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紀德 :人的一生就是他的形象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紀德 :人的一生就是他的形象

作者簡介 :紀德(1869 — 1951)是法國作家,194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本文節選自《紀德日記》一九零一年到一九零二年的部分篇章,內容涵蓋藝術、道德、生命以及他最隱秘的內心。他的心靈激情顫慄,許多句子都使人震撼。

1、我想,王爾德對我只有傷害。和他在一起,我就不會思考了。感觸更多了,但是我不知道如何組織了,尤其再也跟不上別人的推斷了。時而倒是有一些想法,可是我太笨拙,無法理順,也就只好丟棄了。

現在我重又拾起我的哲學史,吃力地,但也懷著巨大的樂趣,研究話語問題(同時我也要看繆勒和勒南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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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爾德


2、我總是這樣折磨自己嗎,而我的思想,主啊,從此往後,再也不能信賴任何肯定的東西啦?如同臥床不起的病人,輾轉反側想入睡,我從早到晚惴惴不安,夜間又要驚醒。

我總想知道自己將來是什麼樣子;我甚至不清楚自己要成為什麼人,但是心裡完全明白必須選擇。

我希望能走在確定無疑的路上,一直走到我決心去的地方;然而我卻不清楚,不清楚自己究竟應當要什麼。

我感到自身有千百種可能,總不甘心只能實現一種。每時每刻,每寫一句話,每次有什麼舉動,我就戰戰兢兢地想,這又是一筆,添在我這行將固定的形象上,(期樂會官方微信公眾平臺ID:qlhclub)就抹不掉了:這是一個遊移不決的、毫無個性的形象,一個怯懦的形象,只因我不會選擇,並且勇敢地限定自己的形象。

主啊,讓我只追求一件事,不懈地追求那件事吧。

人的一生就是他的形象。臨終的時刻,我們就將從過去顯現出來,照照我們行為的鏡子,我們的靈魂就會認出我們是什麼人。我們整個一生,都致力於為我們自身繪出不可磨滅的一幅肖像。

可怕的是,自己還不知道,不打算繪出美的形象。在談論自己的時候,倒想到說得美點兒,自我誇耀;可是到了將來,我們的可怕形象就不會誇耀我們了。

有人講述自己的一生,自欺欺人;可是我們的一生卻不會騙人,要講述我們的靈魂;而我們的靈魂,也將以平常的姿態去見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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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可以這樣說,我隱約瞥見類似(藝術家的)一種倒置的真實性:

他應當做的,不是原原本本講述他經歷的生活,而是原原本本經歷他要講述的生活。換句話說:將來成為他一生的形象,同他渴望的理想形象合而為一了;

再說簡單點兒:成為他要做的人。


3、我從前喜愛的節日的這種狂歡,終於又得到了。一陣陶醉,我禁不住離開書本,在房間裡跑動起來;越是瞭解,渴望就越大,就越是要進一步瞭解。

我考慮長時間獨自發奮工作,每天從清晨直到深夜——抽出時間彈彈琴,以便讓發熱的頭腦稍事休息,並將我學得的傑出思想轉化為激情。

主啊,我感謝你,獨獨讓女性的影響,始終引導我這顆只認Em的影響的欣悅靈魂,走向最高的真實,並始終在勤奮中保持恭謹的姿態。

我欣喜地想到,如果她能回到我身邊,我對她就不會保留一點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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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有的夢中的感覺,醒來後還糾纏你,再也擺脫不掉。我就有過兩次,在睡夢中嚐到的滋味——而且很齷齪,後來總是不斷地再現,不同於任何別種感覺。

我在這兩難選擇之間掙扎;要道德,還是要坦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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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在於以一個偏愛的仿製人,取代自然人(古老人)。這樣一來,人就不再坦率了。古老人才坦率。

我考慮出這一點:古老人,即詩人。為人們所偏愛的新人,就是藝術家。藝術家必須取代詩人。在兩者鬥爭中產生藝術品。

學習邏輯,整理自己的思想……頭腦裡一團亂麻;每種新思想一活動,就攪起其他所有思想。根本沒有界限,也根本沒有輪廓:無輪廓的狀態,或許能讓人更容易抓住其中的關係,但是也能讓我頭腦裡的一切混淆起來,每種概念都多少勾連其他所有概念。

如果說我不再寫日記了,如果說我特別討厭寫信,那也是因為我沒有了個人的激情;個人激情沒了,僅有我想要的,或者別人的激情。

這也僅僅是在好日子裡,他們又常來常往了:每個人的精神的激發、烈烈的震顫,彷彿隨意能化作歡快或憂傷;不過,也沒有哪個顯得更可愛些。


5、我就像一把調好弦的豎琴,要隨詩人之意,奏出歡快的詼諧曲,或者憂鬱的行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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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這是創作的極佳狀態。我本身也是隨興所至,這不等於說,我要隨我的人物激動而激動嗎?關鍵是能夠動情;不過,只動一己之情,就是一種可悲的侷限了。

