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特殊“困境”:家政工不能返工,家務該誰來做?

摘要:被困在家中的,不僅是不能返工的家政工,還有失去了家政工的“家務勞動”。

家務勞動常常和女性捆綁在一起,在傳統的觀念裡,“好女人”的特質裡必然少不了擅長做家務,照顧老人和孩子更是被認為是女性的分內事。因此有觀點認為,家政服務的出現一定程度上是對女性的解放:通過購買家政服務,一部分女性從家庭內部冗雜的“義務”中解脫出來,得以投身實現個人價值的活動。

而另一方面,作為被“購買”的一方,從農村進入城市務工的女性是家政行業的主要從業者。她們離開自己的家庭,進入僱主家裡,繼續承擔家務和家庭照顧的工作。

疫情下的特殊“困境”:家政工不能返工,家务该谁来做?

插畫師:蘇丹

中國勞動和社會保障科學研究院發佈的《中國家政服務業發展報告(2018)》顯示,近年來,我國家政服務業產業規模繼續擴大,連續保持20%以上的年增長率。2018年,我國家政服務業的經營規模達到5762億元,同比增長27.9%,從業人員總量已超過3000萬人。

2019年,《國務院辦公廳關於促進家政服務業提質擴容的意見》稱:“家政服務業作為新興產業,對促進就業、精準脫貧、保障民生具有重要作用。”提出要提高家政從業人員素質,推進服務標準化和規範化。

但隨著1月底新冠疫情越來越嚴峻,武漢及湖北多地的封城,乃至全國的人口流動管制,使得平日裡通過金錢購買勞動的良好運作戛然而止。被困在家中的,不僅是不能返工的家政工,還有失去了家政工的“家務勞動”。

“我不喜歡做家務,一點不喜歡!”

郭叔叔和曹阿姨是一對退休夫妻,兩人和曹阿姨的父親同住在深圳。曹阿姨退休後被返聘回原來的工作單位,郭叔叔則開始了創業,兩人的忙碌程度甚至超過了退休以前。為了兼顧照料家裡的老人,多年來他們一直都請鐘點工來家裡,為老人做飯和處理家務。

現任的鐘點工姓黃,郭叔叔會叫她黃女士或小黃。她來工作已經七八年了,郭叔叔說,他們相處得很好,還去過她家裡吃飯。

黃女士是湖北人,和郭叔叔是同鄉,年前回老家,一切如常,還說好了年後回來要帶上自己做的臘肉。結果回去後就封村了,至今未能反深。黃女士跟郭叔叔打了招呼,說暫時回不來,詢問會不會另外找人。郭叔叔認為現在是有一些不方便,但是因為跟黃女士建立了很好的信任關係,所以一定會等她回來。

鐘點工的工作包括給家裡的老人做飯和打掃房間,一天兩個小時。現在這些活需要三個人(郭叔叔、曹阿姨和老人家)一起來分攤。過年放假的時候影響不大,但最近曹阿姨要開始工作了,她是學校老師,要準備網課,家務就主要落到時間比較靈活的郭叔叔身上。

“只能說現在還勉勉強強能對付過來。但如果小黃一直沒法回來,肯定不行了。疫情總會過去的,不可能一直不讓人動。在那之前我們儘量克服,實在做不了的事就先放一放,總有辦法的。”

疫情下的特殊“困境”:家政工不能返工,家务该谁来做?

插畫師:左丘

婷婷夫妻是湛江人,在廣州工作,原本這個時候早就應該回去上班了,但現在她還在老家。她的孩子10個月大,原來住家的家政工因為擔心廣州疫情嚴重,不願意一起回去。

家政工“阿姨”和婷婷是遠房親戚,小時候婷婷就是被她帶大的。現在阿姨又在照顧她的孩子。

因為夫妻倆都常常加班,懷孕的時候,婷婷就開始擔心孩子的照顧問題。自己和丈夫兩邊都是多子女家庭,長輩們照顧哥哥姐姐們的孩子已經忙不過來,沒有人能過來廣州幫他們。之前創業失敗欠著債務,婷婷不可能辭去工作,只靠丈夫的收入養家,何況她認為女人也一定要有一份工作。找到阿姨之前,她一點想法都沒有,無解。

“我丈夫大大咧咧,覺得可以把孩子送回老家。他一點都不覺得孩子不在我們身邊長大是不好的,也不擔心隔代教育的問題。全世界好像只有我在擔心這件事。”

