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方》对符咒的运用及其心理学内涵

《千金方》对符咒的运用及其心理学内涵

在我国心理学的理论基础可以追溯到《黄帝内经》(以下简称《内经》),后世医家在此基础上多有运用和阐发,隋唐时代的孙思邈即是其中的关键人物。他的《备急千金要方》《千金翼方》(以下如无特别注明,以《千金方》代替以上两书名)互为羽翼,承前启后,兼收并蓄,书中对心理的调摄及治疗散在各篇,其中对“符咒”运用很有特色,以下简述之。

1.符咒的含义

符咒是起源于我国古代的巫术,经过道教的吸收和加工,改造为道教法术中的一项重要内容。所谓“符咒”是符箓与咒语的合称。一般来说,“符”是指用朱笔或墨笔所画的一种点线合用、字图相兼且以屈曲笔划为主的神秘形象,道门中人声称它具备驱使鬼神、治病禳灾等众多功能;“咒”通“祝”,又称为“祝由”“禁咒”,是指术士或道士驱鬼治病时诵念的某种特殊语言。道士在行祝由之法时,一般都是通过符咒的形式完成的。

2.《千金方》中对符咒的运用及评价

《千金方》对符咒的运用及其心理学内涵

在中国医学史上,孙思邈是一位有着传奇色彩的人物,他不仅熟读《内经》,精通医道,对道教也有深入的研究。他的著作中既渗透着道教的思想,引用道教人物的话语,同时也会涉及道教的符咒,如在《备急千金要方》中便有运用,但较为零散。如在治小儿中马客忤而吐不止者中,他灸药并用,同时借助禁咒法,“灸手心主、间使、大都、隐白、三阴交各三壮。可用粉丸如豉法,并用唾而咒之,咒法如下:咒客忤法:咒曰:摩家公,摩家母,摩家子儿苦客忤,从我始,扁鹊虽良不如善唾良。咒讫,弃丸道中”。孙思邈晚年为补充前书的不足撰写了《千金翼方》,作者因本法“人间皆有,而其文零叠,不成卷轴,纵令有者,不过三章两章,既不专精,探其至赜,终为难备”,以及“不有所缉,将恐零落”的现状,专辑《禁经》两卷。在卷首他就旗帜鲜明地指出:“医方千卷,未尽其性,故有汤药焉、有针灸焉、有禁咒焉、有符印焉、有导引焉,斯之五法,皆救急之术也”,同时他反对偏执一法,“方今医者,学不稽古,识悟非深,各承家技,便为洞达,自负其长,竞称彼短。由斯对执,卒不得挹其源流也”。文末他对《禁经》的评价是“斯之一法,体是神秘,详其辞采,不近人情,故不可推而晓也。但按法施行,功效出于意表”。言语之中大有深意,对其推崇却又不可推而广之,这违背了他之前撰写《备急千金要方》时“欲使家家自学,人人自晓”的观点。细究之下大有只可意会、不可言表的神秘感。

3.符咒与“意”的关系

或许正是由于这种神秘莫测,让人将符咒与迷信联系起来。确实,如果单从符咒的文字或表现形式来说,它的确具有迷信的色彩。古代巫医认为符咒能借助神秘的力量来治病,而人们通常将这种神秘的力量与鬼神联系起来,因为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神,因此就成了骗人的迷信。但虽然符咒的内容披着迷信的外表,透过现象看本质,也不难发现它所具有的合理内涵。

唯物主义的根本观点是物质是第一性的,精神是第二性的,先有物质后有精神。但不可否认的是,精神依赖于物质而存在,同时也会对物质产生一定的影响。“博采群经”的孙思邈治疗疾病并不拘泥于针药之间,相反他非常重视精神因素对疾病的作用。他认为“医道之为言,寔意也”,而通过符咒则很好地运用到“意”,不仅动员了医者之意,也鼓舞振奋了患者之意。

先说医者之意。孙思邈认为“凡欲学禁,先持知五戒、十善、八忌、四归,皆能修治此者,万神扶助,禁法乃行”。这些内容既对医者之德提出了严格的要求,同时也让医者知道,如果他们具备了上述要求,就会有“万神扶助”,治疗疑难杂症自然会无艰而不克,这种想法无疑将坚定医者治愈疾病的信心。再说患者之意。患者要做到“当先斋戒百日,精心,不行淫欲。惟得清净水浴,着鲜净衣,口常不出恶言骂詈,精思静念,勿生异想……并一心持斋戒,不犯则行禁,其验如神”。这些做法虽对疾病本身不一定有直接的治疗作用,但间接上确有帮助。因为从以上文字表述就可以看到,孙思邈要求患者重视精神调养、养静藏神、节欲惜精、谨和五味,这些做法本身已具有养身保健的疗效;其次是在精神和思想层面上,患者在端正思行并拥有一颗宁静而虔诚的心后会减少恐惧,并调动自身的主观能动性,树立战胜病魔的信心。那么“符咒之意”的心理学内涵究竟是什么?

