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鱼说】海并不深，因为思念一个人比海更深。
昨天是清明节，也是全国对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牺牲和逝世者的全国哀悼日。在大家寄托哀思的动态里，我看到这样一条：
99岁抗战老兵、《平如美棠》作者饶平如于4月4日上午9时在上海去世。
也许，他在美棠走后，就一直期待着这一天。
告别人间，他们天上见。
01 相思始觉海非深
最初拿到《平如美棠》这本书，还是2013年。
我被其大红色的封皮和线穿的装帧吸引眼球，小心翼翼翻阅着每一页，认真体味每一段文字和每一幅插画中蕴含的深厚情感。一个人在午后的图书馆里，当合上最后一页时，不由自主地掉了眼泪。
他们不过是一对普通的夫妇，却在历史的动荡和分离，以及团圆后的疾病和衰老面前，相爱相守了一生，直到死神将美棠先一步带走。
美棠走后，长达半年时间，平如都无法适应没有她的生活。他常去俩人曾经去过的地方，结婚的地方，坐坐看看，以此来排解失去她的难过。
后来，平如决定，将两个人一生的爱情和生活，用字画记录下来。
因为他觉得，死亡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有了这些字和画，人仿佛能够永存。
于是，就有了我们看到的《平如美棠》。
在书的第一页，写着这样一段话，道尽了平如对美棠的爱：
“白居易写，‘相思始觉海非深’……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海并不深，怀念一个人比海还要深。”
02 一生只够爱一人
在木心笔下那个“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能爱一个人”的从前，像平如与美棠这种一眼便是一生的爱情，并不罕见。
可只有平如将它变成了画和文字，将这对最普通夫妻的一生，全盘展现在我们面前。
平如与美棠年轻时并未谋得什么稳当的营生，长期无业的平如，尝试去开面馆、卖辣椒，都以失败告终。
在近三十岁的年纪，还常干出如此“不靠谱”的投资，在当下，或许早就成为无数夫妻争执的导火索，但美棠没有丝毫指责。
1958年，政局变化，平如开始了长达22年的劳教，与美棠两地分居。在当时，划清界限能够让美棠不受平如的牵连，也能让日子过得更好，但美棠拒绝了。
她独自一人拉扯五个孩子，操持家务，甚至为了补贴家用去搬水泥，落下了严重的腰伤。
但他们谁也没说过分开，谁都盼着每年一次的团聚。
背后有漫长而艰辛的思念支撑，就算共同生活不过片刻，他们也甘之如饴。
1979年，平如终于平反，与美棠在上海团聚。结束了一生的颠沛流离，他们的身体却抵不过岁月的侵蚀。
美棠生病，平如自制了“家庭腹膜透析仪”，坚持在照顾美棠上亲力亲为。因为他觉得这样，美棠就会陪伴自己更久一些。
可美棠的记忆也逐渐被时光吞噬。从小事开始，到渐渐遗忘眼前人。平如痛苦地接受了这一现实，他心里充溢着几十年分离也未曾有过的孤独。
但他仍愿为美棠做些什么。
87岁高龄的平如，因美棠一句“想吃马蹄蛋糕”连夜去买。送到她枕边时，她又不吃了。
儿女们责怪他，他却说：“可我总是不能习惯，她嘱我做的事我竟不能依她。”
前半生美棠对平如的理解和对感情的坚持，在后半生，都化为了平如一片赤诚的包容与疼爱。
美棠离世时，眼角滑落的那一滴泪。始终让平如念念不忘。
“她的生命已经没有力量了，已经耗尽了，她理智还有一点。她看见我了，流了一滴泪，只有这一点力气，看见我了，但是她讲不出，她不能动，她的生命就是这么一点点。”
03 我只记得好时光
人的记忆具有自我选择和加工的能力。
它总是把那些美好的过往，连当日的天气和周围的环境这些不相关的因素都印刻在脑海里。对于那些不开心的争执，却总是一笔带过，轻描淡写。
平如对美棠的记忆也是同样。
他记得俩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记得一大家人打牌时的座次，记得美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记得异地那些年联络二人感情的书信。
那一幕幕刻在平如脑海中的画面，被他用文字和画作表现出来，显得更为鲜活。