不管怎樣,自私自利是可恨的。我對自己越來越沒興趣了,而對我的作品和我的思想,興趣則越來越大。我不再每日每時地自省,我是否無愧於我的上帝。然而,這是一大謬誤:哪怕最純潔的事物,也應當有能力反映。

再者,別人的評說,比之我的判斷,也不見得更能引起我的關注;——也不盡然:作為客體和判斷它的人之間關係的陳述,倒使我更好地認識這兩者。

不過對我來說,這另一個只要肯定就足夠了,他再要解釋,證明他有道理,就變得令我無法容忍了。人絕對證明不了什麼。

“絕不要評斷。”任何評斷本身都帶有我們弱點的證據。在我看來,有時我必須對事物做出的判斷,同判斷所引起的情緒波動一樣飄忽不定,(期樂會官方微信公眾平臺ID:qlhclub)也就說明了令我手足無措的這種極不確定性,即使這應當是一種決定行動的“判斷”。

我幾乎總是同時看到每種思想的兩面,我內心的激情也總是極化。不過,我雖說理解兩極,但是也能非常清晰地分辨出頭腦理解力中止的界限,這樣,頭腦就決定純粹成為個人的,只能看到真實的一個側面,永遠選定兩極中的這一極或那一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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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一位朋友談話時,幾乎總是注意對他講他所想的,而我本人一心只想這一點,整個心思只用來確定並衡量他的事物之間的關係。(同瓦爾克納埃爾談話尤其如此。)

然而,我若是同兩位朋友在一起,而兩者又不同時,夾在兩者之間就很惱火;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不敢附和這個或那個,只好聽肯定的話就點頭,聽否定的話就搖頭。

再說,心理的這些問題也頗可笑,是相當庸俗的。


6、肉體的騷動、心靈的不安,可能還要持續;不過這些現象,只有在人們認為重要的期間內,才引起人們的興趣。

一件事的價值,完全取決於人賦予它的重要性。容忍一件事,就是一點一點剝離自己的全部想法,待它終於發生時,絲毫也不會攪動我們的心靈了。

詩人的兩種能力的確無與倫比:只要願意就能縱情於物,而又不迷失心性,還能有意識保持一派天真。不過,一碰到具有雙重人格的天賦,這兩種能力就消減了。

您注意到了拉開距離所產生的後果嗎?您注意到了詩人不能作孽嗎?詩人一旦作孽,就不復為詩人了。對詩人而言,作孽就不再是詩人。詩人的道德,就是永遠做詩人。藝術家不能作孽。這實在可悲。

一生總有兩三次,喝了真正清涼可口的飲料。

有些夜晚,我們感到就要抓住幻象了,一陣歡喜,心也不禁突突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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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雅馬爾說:“……既然人生一世,都在忙於增加和增強與生活的關聯,那麼就應當祝願,生活的終場不要太遙遠——或者應當豁達地生活。”

事物之所以重要,不是因為我們,而是因為它們自身。

一個軀體,只有預感到周圍有和聲的可能,才會發出聲音。

我心中惆悵,感到在這裡同人交好,就是降低人格。

周圍的事情,固然可以講述,但是編造的成分太大。

——你覺得這些事情是編造的,因為你沒有完全理解它們的複雜性。因此,詩人的作品吸引你,只因更簡單。詩人在一部作品中,只表現一種真實,他便誇張。簡單化,就是誇大留下來的。藝術作品是一種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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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德日記

8、每人都有誤解的方式。重要的,就是相信自己的重要性。

在亨利·阿爾貝、萊翁·布魯姆、夏爾·尚文、馬塞爾·德魯安(我約來共進午餐)的面前,我出於虛榮心,脫口講了幾句蠢話。這比什麼都使我感到丟臉、自責,而再次發生我會做得好些。

惟有在獨處中,我才能顯示出價值。在交際場上,令我厭倦和惱火的不是別人,而是我自己。

吃罷飯,談話熱烈起來,換言之,就是幾個人同時講話。尚文、布魯姆和阿爾貝,用的不是同一種語彙,而他們當中誰也沒有覺察出來。當此之時,旁聽者最好三緘其口,如果不想同時得罪三個人的話。

一種行為的現實,往往只有後果觸動我們。重大的罪案,往往只有在夢幻一般的狀態中,才那麼輕易地犯下。

事後就渴望從罪惡中醒過來,渴望別人不要太認真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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