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学乐……


游学乐……

(1990年下半年我在北大游学,未名湖畔)


“大驾此次游学,必深有所得。”

这是钱钟书先生给我回信中的话,当时我在北京大学进修。“游学”二字真是幽默亲切,使我受宠若惊。我何等人,敢承当起“游学”二字?钱先生真不愧是幽默大家。我看到“游学”二字,就想起《围城》中那个在伦敦、巴黎、柏林三个大学游学过四年的方鸿渐,我的身心也膨胀起来,只觉得自己也在周游番邦一样,真有点阿Q式的飘飘然了。飘了一阵,站稳脚跟,定睛一看,却原来并未在说鸟语的番邦,不过在国内大学作短期进修,不拿文凭,无须乎象读学士学位那样背那些枯燥无味扼杀人创作灵感的教科书,此乃游学的第一大乐趣也。

其实,过去老一辈留洋的游学者大有人在,内中不乏学富五车的英才。世所共知的清华国学院四大导师之一的陈寅恪先生就是典型一例。他游学数国,精通十数国语言,学贯中西,却未拿得一个学位。不是得不上,而是不乐为。这在他那个时代,真要有一股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其实,文凭这个东西,揭穿了就是钱先生在《围城》里所写的:“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在滥发文凭的今日,更是如此。

游学乐……


游学游学,单一个“游”字就足令人神往。对于身处穷乡僻壤的我来说,“游”真是太必要了。古人云: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古时候,行万里路谈何容易?文人学士,富者雇轿骑马,贫者雇一挑夫,担上书卷,自己则足登草鞋,餐风宿露,虽有饱览祖国山河之乐,但也免不了路途艰辛之苦,“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是他们的写照。而今天,虽然客观条件不允许我乘坐飞机,但公家出钱足够买上火车硬座,尽管车内拥挤不堪,却毕竟是现代交通工具: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从安康到北京乘九次特快,二十四小时我便穿过陕西、湖北、河南、河北到北京站了。我大学毕业的这十年里,曾有两次游学机会。一次是一九八六年在成都平原的四川大学,一次是一九九零年在北京大学。我从小喜爱的是大自然,最乐于接受大自然的恩赐。借游学之机,访山寻水,足以澡雪精神,开拓胸襟。我忘不了乐山大佛靠山临水的悠然姿态,万事悠悠,世事沧桑,而独有大佛超凡脱俗,足令观者汗颜。我也曾登临峨眉绝顶,观云海茫茫,水雾升腾,佛光祥照,当是时也,真是荣辱偕忘,想神仙不过如我耳!在北京,趁秋高气爽的时日,遍访名胜古迹,观故宫,登长城,贺亚运,赏红叶……日记上只觉得有写不尽的情愫,给亲友写信不免也捎带一笔,也许被识者讥为刘姥姥进大观园,我只顾乐的神魂颠倒那顾得了那些!

游学乐……

(1986年下半年我在四川大学游学)

游学乐……

(峨眉山中)

游学乐……

( 四川都江堰 )

拜访健在的现代作家、学者,又一乐也。我一向崇拜名作家名学者,总想有机会看看他们是怎样生活的。在四川,我拜访了艾芜和流沙河先生。在北京,我拜访了九十高龄的冰心老人,拜访了年届八十的钱钟书、杨绛、季羡林等先生,或合影或受其赠书,重要的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名人架子。他们那种超凡脱尘,淡泊名利的大家风度,我的笨笔简直难以描述。

由于不拿文凭,学起来就更胜任愉快。我只主修现代文学史、现代诗潮史、现代文学批评史几门博士生和硕士生课,其它课都是凭兴趣出发,想听就听。我还想多了解一些台港文学现状,所以大部分时间耗在北京图书馆。我早上八时入馆,下午四时离馆,中午只在馆内快餐厅啃两块面包喝一杯牛奶当午饭。在这儿,我读到了台港三十多位作家的六十多部作品,抄录了二百多张卡片。台港版书籍从装桢到纸张及印刷,都给我以启示,每读一本书,我都如同与作者晤面,心中总有万千感受,回到宿舍又同舍友盖上一番,一乐也。

在北京图书馆,我还读到了台港报刊,我多关心的是台报对于亚运会的报道和副刊的文学作品,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这样大量地浏览台湾报纸。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台湾《中华日报》一九九〇年九月二十二日第一版的一幅红字标题“九月二十三日咱台南人向北看”报道第十一届亚运会即将在北京开幕的消息,两岸同心由此可见一斑。我现在手上还存有几张《北京图书馆索书单》,时时勾起我对北图的眷恋。当我游学期满,乘公共汽车途经北图时,我真象离别亲人又要远行的游子,竟至热泪盈眶了,幸而全车人都各有所思,并未特别留意我的痴人傻像,就这样我带着沉甸甸的离愁别了北京。

(注:北京图书馆,现改名为国家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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