阿姨來到廣州後,婷婷上班的時候不用時刻擔心孩子,著實長鬆了一口氣。年前夫妻倆帶著孩子,跟阿姨一起回的老家,原計劃是年後也一起上廣州。新冠病毒打破了這個計劃。

阿姨很擔心,老家確診的只有幾個,而廣州有幾百個,她不肯回廣州了。婷婷沒有辦法,只能向公司請長假,待在老家,等疫情過去再勸阿姨回去。她安慰自己,即使回到廣州,也要照顧孩子,沒法上班,還不如在老家安全一些。問題是:“我也不能一直請假呀。”

婷婷的工作是由家人介紹的,有一點“關係”,目前看來請假到3月還是可以的。她相信不會只有她面臨這樣的困境,但能像她這樣請假的應該很少,不知道其他家庭怎麼辦。

疫情下的特殊“困境”:家政工不能返工,家务该谁来做?

插畫師:左丘

小臉夫妻是雙職工家庭,沒有跟長輩一起住,有兩個孩子:老大6歲,老二1歲多。為了照顧孩子,家裡請了住家的家政工阿姨。年後阿姨被困重慶,小臉“一拖二”照顧兩個孩子,只能咬著牙應付。

阿姨在的時候,主要負責做家務和照顧年齡小的孩子。阿姨不在的這段時間裡,這些任務都落在小臉身上,丈夫下班回來會分擔一點,“這段時間做飯的事主要是他來”。

小臉丈夫是自己創業,疫情這段時間特別忙,基本沒休息。而小臉在高校,正值假期,所以時間相對寬鬆一些,家務也就做得更多一些。她說,其實不是身體有多累,更多的是精神壓力大。孩子在家鬧騰,這個哭完那個哭,要指導老大學習,要陪老二玩,她自己的事情一樣也做不了,想起來就覺得心裡很難受。

阿姨的作用可太大了。阿姨會陪弟弟玩,小臉就不需要兼顧兩個孩子,也不用做飯,還可以有一段自己的時間,完成手上的工作。而阿姨走後,“家裡只有我一個人,帶兩個孩子,還要做飯,快累死了,一天從早到晚都不能休息”。

小臉會因為家裡這些瑣碎事跟丈夫吵架,如果有人承擔家務,她情緒不再緊繃,心情好,整個家就和諧了。但阿姨還沒能回來之前,只能咬著牙應付。“否則能怎麼辦?”

不過,現在小臉的心情是放鬆的,因為阿姨已經順利回來。

重慶不在疫區,還算好辦,身在湖北的家政工們返工可能是更漫長的過程,小臉表示,一個好的阿姨很難遇到,能等肯定是儘可能等的,但等不了就只能換人了。

經過這段超過一個月的家政真空期,小臉說:“因為疫情,才深刻體會到阿姨的重要性,感謝她。我不喜歡做家務,一點不喜歡!”

“保姆”這個詞,帶來一種自卑感

一邊是面對家務焦頭爛額的僱主,而另一邊,因為疫情而無法復工的家政工們,生活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響。

阿蘭是“住家保姆”,6年前跟著女兒一起來深圳。工廠工作不好找,企業招聘都不要年紀大的人,阿蘭也覺得自己的視力不如年輕人,沒法做一些費眼睛的細活,而且工廠經常會加班加點,年齡大了精神跟不上,通宵上夜班肯定吃不消。於是她經人介紹,進入了家政行業。

第一份工作是照顧一個80多歲的老奶奶,每個月工資3000多,包吃住,沒有社保。僱主待人很友善,家裡除了阿蘭,還另外請了一個家政工負責做飯和打掃衛生,阿蘭的活不算太累。但老人家不怎麼出門,阿蘭整天和她待在一間小小的屋子裡,很少有機會說話聊天,老人半夜頻繁地起夜,阿蘭也跟著整晚睡不好覺。做了半年多,她覺得特別壓抑,就離職了。

後來阿蘭又自己去家政公司,找的還是住家的工作。對她來說,家政工作有好的一面:年齡上的要求比較寬鬆,找工作相對比較容易,工資也比工廠要高。而且僱主家包吃住,所有的日常用品都是僱主家來承擔,減少了很多額外的生活費用。

但同時,這份工作也有“不好的方面”。除了雙方約定的工資以外,公司和僱主都沒有幫阿蘭購買五險一金,家政中介只是跟僱主簽訂合同,而家政工和僱主、中介都沒有籤合同,缺乏個人保障。

阿蘭在精神上也常常會有很強烈的孤獨感。她現在這份工作要24小時看護孩子,幾乎沒有一點自己的時間,晚上也睡不好覺。阿蘭擔心這樣的日子久了,會得抑鬱症或者老年痴呆。而且住在僱主家裡,雖然僱主一家表面上說話還是挺友善,但在自己心裡還是會感受到有地位高低之別,不是在自己的“地盤”,說話做事都得小心謹慎,總有一種寄人籬下的感覺。