4.符咒的心理学内涵

《千金方》对符咒的运用及其心理学内涵

从现代心理学角度来说,符咒很好地运用了暗示疗法。所谓暗示疗法是指利用语言或非语言手段,引导求治者顺从、被动地接受医生的意见,从而达到某种治疗目的的一种心理治疗方法。暗示可以从多个层面对患者的精神带来有益的影响。首先是在直接暗示的层面上,一般是通过驱鬼神佑的方式暗示患者。在科技还不发达的古代,即便是在当今偏远的农村,人们会认为疾病是由于鬼怪在作祟,而运用符咒可以驱除妖魔,并让神灵保佑,让其免难消灾,如“咒曰∶吾上太山府,谒拜皇老君。交吾却鬼,语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先斩小鬼,后杀游光;何神敢住,何鬼敢当!一鬼不出,斩付魁刚。急急如律令。”这些言语虽然带有迷信色彩,但确确实实切中了患者心中最恐惧的东西,使其精神得以解脱,情绪得以稳定,这对缓解病情有很大的帮助。其次是在自我暗示的层面上,如《千金翼方》引《仙经》言“存意以去想诸疾以除”。通过以上两方面最终引导患者祛除心中的恐惧,增加抗病的主观能动性。

暗示的运用有一些非常重要的注意事项,如没有对抗的态度,使被暗示者自觉或不自觉地按照一定的方式行动,或不加批判地接受某种意见或思想。对此孙思邈在文中是这样表述的:首先要求受禁者对符咒深信不疑,此即“不得与不信人行禁”的意思;其次要求施术者需保持符咒的神秘感,文中多有强调如“不得向人说禁法”,“用禁大例,诵禁文必不得出声,令自耳闻声,若闻之咒即禁法不行,行之无益,慎之慎之”。正是由于这些因素,才导致孙思邈更改其早年撰写《备急千金要方·序》时“欲使家家自学,人人自晓”的观点,改之为“不可推而晓也”。从中医的角度来说,符咒治疗疾病的机理与“心主神明,形神合一”的思想有着密切联系。“心主神明”出自《内经》“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心主宰人体的心理活动,是人进行精神意识思维活动的主要内脏。如《灵枢·邪客》中说:“心者,五脏六腑之大主也,精神之所舍也。”所谓“形神合一”指形具而神生,神为形之主,心神正常则人体各部分功能相互协调,若心神不明则百病丛生。正如《素问·灵兰秘典论》所云:“主明则下安,以此养生则寿,殁世不殆,以为天下则大昌。主不明则十二官危,使道闭塞而不通,形乃大伤。”可见,心神之明与不明直接关系到全身脏腑的治与乱。符咒能够调节患者的不良精神和心理,因此对“心神”也有调整作用,进而影响着人体的生理机能和形体盛衰。《内经》中还用“移精变气”这一专有名词来解释其机理。《素问·移精变气论》中说:“余闻古之治病,惟其移精变气,可祝由而已。”所谓移就是移易,变是改变,通过转移患者的精神,创造一个治愈疾病的心理环境,即可调畅气血而祛病。其实这与“心主神明,形神合一”的主旨思想是一致的。孙思邈精研《内经》,吸取了其中“移精变气,可祝由而已”的合理内涵,借助符咒之形,以医者之意去影响患者之意,在潜移默化中改变患者的精神和行为,从而达到“变气”的目的。

5.符咒并不等同于迷信

人们对事物的认识往往都有一个漫长的过程,隋唐年间的孙思邈虽然能认识到符咒的疗效,认识到“医者意也”,但还是看不清符咒“体是神秘、不近人情”背后的真正内涵。随着医学的发展,心理对生理的影响已得到广泛的关注和认同,如果再因符咒鄙陋的表现形式而将其归类为迷信,却完全忽视其合理内涵的话,就变为机械唯物主义而不是辩证唯物主义了。其实如果追溯到《内经》再细读一下与符咒相关的篇章,便可以发现里面丝毫没有与迷信相关的东西,反而是在强调“治之要极,无失色脉,用之不惑,治之大则”,“先巫者,因知百病之胜,先知其病之所从生者,可祝而已也”。后世的张景岳更是在《类经》中做出了精辟的分析:“凡人之七情生于好恶,好恶偏用则气有偏并,有偏并则有胜负而神志易乱,神志既有所偏而邪复居之,则鬼生于心……诸如此类,皆鬼从心生,而实非鬼神所为,故曰似鬼神也。然鬼既在心,则诚有难以药石奏效,而非祝由不可者矣。”

综上可见,孙思邈运用符咒,既出于治病救人而不拘一格的医者仁心,同时也是深刻体会到符咒对医患双方尤其对患者的心理、精神带来的正面效果。由于前人的不懈努力,使得符咒已成为中医心理学组成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当代的医生除了应以思辨的眼光来看待符咒外,更应看到它是“心主神明,形神合一”理论在临床的一种实践,而且这种实践得到了历代众多名医大家的认同。相信在医学模式转变的今天,对其进行深入研究和合理的运用将有着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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