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吃的记忆(散文)

有关吃的记忆(散文)

在我的记忆中,我们村的人对于吃是有些讲究的。

小时候,家家户户都很穷,勉强能够吃饱,夏天还要夹杂些野菜,但绝不乱吃。吃肉和野生的东西尤其讲究。

吃羊肉要吃六个月以上的。六月龄以下的羊叫“羊娃娃”,因为它的叫声像在乞求什么,又像小孩子的哭声,听着让人心软,吃不下。

猪肉必须是八个月以上的,否则叫“猪娃子”,肉质不仅不鲜嫩,反而“菜水气”,也不吃。

传说有身份和地位的人吃雏鸡,营养价值很高,但我们村的人从来不吃,即使是大病人或者年老体虚的人也不吃。不管营养价值高低,关键是太残忍。

狗肉当然不吃。相传狗曾经向玉帝求情,给人类乞得一穗粮食,不能恩将仇报。

吃鸡蛋很少。一是不懂营养,更主要的是穷,都卖掉换了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偶尔给小孩子吃一颗,不吃有蚕色的,就是蛋壳上有斑点的。认为小孩子吃了这种蛋,脸上会长蚕色点子。尽管未经专家证实,但我至今坚持。因为民间不少讲究后来被证实是科学的。我们家更讲究,好不容易吃颗煮鸡蛋,让你掰开两瓣再吃,否则脸上会长疙瘩。工作以后把这个讲究也淡忘了。

有关吃的记忆(散文)

兔肉也不吃。兔子是学生自养,卖到供销社换纸墨笔砚用的。况且,吃一顿兔肉要贴好多油,去哪找那么多油啊。

家畜家禽死掉的正还吃。但要视膘成,死因,月龄大小而定。看见没救了,赶紧放血,否则没人吃。不过都当菜吃了。全村人东家一块,西家一片,出于自愿地分着吃了。

我们村的人没有宗教信仰,但是就这么坚持。

年老退疫后的耕畜都不宰杀。养养膘卖给了食品公司。食品公司只按菜畜收购,不值钱,不如自己宰杀,大家分享,还能解解馋,但是人们一致坚持要卖掉,因为它们为集体做过很大贡献。卸磨杀驴,一般不做。有一个更为吓人的原因是:“宰耕牛,杀战马,迫害忠良”,这是人生的三大罪状,活着的时候没有报应,躲到阴曹地府,阎王爷也不会放过。所以更没有人愿意当这个屠夫。

一位朋友和我说,二十年前他在城里开了个杀马场,在这里一起杀马的有二十多家,后来这些家庭或灾或病都出事,他感到不妙,赶紧改行,才算幸免。更为不可思议的是,一位去过这家杀场的人说,收回去的马,如果暂时不杀就饿着。拴在桩子上的马饥饿难忍,就互相撕食对方的马鬃。养过马的人懂得,马对于自己的鬃毛就像女人对于自己的头发。我想,人的生命的最高境界就是活的愉快,死的痛快,想必动物也是。怎么不去善待它们?家有家规,行有行规。杀场的行规不应是这样子吧。

驴肉马肉是不吃的,名曰“死驴泼马肉”。其实北方人普遍不喜欢吃马肉,现在大小城巿的饭馆店铺几乎没有卖马肉的,马肉做熟了就一跃变成了牛肉。驴肉倒是被捧得很高,但我们村乃至后山地区普遍认为吃驴肉“捣鬼”,也有的地方叫“烫鬼”,就是说假话。尽管不一定科学,但捣鬼是使不得的,捣一个鬼需要一百个鬼来支撑,“鬼捣鬼,捣住鬼”,不如说实话心坦。鲁迅先生也曾说过:“捣鬼有术,也有效,然而有限,所以以此成大事者,古来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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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生禽兽也有人捕捉,但极少。有用火枪捕猎的,人们称之为“打牲的”。当年离我们村不远的大翁公山上,有很多野生动物,大青山更多。但他们不敢打狼,据说狼的报复心很重,敬而远之。其实狐狸也报复。有一年,一个羊倌掏回三只小狐狸,圈在粮窖里,第二天就被老狐狸嗅到了。以羊倌家为中心,由远及近,逐步推进,每晚掏吃人们家的鸡。正在无奈,突然有一天,三只小狐狸不见了,留下一个通往地面的洞,这事件才算消停。存火枪的有四五家,但实际打牲的只两家,不几年这两家也不打了,人们说“打牲的不富,放牲的不穷”,被人笑话,甚至小瞧,只好收手。打野兔皮肉皆得,打狐狸是为了卖皮,肉是不能吃的;偶有打住猪獾的,可以做药;打住狸子还是一张皮。

