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西方文明的東羅馬千年史


拯救西方文明的東羅馬千年史

從公元330年定都君士坦丁堡,到公元1453年亡於奧斯曼土耳其人的炮火,拜占庭帝國橫跨歐亞大陸逾千年,相當於中國從東晉初至明中葉,是西方歷史上最長壽的帝國。然而,夾在古羅馬和文藝復興的璀璨光環之間,且受到人們對中世紀“黑暗”“混亂”“矇昧”刻板印象的影響,拜占庭帝國的形象總有些晦暗不明。實際上,西羅馬帝國衰亡之後,拜占庭帝國在波斯、伊斯蘭勢力和西方蠻族的東西夾擊中,艱難地延續著古代文明的火種,守護著混沌初開的歐洲世界,其對西方文明的庇佑之功不容低估。美國曆史作家拉爾斯·布朗沃斯(Lars Brownworth)的“歐洲中世紀三部曲”之《拜占庭帝國》,生動地講述了這個被忽視帝國的千年傳奇,舉重若輕地處理了三個主題:王朝的興衰、文化的演變和宗教的紛爭,堪稱一部龐大的三重賦格曲。

公元292年,戴克裡先將羅馬帝國一分為二,實行兩正兩副“四帝共治”模式,自任東部帝國皇帝,從而拉開了東羅馬帝國曆史的序幕。公元330年,君士坦丁大帝啟用新羅馬(後稱君士坦丁堡)為都城,標誌著拜占庭帝國的開端。所謂“拜占庭帝國”乃是史稱,取自都城的前身希臘古城拜占庭,而帝國自稱還是“羅馬帝國”,上下仍以“羅馬人”自居。

拯救西方文明的東羅馬千年史

正如拜倫勳爵的著名論斷,拜占庭文明乃“三核合一”——羅馬的肉體、希臘的思想以及神秘主義的靈魂。所謂“羅馬的肉體”,當指其中央集權的政治結構、官僚體系、稅收制度、軍隊和法律源於古羅馬晚期,這是拜占庭帝國的體制基礎。所謂“希臘的思想”,當指對希臘古典文化的繼承與發展。與講拉丁語的西部帝國相比,東部帝國具有更悠久的希臘傳統。至7世紀希拉剋略時代,希臘語成為官方語言,拜占庭帝國已經全面希臘化(145)。古希臘規模巨大的異教典籍在拜占庭得到妥善的保存,學者們孜孜不倦地研習荷馬、德摩斯梯尼和柏拉圖(而維吉爾、賀拉斯和西塞羅等拉丁語經典卻鮮有人知)。

然而,僅憑“羅馬的肉體”和“希臘的思想”,並不能體現拜占庭的獨特性。拜占庭之所以是拜占庭,尤在於其“神秘主義的靈魂”——基督教。表面上看,神秘主義的基督教與崇尚世俗的希臘文化互不相容,其實二者並不矛盾。希臘文化本來就有其神秘主義的一面,其中的邏各斯精神和努斯精神在柏拉圖那裡結合起來,發展為靈肉二元對立且靈高於肉的柏拉圖主義,後經羅馬時代的新柏拉圖主義匯入了基督教神學。早期的基督教神學家也不諱言希臘羅馬哲學對於基督教的影響,德爾圖良甚至說:“塞內卡常在我們中間。”

總的來說,拜占庭帝國在政治(肉體)上沿襲古羅馬,在文化(思想)上繼承古希臘,宗教(靈魂)上獨尊基督教,兼收幷蓄而自成一格。拜倫勳爵獨具慧眼,“三核合一”洵為不刊之論。基於此,本書用豐富的歷史事件編織出拜占庭帝國的三重面向。

拯救西方文明的東羅馬千年史

公元410年,西哥特人洗劫了羅馬城。東羅馬帝國驚惶之餘,修築了40英尺高、16英尺厚的君士坦丁堡新城牆。在冷兵器時代餘下的一千年裡,這堵牆成功抵禦了東方入侵者,直到公元1453年毀於土耳其人的炮火。公元476年,西羅馬帝國末代皇帝羅慕路斯·奧古斯都遜位。半壁傾頹之際,芝諾皇帝堅忍不拔,引領東羅馬帝國挺過難關,開始走向復興。半個世紀後,查士丁尼大帝(公元527~565年在位)出,開創了拜占庭的第一個黃金時代。對內打擊貴族勢力,加強中央集權;編纂集羅馬法之大成的《民法大全》(史稱《查士丁尼法典》),奠定了後世法學尤其是大陸法系民法典的基礎;僅用不到六年時間重建聖索菲亞大教堂,創造了建築史上的奇蹟——世界最大的無支撐式圓形穹頂(得益於數學上的巨大進步)。對外首次大敗波斯,收復北非、意大利,使地中海重新成為帝國的內海。除了圖拉真和奧古斯都,查士丁尼治下的帝國版圖超越了任何一位皇帝。