我仿佛能够看到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伏在书桌前，怀着对另一半的无限思念，一笔一笔将回忆倾倒在纸面上，而后再被我们读到。
他愿将那些好时光记一辈子，哪怕那些日子，不过是在痛苦当中，掬一捧少的可怜的糖。
可他却记不得俩人唯一一次吵架的原因。
对彼此感情有所损耗的，连大脑也不愿意记下它。
念念不忘的，只有彼此相爱的好时光。
柴静曾在节目中采访平如：“您已经90岁了。难道这么长时间，没有把这个东西磨平了，磨淡了？”
平如回答说：“磨平？怎么讲能磨的平呢？爱这个世界是很久的，这个是永远的事情。”
他还说：“如果能够年光倒流的话，我宁愿再回到从前那一段比较艰苦的时代，两个人相守。”
在平如心中，时代的磨砺，经济的困窘，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都不是问题。
但，即便一方逝去，另一方也要坚强勇敢地继续活下去，并以自己的方式，纪念两个人之间的爱。
04 为何是平如美棠
昨日平如过世。
若到天上再见美棠，他们定会聊起尘世间读者们对他们之间爱情的追捧。以书里描写出来的美棠的性格，一定会顽皮地摆摆手说：“在那个年代，像我们这样平凡的夫妻可多了去啦！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少见多怪。”
但他们眼中的“平凡”，实则是在时代洪流的裹挟下，一段历经了悲欢离合仍然不离不弃的爱情赞歌。
他们的婚姻，始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毫无传统封建的影子。两个人婚前仅一面之缘，便认定是彼此的余生。
他们的贫穷，让整个家庭的物质基础摇摇欲坠。在百废待兴的时代，他们面前没有任何的机遇，只能随着历史轰鸣的车轮，缓缓向前。
上天甚至将彼此间的陪伴都夺去了。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平如和美棠硬生生分离了二十二年。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纪，一个男人最强壮的年纪，一对夫妻最该你侬我侬的年纪，他们却只能天各一方，在思念对方的同时，一个人扛下生活所有的苦难。
重新相守后，美棠的身体又出了问题。没享受几年团圆的好时光，便驾鹤西去。
我们为他们的故事感动，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经历的跌宕起伏，让我们看到，在大时代背景下，个人力量虽渺小，却能够作为微小个体的精神支柱，让两个在黑暗中踽踽行走的人，一想到对方在，就充满了力量。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大部分人缺乏如平如美棠这样。对爱和善的坚持，和彼此间赤忱的信赖。
试想一对恋人，家徒四壁，俩人还被迫异地二十余年。这时只要一方答应与另一方划清界限，就不用再忍饥挨饿过苦日子。
但美棠没有。
或者一对夫妻，一方的身体出了问题，记忆也时好时坏。另一方只要狠下心来，撒手不管，便不会再被对方拖累。
但平如没有。
能够将他们二人紧紧绑在一起的，是彼此心中对爱，对善良，对美好方向一致的追求。
而这样的追求，在当下的社会中，却不可多得。
05 因为喜欢，所以情愿
“时光可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也让另外一些人愈加清晰。”
在书中两位主角终在天上相会时，我仿佛能看到年轻时，穿军装站在船头的平如。
他看着滚滚江水上闪耀着的波光，贴身的位置藏着美棠的肖像。
拥有了爱情的男孩，开始忧虑死，畏惧远行，对日后的漫长岁月心有戚戚。
而在岸的另一方，那个头发蓬松，点绛唇后又抿嘴而笑的女孩，早就等了他多年。
“这些年，你一个人，辛苦了呀。”
“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作者简介】北鱼，文学硕士，海外教育工作者。认真写文，愿煮字为药，疗愈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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