冬天下了大雪,有大量的沙鸡、百灵、画眉等拥来,有时遮天盖地的。有的人就用鱼网线编成网络,上山网沙鸡。由于人们的指责,仅网几天就罢手。老人们说冬天大量捕鸟,第二年必遭虫灾,这倒是科学的,害虫没有了天敌,虫害自然泛滥。

小孩子们“套雀儿”。把马尾搓成两股,套个活扣,在木板上扎些小洞,将旧棉花捏成些小球,沾着口水把套(我们叫刹)的单头压进洞里去,活扣环留在刹板上用以诱捕。套不上,一天白忙了;套多了大人会指责,喝令不许再套,说是遭报应了。套上雀儿最好是被刹勒死,然后拿回家放在炉坑里烧着吃,“雀儿肉一口香”,美味。活着拿回去,大人就让放掉,鞋子湿透了,还演个“捉放曹”。套上雀儿用自己的手捏死,这个动作有的孩子敢,有的则不敢。在大人的阻拦下,不少时候是套了半天吃不上肉,玩的可是够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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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掏鸟蛋限制更多。百灵、黄蛋蛋、河鸡鸡、山雀儿类、鸿雁(其实是麻鸭)、鹌鹑等等的蛋都不让掏,说是人家还孵“儿子”了,掏了咋呀!从小养成了习惯,燕子去谁家倍受欢迎,掏燕子蛋的事孩子们连想都没想过。大人们说它们远路风尘,从湖南来的,所以叫“湖燕”;它们往返都要渡江,长江好宽好宽,雉燕在秋天要是练不好翅膀,飞到江心累了就得搭船,搭不上船就掉进江里淹死了,不易。尽管是传说,但这其中饱含着人文和对生命的爱怜。其实燕子在全国分布很广,品种也很多。

啥蛋都不能掏,那就只剩下个家扒子(麻雀)和蒿滴溜子了。家扒子多在井壁、崖壁和人家院子里的凉房檐下或棚圈里筑巢,还是不能掏--井里拍落水;院子里有大人盯着;崖壁恐蛇钻岀来,说是蛇只会前进,不会倒退,钻进嘴里一会儿就把人憋死了。限制太多,只好作罢。

相跟一群男孩子出去挖野菜,偶尔碰碰运气,看能否找到蒿滴溜子窝,但找到了也会受大孩子整治:“雀儿--蛋,燕儿--蛋,照住阳婆捏不烂,你照住阳婆捏,真的捏不烂。”于是敢冒险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照着太阳一捏--啪!捏烂了!蛋糊溅了一眼一脸,几个缺德的大家伙们乐不可支,又说你没捏对,没照准,找借口气人,又打不过人家,只好悻悻而归。有时候能碰到百灵窝,那是万万不能靠近的,一靠近留下脚印,百灵就抱着蛋迁走了;如果用手捏了蛋,就会留下手汗味儿,百灵就放弃了这窝蛋,太可惜。

女孩子是不准捕鸟玩鸟的,说捉了鸟的手就臭了,长大后到了婆家,一腌菜就是臭菜,丢人。

农历五月,任何鸟蛋都不准掏,说是害眼病。其实五月是鸟的产蛋高峰期,掏了鸟蛋就断了鸟种,继而遭虫灾,大人们用以吓唬孩子;不过,五月是个干热的月份,掏鸟蛋长时间不回家,当然上火,当然害眼病。市虎之言,尚能惑人,而况这是真理的别种说法。掏了鸟蛋,包个泥丸,捡些干柴或者马粪烧着吃,少而精,香而幸福,可惜太难,一但找到,晚上兴奋得连觉都睡不着。

