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艾飛
在影院看完刁亦男導演的《南方車站的聚會》，我覺得自己從椅子上站起來的姿勢都更加肅然，腦海裡，只有《寄生蟲》裡的一句臺詞在飄蕩：Respect
是的，我對這部電影充滿了敬意。
縱觀一整年的國產電影，也沒有幾部經得起細看的，而《南方車站的聚會》，全程讓我產生了欣賞的感覺，整個人都沉浸在這場盛大的光影聚會中。
這幾年，我們的新聞上經常會出現大城市“趕人”的故事，越來越現代的大都市，把它所定義出來的“社會底層”、“邊緣人士”，以及一些老舊的工廠，硬生生的驅逐、清理。
於是，《南方車站的聚會》就用光影，來照耀這些因整個國家都在跑步前進，而被撞倒的人。
電影的故事，發生在南方一座城市的城中村（實際取景在武漢）。
周澤農（胡歌 飾）是一個盜車團伙的小頭目，因為爭地盤的事，和另一夥人幹了起來，他的一個小弟還朝對方射了一槍。對方不肯善罷甘休，在之後的一次火拼中，周澤農誤殺了一名警察。
周澤農成了通緝犯，公安貼出告示，懸賞30萬追捕周澤農。
就在這樣一個充滿暴力與利益的漩渦中，除了周澤農和警察，捲進來的還有周澤農的朋友們、他的仇家、他的老婆、他邂逅的路人，以及一個主動接近的風塵女子（桂綸鎂 飾），大家各懷鬼胎，參與進這場追捕中，構成一幅社會全景圖。
我們常說，一個人是什麼樣的，不要看他說什麼，而是看他做了什麼。
電影《南方車站的聚會》就是這樣，很冷靜的用人物的行動去呈現人物的真實狀態，什麼語言，什麼心理活動，在這樣一個人人自危的環境裡，都是多餘的。
影片中，周澤農的逃亡，是因小弟的一時衝動而起，他在亡命時，努力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讓老婆舉報他，領取30萬好好生活。
所以，當他聯繫不到老婆的時候，他聯繫了一起混的朋友。朋友嘴上都很仗義，可實際上，一邊找人騙他，一邊勾結他的仇家圍堵他，為那30萬的賞錢。
而仇家更是心狠手辣，既要錢又要他的命。
在電影裡，最複雜的角色是桂綸鎂飾演的劉美美，她是一個陪泳女，就是朋友找來引周澤農上勾的女人。
一開始，劉美美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圖那30萬，而且她被男人控制，身不由己。
所以她去見周澤農，陪他聊天，為他kou jiao，但轉過頭就可以出賣他；可是，慢慢的，劉美美有了變化，這種變化電影既沒有用臺詞說明，也沒有什麼心理活動，但我們最後都看到，劉美美用行動助了周澤農一臂之力。
和上面這些獨來獨往的社會底層不同，片中的警察，是成群結隊出現的，走到哪，他們都說自己是正義之師，可實際上，他們的所作所為，幾乎是冷冰冰的把人們玩弄於股掌之中，他們只要發個30萬的懸賞通緝令，就可以令底層的人們自相殘殺。
他們不會管“周澤農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像追捕過街老鼠般，驅逐、消滅。
就像這部電影本身，有關部門壓根也不管你表達的是啥，硬生生的在結尾加一行看似光明正義的話。
電影《南方車站的聚會》中所構建的底層空間，儼然就是一個男人們營造的野蠻社會，在這裡，溝通是缺失的，只有利益、暴力和情慾橫行。
比如，黃覺飾演的那個角色，就是集三者於一體，由於他之前的一些戲份被剪刀手咔擦了，以至於出場的時候我們也不知道他是幹啥的，看著像是拆遷辦的，又像是混混。我們能看明白的是，他在忽悠人們，拆除舊廠。
當劉美美闖入他視野的時候，他一把抓住她，詢問周澤農的下落，之後又毆打（也被刪去）、強姦了她（被精簡）......
