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蒲松齡 縊鬼

有個姓範的讀書人,住在一家旅店裡。晚飯後,他點著蠟燭,臥在床上,假裝睡覺。忽然有一個侍女走進來,將包著衣物的包袱放到椅子上;還有梳妝鏡匣和梳妝盒子,一樣一樣擺放在案頭上,便離去了。

不多時,一個少婦從房間裡出來,打開梳妝盒子和鏡匣,對著鏡子梳妝;一會兒梳理髮髻,一會兒插戴頭簪,又對著鏡子前後左右仔細打量自己的身影。這樣過了很長時間,那個侍女又來了,端了水來讓少婦淨面。少婦洗完之後,侍女又捧上手巾,等少婦擦拭完了,又把洗臉水端走了。少婦解開包袱,取出裙子、披肩,光燦燦的全是新縫製的,便穿在身上。又掩掩衣衿,提提衣領,挽結束扎十分周到。

範生看到這一切,沒說話,心裡卻有些兒疑惑、驚訝,心想這一定是個私奔的女人,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幽會。

少婦梳妝完了,取出一條長長的帶子掛到粱上,並挽了個釦子。範生不禁一驚。只見她從容自若地抬起兩隻腳跟,伸長脖子要上吊;脖子才伸進釦子裡,眼睛就閉上了,眉毛也直豎起來,舌頭伸在嘴外面兩寸多長,臉色變得悲慘像鬼似的。

範生嚇得慌忙跑出門外,呼喊著告訴旅店的主人。店主人忙去察看,少婦已經無影無蹤了。店主人說:“以前我的兒媳就是吊死在這裡的,莫非就是她嗎?”

咳,真希奇呵!人已經死了還重演她慘死的樣子,這是什麼道理呢?

《聊齋志異》蒲松齡    縊鬼

文言文:

範生者,宿於旅,食後,燭而假寐。忽一婢來,袱衣置椅上,又有鏡奩揥篋,一一列案頭,乃去。俄一少婦自房中出,發篋開奩,對鏡櫛掠;已而髻,已而簪,顧影徘徊甚久。前婢來,進匜沃盥。盥已捧帨,既,持沐湯去。婦解袱出裙帔,炫然新制,就著之。掩衿提領,結束周至。範不語,中心疑怪,謂必奔婦,將嚴裝以就客也。婦裝訖,出長帶,垂諸梁而結焉。訝之。婦從容支雙彎,引頸受縊。方一著帶,目即合,眉即豎,舌出吻二寸許,顏色慘變如鬼。大駭奔出,呼告主人,驗之已渺。主人曰:“曩子婦經於是,毋乃此乎?”異哉!即死猶作其狀,此何說也?

異史氏曰:“冤之極而至於自盡,苦矣!然前為人而不知,後為鬼而不覺,所最難堪者,束裝結帶時耳。故死後頓忘其他,而獨於此際此境,猶歷歷一作,是其所極不忘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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