民间传说“天鹅,地哺,出土的黄鼠”三大鲜,但谁也未曾尝试过,说说而已。

“地哺”没见过,“出土的黄鼠”不就是个冬眠后苏醒过来的黄鼠嘛!谁敢吃,碜人。

大雁倒是有。秋季南飞时,偶尔落在割倒的荞麦地里一大片,吃不了多少,但践踏严重,所到之处颗粒几乎全部落地,不好收拾。糟蹋两三亩不在话下。我们窃议,要是让大人拿火枪喷,一定收获颇丰。因为火枪喷出去的是散砂一片。大人们说那是“吃涝”,不能欺害它们。现在回忆,落地的那一种应该是灰鹤。我们按大人教给的荫蔽方法靠近过,腿长而细,颈长,灰褐色,红顶,不像是大雁。看来南飞的不止大雁一种。每年秋季就盼着它们过来。大雁一过来,我们就齐声喊唱“大/雁大/雁/摆/溜溜--,河/槽儿/有/你小/舅舅--;大雁??”,它们就摆成个“一”字或者“人”字形队列--状观的雁阵。

还有一种大鸟人们叫“羊哺”,怕人,无法靠近,远远望去就像绵羊那么硕大和丰满,颈和腿都看不甚分明,但见白色,应该是大天鹅。现在公园里没有见过那么大的。落地的时候极少,没有大群,三五成群的。这些鸟人们更不去伤害,它们都是匆匆过客,给人们带来了赏心悦目的享受。

大人们只说心软,不能“害踩”它们。心软是什么?不就是爱惜生灵,尊重生命吗?一曲《远飞的大雁》歌声悠扬,饱含深情,让人倍生思乡之情;一曲巜雁南飞》令人心碎,催人泪下;韩燕如老先生所唱的爬山歌“大雁南飞头朝西,眼望故乡舍不得离”更让人揪心的痛。老百姓尽管不太知道这些歌,但这些歌正是来自他们生活的积淀,是先有了生活而后才有了歌,是人文啊!

灰鹤属于天鹅类,大天鹅当然是天鹅,那么它们的肉不就是天鹅肉吗?一定很香。但大人们说“人皮难披了”,“披一张人皮就算人了?不能瞎逼吃”!“吃了五谷想六谷,挨了逼兜(耳光)想圪独(拳头)”!“披人皮就得吃人食了”。想来也是,生吞活剥,猛吃海喝,还美其名曰“吃货”。孔夫子讲究中庸,就是不偏不倚,万事不能过,过则不及。不管是“新冠”“旧冠”,“土冠”“洋冠”,还是别的什么“冠”,抑或有“冠”无“冠”,既披人皮,就该戴个“人冠”。既戴“人冠”就该适可而止,有所为有所不为,否则就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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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村的人没有吃过什么山珍海味,精米洋面,但都长寿,大部分都活到八十岁以上,九十高龄的也不在少数;脑子还算好使,工农商学兵政党,各行各业都有,邻村的人还羡慕说下圪奔出人才了;人丁也兴旺,包括娉出去的闺女生的孩子,现在的双胞胎就有八对。

人们的这些讲究,其实是一种人文理念,一种民俗,一种文化,哪有那么多迷信呢。多年没有在村里久住了,在这眼花撩乱、目不暇接的文化氛围中,这一丁点文化该不会丢了吧?

陈玉龙,男,汉族,生于1957年2月,大学毕业,呼和浩特市武川县人。从事过民办教师和公务员,现已退休。喜欢文学。内蒙古诗词学会会员。有散文和诗歌在《呼和浩特日报》,《武川报》和《武川文艺》及微信平台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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