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安晶
晚餐時間，正在自己房間隔離的拉斐爾（Don Rafael）見到了送餐的護工。自新冠疫情暴發以來，現年89歲的拉斐爾一直待在西班牙馬德里的養老院Madrid Loreto。
拉斐爾發現護工臉色不對，像剛剛哭過。他問護工是不是看見有人死了，對方回覆：“六個。”
在接受西班牙《國家報》採訪時，拉斐爾感嘆，去世的六名老人都是他的熟人。得知消息後，他立刻打電話給女兒，讓女兒帶他“儘快”逃離養老院。
西班牙有約5500家養老院，接收了近40萬名老人。為防止疫情擴散，政府於本月初宣佈封鎖全國養老院，家屬不得前往探望。
拉斐爾是西班牙內政部的退休公務員。他所在的養老院每月收費3400歐元，屬於當地的中高端養老院，拉斐爾居住的套房有兩個房間和獨立衛生間。西班牙全國養老院中有三分之二為私營，私營養老院收費每月從2000歐元到5000歐元不等。
3月初，拉斐爾所在的養老院出現首例新冠感染病例。隨後，老人們被要求留在自己房中隔離。拉斐爾每天在房中散步、上網看新聞、在電腦上玩象棋。
這期間，養老院已經有多名工作人員休病假，洗衣房也暫停使用。得知六名熟人去世後，拉斐爾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雖然我已經快90歲了，腿腳不便、有嚴重的疾病，但我的頭腦還很清楚。我不想因為其他人的忽視或者漠視，在絕對的孤獨中迎來生命最後一刻。”
接到電話後，拉斐爾的女兒立刻聯繫社工，想核實養老院是否有老人因感染新冠病毒去世，但對方堅決否認。第二天，女兒驅車前往養老院，強行把拉斐爾接回家。
拉斐爾成功“逃離”後，養老院又有11名老人去世。由於沒有接受過病毒檢測，這些老人無法被正式歸為新冠死亡病例。
而拉斐爾所在的養老院並非個例。重災區馬德里自治區共有近500家養老院，其中20%都出現新冠確診病例。
在西班牙東北部的加泰羅尼亞自治區，當局統計顯示，70家養老院中有超過200名老人感染新冠病毒。在東南沿海阿利坎特省，有95%的新冠死亡病例都來自養老院。
週一，西班牙國防大臣羅夫萊斯透露，協助養老院消毒的士兵在執行任務時發現，“部分老人被完全拋棄，有的甚至死在自己的床上”。
衛生部官員解釋，在通常情況下，老人在養老院去世後遺體會被冷藏，之後由喪葬人員接收。
但如果老人因疑似新冠病毒感染去世，遺體將會被留在床上，由做好防護措施的喪葬人員運走。由於死亡人數不斷上升，喪葬公司也面臨人手不足，無法及時收運遺體。
西班牙衛生部3月26日通報，過去24小時，西班牙新增8578例新冠肺炎確診病例，累計確診56188例；新增死亡病例655例，累計死亡4089例。西班牙已經成為全球死亡人數第二高國家，僅次於意大利。
西班牙衛生應急中心負責人西蒙（Fernando Simon）本週早些時候指出，西班牙的死亡病例中有87%為70歲及以上老人。
其中到底有多少來自養老院，政府依然在統計中。在各地養老院出現社群感染後，西班牙衛生部已經表示將加強對養老院的病毒檢測，並進行嚴格的監督調查。
在家屬不滿養老院看護不當的同時，養老院也抱怨政府不提供必需的防護物資。
由於醫院無力接收，部分養老院被迫就地看護疑似感染新冠病毒的老人。但養老院缺乏病毒檢測試劑盒、呼吸機以及包括口罩在內的防護設備，大量護工在沒有手套和口罩的情況下進行看護，護工也因此被感染，只能在家隔離無法上班。
馬德里一家養老院的經營者里科（Jesús Rico）在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譴責政府在協助養老院抗疫上“所做的相當於零”。
里科稱他此前向政府申請急救物資，終於在本週二收到包裹，但包裹裡只有兩套病號服和八個口罩。
西班牙是全球最長壽的國家之一，2016年人口平均預期壽命為82.9歲。預計到2040年西班牙會超過日本，成為全球最長壽的國家。目前，該國約有19%人口為65歲以上。