“很多時候好想找一些姐妹朋友,一起開開心心地聊聊天說說話,一起逛逛街散散心呀。可一起做家政工作的姐妹是很難遇到在同一天休息的,因為每個僱主家的情況不一樣,所以大家的調休時間也不同。其他行業的工友更是很少機會接觸和認識,所以做保姆工作的,社交朋友圈也會變小。”

阿蘭說,在外界很多人眼裡,“保姆”就相當於舊社會的“傭人”,要看別人的臉色吃飯,是一份“地位低下”的工作。很多人寧願在工廠拿著比家政工少很多的工資,也不願意做家政工作,她們會覺得做“保姆”很沒面子 。

“保姆”這個詞,也一直帶給阿蘭一種自卑感。但她現在處在尷尬的年齡,“退而不休”,別無選擇。為了生活,為了工作,也顧及不了別人眼裡的“面子”。

只是在疫情期間,即使想要工作,也無法返工。阿蘭在家裡等待,疫情結束後,她還是會回到現在的崗位上。

疫情下的特殊“困境”:家政工不能返工,家务该谁来做?

插畫師:蘇丹

同樣出生於70年代的洋芋,也是因為女兒來到深圳。最近女兒想考公務員,讓洋芋過來照顧並督促她的學習。洋芋以前做過酒水銷售。做過飲食生意,直到女兒上大學,她去到上海,給弟弟家幫忙帶孩子帶了好多年。

洋芋說,在上海給弟弟帶孩子的那段時間,她第一次接觸了外面的世界,這對她來說是人生的一個轉折點。朋友在深圳做家政工,洋芋在她那裡瞭解了家政行業,覺得鐘點工時間比較靈活,挺適合自己,就跟朋友一起做起了鐘點工。

她們在一家家政平臺接單,入職要交幾百塊的平臺培訓費,家政公司接單後會再從工錢裡抽成,到了家政工手上,大概30元一小時。在平臺接單分為派單和搶單兩種方式。派單的模式自己沒有選擇權,如果拒絕平臺分派的單,還會有懲罰(就是下一單不支付工錢),根本沒法自由控制時間;而搶單則需要有幾天的實習期,得免費幹幾天,要求使用平臺的工具,還得交工具費。個人能接到的單很有限,平臺會優先把單給家政公司,家政公司再在微信群裡發佈接單信息。

接到單後,等待客戶的時間和路上趕車的時間是沒法算工時的,被客戶差評還要被扣錢。洋芋說,客戶給了差評,家政工看似可以申訴,但實際上是很難申訴成功的,“平臺對於我們勞動者沒有任何保障制度”。

目前她做兼職鐘點工,手上有一些“固定單”,月收入是4000左右。朋友工作很努力,月收入可以達到一萬。

“高工資”背後,是高強度的勞動。洋芋做的鐘點工,每小時的費用標準是最低的,如果做“深度保潔”,費用就會高一些。很多僱主會認為,花錢買了服務,家政工就要做足夠的活,遇上很挑剔的僱主,從進門那一刻開始,就必須抓緊一分一秒不停地做,喝水的時間都沒有,更沒法看手機,一個地方被盯著反覆擦上好幾遍,還會覺得弄得不夠乾淨。在被僱主“監工”的整個工作過程中,神經全程緊繃,身心都覺得非常疲倦。

“我感覺長期全職做這樣工作的人,會把錢看得很重,也會很孤獨。因為同事之間都是競爭關係,工作的時候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交朋友,工作完一整天下來會非常的累。”

洋芋認為,家政服務只是一份工作,而不是一個身份。家政工也有選擇權:你不尊重我,我可以拒絕服務你。她希望家政平臺可以建立一些雙向評價的機制,除了讓僱主選擇家政工,讓家政工也能篩選一些僱特別不友好的僱主。但又覺得,平臺都為搶客源,傾向於維護客戶的利益,不太可能會這麼做。

疫情期間,洋芋每天在家裡畫畫、聽音樂、學樂器、看電影,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特殊的日子裡,她反而過得比較平和。“我暫時沒有太大的負擔,我不打算長期做鐘點工,我也有很多自己的興趣愛好和樂趣。”

疫情下的特殊“困境”:家政工不能返工,家务该谁来做?

本文為綠色薔薇社會工作服務中心及尖椒部落合作原創作品。歡迎轉載,但請保留本段文字:轉載自綠色薔薇社會工作服務中心及中國女工權益與生活資訊平臺尖椒部落(jianjiaobulu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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