查士丁尼去世後,由於瘟疫肆虐、外敵入侵和宗教矛盾,帝國進入戰略收縮期(6世紀末至9世紀中),逐漸喪失大半國土。西部絕大部分再被蠻族侵佔,僅剩下北非;中部巴爾幹半島落入斯拉夫人之手;東方的波斯大舉入侵,佔領了敘利亞、巴勒斯坦和埃及,洗劫聖城耶路撒冷,兵臨君士坦丁堡城下。到7世紀20年代,希拉剋略大帝力挽狂瀾,盡收東部失地,將波斯人掠走的基督教至聖之物真十字架歸還耶路撒冷。雖然帝國從此擺脫了波斯的威脅,但實際上雙方兩敗俱傷。同一時期,信奉伊斯蘭教的阿拉伯人崛起,並於公元633年至700年先後征服敘利亞、巴勒斯坦、埃及、波斯和北非。到了800年,拜占庭帝國收縮到不及原來三分之一,只控制著君士坦丁堡和小亞細亞,以及巴爾幹和亞平寧半島的小部分不穩定區域。這一年,法蘭克國王查理曼接受羅馬教皇利奧加冕,成為“羅馬帝國”皇帝,儼然正朔,與東羅馬分庭抗禮。拜占庭身處強敵環伺之境,在物質和精神上備受打擊,淪為地中海世界的二流國家。

在9世紀中至11世紀中的馬其頓王朝,拜占庭文明迎來了鼎盛的黃金時代。數位皇帝文韜武略,對外開疆拓土,對內文治教化。立朝皇帝巴西爾一世驅逐穆斯林,“智者”利奧六世重修《查士丁尼法典》,“生於紫室者”君士坦丁七世編纂了卷軼浩繁的古代作品目錄,“保加利亞屠夫”巴西爾二世征服巴爾幹半島北部斯拉夫人建立的保加利亞帝國。然而,馬其頓王朝最偉大的成就在於基督教的廣泛傳播,使巴爾幹和東歐許多地區皈依東正教,從而擴大其勢力範圍。為方便傳教而發明的斯拉夫語字母(裡西爾字母),在大多數斯拉夫國家沿用至今。可以說,拜占庭帝國之於斯拉夫人,猶如西羅馬帝國之於日耳曼人,前者都是後者偉大的啟蒙者和教育者。

在拜占庭帝國漫長的一千年中,王朝興衰的劇情一再重演。短暫的黃金時代之後,拜占庭再次受到物質和精神上的雙重打擊,從此走向末路。精神上的打擊來自西方,基督教世界因教義紛爭於1054年分裂為天主教和東正教,使拜占庭徹底陷入孤立境地。物質上的打擊來自東方,土耳其人於1055年建立塞爾柱帝國,取代阿拉伯人掌控了整個伊斯蘭世界,並佔領了小亞細亞和耶路撒冷。拜占庭皇帝阿里克塞三世向羅馬教廷求援,由此引發了先後四次十字軍東征。基督教世界東西方數個世紀的積怨終於爆發。1204年的第四次十字軍東征,西方的拉丁人打著解放耶路撒冷的幌子佔領了君士坦丁堡,洗劫屠城三日。兄弟殘殺給拜占庭人留下了深刻的心理創傷。

失去都城的帝國在小亞細亞的尼西亞(正是公元325年君士坦丁大帝主持第一次基督教公會議的地方)建立了流亡政府,直到1261年才收復君士坦丁堡,建立了巴列奧略王朝。這一末代王朝只控制著包括君士坦丁堡在內的兩個城市和兩塊屬地。雖是蕞爾小邦,其統治時間卻為歷朝最長。空間的集中和時間的漫長強化了文化的純粹性。帝國日薄西山,文化卻晚霞絢爛,在藝術、建築和科技領域都取得了輝煌的成就。教俗文化和平共處,一種嶄新的人文主義精神興起,人們的求知慾越發高漲。天文學家提出了世界是球形的設想,並開始研究光速大於聲速的現象。

1453年君士坦丁堡陷落後,拜占庭流亡者一批向西進入意大利,帶去的古典文明和人文新知為文藝復興運動提供了燃料;另一批向東北進入俄羅斯,東正教異地生根,彼國“沙皇”(Czar)即“凱撒”(Caesar)的斯拉夫語形式,俄羅斯以拜占庭雙頭鷹為本民族的象徵,自命繼古羅馬和拜占庭之後的“第三羅馬”。

君士坦丁堡淪陷之後,土耳其人僅用半個世紀便打入歐洲中心,包圍了維也納。如果沒有拜占庭帝國的千年屏障,西方新文明的誕生是不可想象的。讀此書,我們瞭解到今日世界東西歐的差異、基督教文明與伊斯蘭文明的衝突與對話,亦皆可追溯到古老的拜占庭帝國。通過回望拜占庭蒼涼的背影,我們依稀聽到帝國的三重賦格仍在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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