但自2008年金融危機之後，西班牙採取的財政緊縮政策已經對衛生系統和養老看護造成了影響。
據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2019年公佈的數據，西班牙在長期護理上的總費用（政府和強制性保險）僅佔GDP的0.7%，遠低於盧森堡、斯洛文尼亞等國。
在每千人口床位數上，西班牙僅有3張，與尼泊爾相同。
上週，西班牙衛生應急中心負責人西蒙透露，全國有4400個重症監護床位可用於接收新冠確診患者；截至25日，有3166名患者正在接受重症監護治療。
與意大利的情況相同，西班牙重症監護醫學和冠狀動脈科學會已經為醫生選擇治療對象上提供了倫理指南，建議在面對兩名患者時，優先考慮存活後壽命更長、生活質量更高的患者。
除了重症監護床位緊張，西班牙的醫護人員也面臨防護用品短缺的難題。根據衛生部的統計，該國已有5400名醫護人員確診，至少一人死亡。醫務人員確診佔確診人數近14%。
在加泰羅尼亞，有10%到15%的醫護人員患病或在家隔離。而自週二以來，該區醫院接收患者數量上漲了近50%。
由於防護用品匱乏，部分醫護人員已經提起訴訟，指控政府物資供應不利。衛生大臣伊利亞（Salvador Illa）週三表示，為緩解醫療物資短缺問題，西班牙已與中國簽訂協議，從中國購買價值4.3億歐元的物資。
據伊利亞介紹，西班牙將在4月到6月之間接收950臺呼吸機；未來四周內接收1100萬雙手套；本月到4月之間接收550萬份檢測試劑盒；還將定期接收5.5億個防護性口罩。
與歐洲新冠確診人數最多的意大利相比，西班牙的確診患者地理分佈更廣。
《國家報》指出，與意大利一樣，西班牙最初的100個確診病例中有90%都出現在三個區：馬德里、巴斯克和拉里奧哈、阿拉貢。
但意大利的死亡病例中有超過80%都出現在倫巴第大區等三個最先出現疫情的地區，而西班牙三區的死亡佔比卻一直在降低。主要原因在於，除三區之外，加泰羅尼亞、卡斯蒂利亞-拉曼恰等區的確診人數在持續上升。
巴塞羅那傳染病學專家米提加（Oriol Mitjà）在接受《華盛頓郵報》採訪時指出，疫情之所以在西班牙多地擴散，最主要是“和整個歐洲一樣，不止是西班牙，我們低估了這個病毒”。
西班牙政府已經因為疫情暴發前期的行動遲緩備受批評。
地理上，西班牙與意大利隔海相望，與法國、瑞士等國不同，西班牙與意大利並不接壤。也因此，西班牙衛生應急中心負責人西蒙曾在2月9日推斷：“西班牙只會出現少量病例。”
2月19日，西班牙與意大利球隊在意大利舉行了歐冠比賽，西班牙有2500多名球迷前往意大利。意大利緊急民防部長博雷利已經承認，這場比賽正是疫情“起爆器”。
甚至在意大利宣佈封鎖11個市鎮之後，3月8日國際婦女節，馬德里舉行了12萬人大遊行。西班牙副首相卡爾沃還呼籲民眾積極參加當天的遊行，首相桑切斯的妻子貝戈尼婭也在遊行隊伍中。現在，卡爾沃和貝戈尼婭均確診感染。
米提加認為，婦女節大遊行可能正是馬德里成為重災區的主要原因，“在防控上，我們行動不夠快”。
而遊行三天後，3000多名馬德里競技球迷再度前往英國利物浦，觀看另一場歐冠比賽。
婦女節遊行後不到一週，確診4209例、120人死亡的西班牙於13日宣佈進入緊急狀態，14日西班牙開始全國“封城”。25日晚，西班牙議會批准將緊急狀態延期再延長15天。
西蒙在週三的講話中表示，西班牙距離峰值已經不遠。但由於從潛伏期到出現症狀需要時間，無論傳染範圍是否縮小，醫院還將繼續面對更多患者。
目前，馬德里市殯儀館已經停止接收遺體。馬德里市的一個大型溜冰館被臨時用於冷藏遺體，距離溜冰館不遠的IFEMA會展中心則被改建為臨時醫院，預計可提供5500張床位。去年的聯合國氣候峰會正是在這個會展中心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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