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隨著年齡的增長，就難免喜歡懷舊。而我最近想得最多的，就是四十多年前讀中學時的情形。那時候，我們這撥人的生活，過得相當清苦，多麼渴望能有一頓飽飯吃啊！
讀中學時，我每個星期六下午放學回家，星期天下午背上幾斤大米，用一個罐頭瓶裝一瓶鹹菜，步行約二十里路趕往學校。每天的生活安排是，早餐一兩稀飯，中、晚餐各二兩米飯，一瓶鹹菜也就是一個星期的菜譜，且不可能翻熱，若變質了還得扔掉吃白飯。條件稍好一點的同學，吃早餐時，興許還可以買一兩個饅頭，而我一直與饅頭無緣。
特別是早餐吃的一頓稀飯，說是一兩，其實就是一碗米湯水裡泡著幾粒大米。那時，就有這麼個說語，"一喝九條溝，碗裡照人頭"。喝完稀飯後，當時覺得肚子飽了，可轉背上趟廁所解完小便，肚子就變得焉癟癟的，以致喝稀飯把肚子還喝大了。看見有同學吃饅頭，自己垂涎欲滴，羨慕得不得了。
我爸爸在我剛上中學時，突發疾病離開了人世。我媽媽帶著我們兄弟姐妹四人生活，我頭上是一個姐姐，下面分別是妹妹和弟弟，日子過得相當清苦，只供我一人讀書。有一次回家，我忍不住對媽媽說，學校的饅頭看起來很好吃，我可想吃了，可是很貴我吃不起。早餐光喝稀飯，每到大半上午，我的肚子就餓得咕咕叫。
聽罷我的話，媽媽甚是不安，連忙說，伢兒呀，都怪家裡太窮了，讓你在學校餓肚子，這次我做幾個燒餅你帶去，早餐吃稀飯時，可以吃一個，上午就不會餓了。於是，媽媽將家裡僅有的一些粗麵粉全都拿出來，再用最細密的籮篩，仔細地篩了篩，篩出最好的白麵粉，做了小碗口大的六個燒餅，裡面還包了黑芝麻糖餡。我剛好每天早上可以吃一個。
當媽媽烙餅時，可把妹妹和弟弟饞得不得了。他倆一直圍著灶邊打轉，嘴裡還不停吵著要吃。我連忙說，媽，燒餅烙熟了，讓弟弟和妹妹一人嘗一個吧，我帶四個就行。可媽媽堅決不肯，她說明天再做給他們吃。妹妹說，我們吃的麵粉沒有這麼白。妹妹說的不錯，媽媽要是再做燒餅，只能稱作麥麩餅，既難看又難嚥。
媽媽將燒餅烙熟後，立馬用一個乾淨大手帕包好，並對我說，待會兒攤涼了，你自個兒裝在書包裡，帶到學校去吃，千萬不要給妹妹和弟弟吃，有我在家，他倆餓不死。我當即點頭答應了。但等媽媽外出幹活兒去了，我便迅速拿出兩個，分別塞給了弟弟和妹妹。他倆拿著燒餅，高興得跳了起來，跑到房間裡躲著吃了。
那時候，我家是大缺糧戶。而我們兄弟姐妹四人，都是正長身體的時候。糧食不夠吃，姐姐和妹妹每天都要外出挖野菜。記得我讀小學時，有一年發大水，顆粒無收，最後連野菜都挖不到，於是便吃糠，甚至把門口的一棵椿樹皮剝下來吃了。解不出大便，就用竹籤挑。
我將燒餅帶到學校後，僅僅只嚐了一個，又香又甜，松酥可口，感覺太好吃了。其餘的三個，我一口也捨不得吃。多少次拿出來看了又看，結果還是放進了書包。因每次拿出燒餅時，我就想起了家裡人咽粗糙的麥麩餅那個情形。我想留著星期六下午回家時，帶給年幼的妹妹和弟弟。
那時候，我家大多數日子是以紅苕當主糧，再就是吃野菜。媽媽要把為數不多的大米，留給我這個大兒子帶到學校，確保我不餓著肚子讀書。她總是對我說，你在外讀書辛苦，要長智力，必須吃米飯。
我真有點後悔。我不該在媽媽面前說自己想吃饅頭，以致讓媽媽把家裡僅剩的一點粗麵粉，又拿來篩了一遍。媽媽的身體又不好，過這麼苦的日子，還要參加集體勞動；姐妹弟也都正在長身體……我太自私了！
終於到了星期六。那天下午，我如願將留下來的三個燒餅帶回了家。可是，當我從書包裡拿出來一看，全部變質了！媽媽知道後，很是心痛地說，伢兒呀，我特地做給你吃的，你麼不曉得吃呢？現在好了，既糟蹋了糧食，又餓壞了你自己的身體……我唯有含著眼淚聽著，一言不發。
一轉眼，四十多年過去了。媽媽也離開人世許多年。現在想吃燒餅，都市裡的大街小巷都能買到，然而，就是吃不出當年媽媽做的燒餅味來。以致我想起讀中學時，媽媽親手做的燒餅。媽媽的味道，至真至純，我一輩子都無法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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