片中被刪減的還有陳永忠（畢贛小姑爹）的戲份，所以我們看起來有頭沒尾。
在這樣一片黑暗森林裡，能者無用武之地，女性夾縫偷生，人們帶著面具，良心大都被黑夜吞噬，而赤裸裸的利益在馬路中央橫行，偏偏還常冠以正義之名。
當然，拍中國的城中村，拍底層社會的人們，很多導演都做過，但拍的像《南方車站的聚會》這麼有美感的，就少見了。
這部電影有極強的導演風格。
片中的場景，幾乎都是在晚上，黑夜給了這部黑色電影足夠大的舞臺，黑夜裡，遍佈了霓虹燈人造光，對《南方車站的聚會》而言，光影就充當了極其重要的表現形式。
比如，周澤農誤殺警察，逃跑後那場戲。那種光影打在他身上，一個落魄孤膽的亡命之徒形象就躍然眼前。
比如，廖凡追捕到動物園那場戲，對方藏匿在動物之間。說實話，當時我是看得毛骨悚然的，有種人獸難分之感。
再比如，在居民樓，警察圍捕周澤農，當他往樓上跑的時候，鏡頭並沒有跟隨他移動，而是將焦點依舊放在映有他影子的一面牆上，我們聽到周澤農的腳步聲越來越快，但我們看到的是，他的影子在原地變得越來越大......
這樣一來，小人物那種“難逃五指山”的孤獨和宿命感就變得很生動了。
在我看來，正是導演這種高超的調度能力，以及技法一流的光影手法，把整個環境空間和人物都融合在了一起。
影片中，對周澤農的追捕場所，有工地，有跳廣場舞的街頭，有火車站，有空無一人的野鵝湖，也有擠滿住戶的住宅區...導演通過追捕周澤農這一“隨機事件”，帶觀眾來到這些地方，為我們一層一層翻開這個社會的在陰暗角落和黑夜深處的“真相”與現實。
而且，《南方車站的聚會》裡的“暴力美學”也呈現的觀賞性十足，無論是片中的槍戰還是胡歌的兩次搏擊，都乾脆利落，有爽感，尤其是那把用傘開出來的“血花”，簡直難忘。
對我而言，這部電影最打動我的，不是它的題材，不是它的光影，而是導演對小人物極盡浪漫的關懷。
以往這種題材的電影，看完會很傷感，可是這部片子，總是讓我有一種很滿足很酣暢的感覺，中午看到電視裡在放《新龍門客棧》，我一下子反應過來，骨子裡，《南方車站的聚會》，就是一部武俠片哇，只不過發生在現代而已。
大家可以想象下，影片中神秘、不安、恐懼的環境，就是刀光劍影的江湖。周澤農就是一個小幫派的帶頭大哥，他俠骨柔情，但時運不濟；而劉美美就相當於古時青樓女子，情感複雜，被惡勢力控制，身不由己；警察就是官府，摩托車是馬匹等等，你會發現，刁亦男這電影裡的世界，都可以在武俠片中找到對應的地方。
所以我很喜歡片中胡歌的表演，他始終躲在暗處，壓抑情緒，胡歌很符合我心中那種“只做不說”的俠骨柔情形象。
看到網上有人說《南方車站的聚會》是一部用中國人的慘，諂媚西方電影節的片子，這純屬胡扯，在我看來，這部電影的根上有很中國古典的俠義精神。
即便是官府口中“最卑賤的人”，也有著很多不被人所瞭解的尊嚴。
從一開始，周澤農就跟劉美美說自己無處可逃，他自覺的選擇了這失敗，並徹底承擔起這一失敗。
在電影裡，亡命後的周澤農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把30萬留給老婆，而且在這場冒險中，劉美美也因為他得到了解脫。
片中有場戲是發生在馬戲團，周澤農投下硬幣，表演區的“人頭蛇身”美女給他唱起了《美麗的梭羅河》，在我看來，這是電影送給周澤農們的讚歌，因為這首歌的寓意就是“渴望生活，謳歌人的生命力”。
在《南方車站的聚會》裡，我看到了四場聚會，一場是盜車團伙的聚會，原始，殘酷；一場是警察們的聚會，機械，統一；一場是拆遷工廠的聚會，狡詐，剝削。
我最喜歡片中最後一場“聚會”，在結尾處，劉美美捧著30萬，和周澤農的老婆手挽著手，兩個女人走在陽光下，這個時候電影傳來《美麗的梭羅河》的歌聲，那個時刻，彷彿她們和周澤農是聚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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