爺子!老大家是早早簽完的,簽過後悔了。小弟家要籤時便能拖就拖,希望能多徵錢。但老爺子不聽,想早點住小區裡去,把來的老大罵了一頓,差點沒跟兩個兒子打起來。最後岑真爺爺選房,裝修沒到一年半就住了進去。

岑真爺奶搬到小區去了,岑真爸爸買了塊地皮在徐光村進村口另蓋,等一家三口住進去時,岑真上大學了。

新家門後在蓋時就順便挖了一個池塘,爸爸在裡面養了小魚苗。四周鄰居來洗菜刷鍋都會把爛菜剩飯倒在池塘裡餵魚,導致這些魚膽大習慣的很。媽媽說:每次洗碗,油漂染到水裡從絲縷擴散大面積蔓延時,一窩蜂小魚順香而來,圍著碼頭搶食,熱鬧極了。暑假在家,岑真房間外面就是池塘,紗窗開著,淡淡水腥味在無風的夏夜顯得格外清晰。熱得很的夜裡還能聽到魚因缺氧跳出水面又落回池塘的“撲通”聲,大水花,小水花聲,一兩個大魚,些許小魚。

岑真覺得新傢什麼都好,除了兩鄰居。

一是寡居的瞎眼奶奶,另是一棵老松。

岑真媽媽是心軟人,開始看到眼殘的老太被兒女撇下獨住,沒聽村裡人對她的嫌言語,能幫即幫。借電話,送菜,請她來家玩……岑真也好奇,每次回家經過小屋時,看裡面都是黑洞洞一片,隱約看到一個土灶和靠放在一起的水缸和床,而她人就坐在門外小凳上憑著腳步說話聲來打招呼。

後來相處下來,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來要菜,沒有或給的少了就囉裡八嗦,甚至還偷摘岑真家長在院外花壇裡的菜。

那次政府給徐光村道路邊上鋪可漏水的泥磚,順便重砌水泥路,寡居奶奶家先鋪已幹,岑真家鋪的沒幹,家裡的車就不好進車庫,爸爸就把車停在她家門口,她聽到聲音了,也不聽商量死活不給停還罵:你家車子停我門口,剛砌好的就被壓,不准你停。氣得岑真爸也沒辦法,還是前面家弄好,好心讓車放在他家院子裡。

後面關係就淡了,無風不起浪,和一個人處不好可能是雙方的問題,可是跟所有人都處不好就是你的問題了。寡居奶奶雖兒女雙全卻沒人願和她住一起,老有所依有養無伴也是一種悲哀。

新家院外的一棵高松,在盛夏能投下一方陰涼,到了秋天享福就變成受罪咯。枯萎的松枝在風的慫恿下落滿院子,岑真放假回家總被爸爸命令放下手機去掃撿松枝,可是一夜秋風,又吹滿。令人髮指的是,若寒風凍雨攜夜而來,第二日庭院必是一片狼藉,輕巧的枯枝混著雨水粘在地上,忒難清理!

“狡兔三窟”!那些年,酸甜苦辣老房子的拆遷故事

徐光村往裡步入,是集聚的住戶地。這裡較進村口地勢較低,小塘大池多,一到夏天多雨時期,河水漲伏迅速,臨水人家都會被水淹。尤其16年夏天,已經不能再看成小打小鬧了,誇張點可稱上洪澇了。鄉政府嚴令只需出不需進,後來聽一個住下面的奶奶說他們都是坐著小輪渡出徐光村的。後面另一個村子夏莊的人都多繞十幾分鍾遠路去上班。這次水災嚴重,政府終於決定拆掉籌劃幾年的徐光村。又一個村子浩浩蕩蕩的開始拆了。

聽爸媽吃飯說嘴,說李千紅家嫌價錢低不肯拆,岑真插了話:“爸,李千紅家也在下面啊,那他們家要富死了,拿了兩次拆遷錢了。”媽媽好笑的看著自己閨女,“小呆子,他們家哪拆了兩次,從後楊山到陽山再到徐光村,三次啦。”“他家真狡猾,知道哪會拆遷。狡兔為了藏身築了多窟,他為了賺錢,蓋了三棟房,賺了三筆錢。”

不少人家住到小區去還是存有以前的菜地,岑真奶奶在老家的菜地也種著,有時岑真會跟著媽媽去摘菜。 第一次去時也是隔了有半年,傾覆之後,滿目瘡痍。原來位置上的房屋現在是片片碎瓦,道路都被野草覆蓋,荒廢田地裡草比人高。閉上眼睛,腦海中的紅磚青瓦自動砌回了夢裡的小鎮:岑真家廚房外玉立著幾棵紫薇,隔壁家和奶奶在夏夜坐在院子裡嘮嗑納涼;河溝旁白壓壓飄香的槐花,不知誰家又燒了美味;清晨不願起來上學的小娃哇哇哭鬧伴著陣陣棒槌聲,過年或辦喜事燃起噼裡啪啦的鞭炮聲,在夢的三維裡拼成近二十年來生活的點點滴滴。

拆遷對不知人事的垂髫或勞碌半輩的古稀是悲劇!把前者的現實打亂重組,把後者的回憶抽絲剝繭,而對部分碌碌無為的而立不惑無疑是喜劇式樂透。

“狡兔三窟”!那些年,酸甜苦辣老房子的拆遷故事

陽山還有一家釘子戶,岑真叫他馬爺爺。他家嫌價低,一直沒談攏,就獨剩那。 本以為政府會採取切水斷電的極端手段來逼迫,可看馬爺爺不僅沒受到逼迫,還活得有滋有味。又蓋了幾間房子,多了兩條兇狗,散養著四處吃食的比別家肥的雞。唯一不足的是在陰冷下午,四處寂靜,獨一幢人家頗有蒲松齡鬼妖志怪中茅屋或是孤廟之感。

搬到新家的第三個新年。初二,沒處去的岑真趴在小几上曬太陽。從透明小几上看過去,因天冷怕被凍壞而搬到客廳的花草盆栽,一盆盆都蜷縮著樹葉,桔子樹也被安置在兩個青漆大盆中,這些都是從老家移栽回來的。看著這些花草,想到初一到奶奶家拜年,奶奶的嘮叨:唉,凌晨到早上七八點炮仗就沒停過,你家放完他家放,震得我老骨頭架子都要散了。當年你爺爺偏要住小區來,住小區有什麼好的啊!前是房後也是房,一棟四層小樓能住上二三十人。平時一家事百家曉,二十幾棟家辦紅白喜事七十棟都能知道。你爺爺是不管事的,心寬的很,吃了睡睡醒吃,天雷都炸不醒他,你看看他養得那肚子……回憶收回,眼光又移到兩顆桔子樹上,這些植物都和人一樣,故地被侵,從散居到聚居,從根佔八百到蜷居在一個個長寬不到一米的花盆裡,再被排排擺放在小院裡,似待價而沽的死物,失了野趣。

思緒飄遠了,視線也模糊了,似夢非夢時回到了那年初夏傍晚,鼻間瀰漫了滿院子的桔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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