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道局長上午視察過風華鄉四所小學，又在鄉教辦例行公事發表了一通視察講話，無非是他最不愛說但是也得僵硬著臉講的一些冠冕堂皇的檯面話和套話。然後衛道就要回局，但是不巧他的專車忽然發動不起來了，司機說聽聲音是化油泵壞了，汽修廠的人接通知說來到修好至少需要一個小時。於是衛道只得答應鄉教辦主任，被安排在一處隱秘的農家樂小飯店吃飯。
這飯店外面看著不起眼，裡面則是暗藏乾坤，富麗堂皇，落座後教辦主任試探著為他倒酒，被衛道以紀委禁酒令明確拒絕了，話音剛落鄉黨委書記公英福忽然笑臉進來了，直接落座主陪位置，分管教育的副鄉長自覺地讓位降到副主陪位置。
公書記大聲調侃：“衛局長是嫌我們窮鄉僻壤沒好酒嗎？還是覺得我們山區幹部招待貴客不夠熱情？”
衛道起身相迎致敬後連連擠出笑容，謙虛地說：“我是初出茅廬的新局長，到咱這物華天寶風華鄉學習，感受了大家的親切熱情，我誠惶誠恐，竟叨擾公書記大駕來陪，實在不敢當。”
“那就別推辭了，給我們都倒上酒，下午我放在座各位的假。大家一定要把衛局長陪好，這也是為了我們鄉教育事業工作奉獻。”
衛道立刻害怕了，早聽說風華鄉的幹部們酒量都大，好幾個公斤級的，自己難道要橫著出去回城?掩蓋酒杯的手顫抖了幾下，心裡忽然有了計謀，就大聲說：“不好意思諸位，我忽然想起漏看了一所小學，就是有研究生支教的泥林小學，一會吃過飯我就得去，我就不能喝酒了。失敬了公書記，失敬了諸位，我就以茶代酒了。”
沒有想到公書記貼近衛道耳朵小聲嘀咕：“別太當真了，哥又不是不知道，咱這裡領導視察都是看看校舍衛生，所謂的校長彙報都那麼回事，上下互相做做樣子有點意思就行了。老弟不會看不透吧?”於是就轉身對自己司機大聲說：“小馬，吩咐泥林小學的校長趕緊打掃校園衛生迎接衛局長視察。”
然後親自抓過酒瓶為衛道斟滿了白酒紅花郎，衛道心裡叫苦也只得忍受。因為風聞公書記近期會被提拔為副縣長，他的舅舅是市紀委書記，不能得罪，於是只好端起酒杯，祈求滿座如狼似虎的酒英雄們看在他還有工作的原因少灌他點酒了。可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鄉幹部們照例還是輪番表示單獨向他敬酒。衛道又心生一計，悄悄把手機設下鬧鐘，在鬧鐘響起時，他抓起手機迅速關掉音樂，站起來走開裝作接聽電話“哦哦……下午有貴客來訪呀……行，你讓張局長先陪著著，我一會兒就趕回去。”然後回到座位撒謊說下午有上級單位同志聯繫工作，不能再喝得提前走了。於是大家失了酒興，讓服務員端上面條，大家吃罷散席。衛道的車早已修好等著，衛道坐上車本想直接回城，但感覺不能失信於小學師生們，走到半路便又折回趕往泥林小學。
校長率領數名老師早已迎接在大門口，衛道下車與他們一一握手，發現有一名氣質出眾的美女教師看他的眼神有點冷傲。校門早已大開，校門內並排站著全校的小學生們，個個額頭冒汗，看樣子站在陽光下暴曬至少半個多小時了，似乎都被曬黑了，當校長要求大家一起喊“領導好”的時候，連片的童音有氣無力明顯不整齊。衛道趕緊讓校長放孩子們回教室，然後在攝影機的圍繞下，心不在焉地聽校長向他介紹學校情況和工作彙報。走進教師辦公室轉了轉，又轉進校長辦公室，他低聲問緊跟著的校長：“你們的支教老師呢？”校長說：“剛才大門口迎接您的美女就是，她叫雷春明，明天就結束支教回師範大學寫碩士論文了。要不一會讓她單獨給您彙報工作?”衛道說不必了。校長揣摩出這位年輕的教育局長對美女似乎動了心思，因為他聽說衛道剛被市公安局長的女兒給甩了，猜測他是不是想再找個氣質美女?
又看了看其他地方，衛道便老套地誇獎了幾句，告辭回去，校長照例又和幾位老師送到大門口，衛道與他們一一握手告別。臨到最後，與那位美女教師握手的時候，衛道關切地說：“高材生，我們照顧不周，委屈你了，希望你畢業以後繼續支持我們縣的教育事業。”
美女冷淡地回答：“也許領導會對我失望的。”忽然手指撓了他手心一下，同時眼睛閃現出一絲詭笑，衛道心裡一驚，才感覺手心被塞進了一張紙條，他迅速低頭一瞅，是一張名片大小的白紙片，立刻警覺起來，腦筋急速運轉：“這美女什麼意思?是想行賄我幫助就業?可又不是現金或銀行卡，難道是約會地點甚至是房卡?難道她想勾引我?唉！現在的美女竟然如此大膽直接?”
衛道在眾目睽睽之下不敢當眾拿起紙條來看，就趕緊握緊手護住紙條，揮揮左手匆匆上車關門，立刻打開紙條，只見幾行娟秀的小字：
“局長大人：
您太官僚了，違反紀律中午飲酒的不良影響不說，還頻繁安排不必要的視察，讓我們中午來不及吃飯就打掃校園衛生，孩子們在陽光下暴曬等你等了足足四十分鐘，中暑了怎麼辦?請以後少些走過場的衛生檢查，少搞形式主義走過場折騰人，多給教師些清靜時間多教教孩子們好嗎？
雷人諍言”
衛道看罷雖然有點生氣，但更多是羞愧，回望學校大門，那位雷美女已只剩背影綽約。衛道低頭嘆息起來，感覺自己雖身為教育局長，卻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給狠狠教育了一通，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但平心而論，因為自己讓上百的小孩子們暴曬在夏日陽光下確實是罪孽。
被這位美女憤青教育之後，衛道在工作中更加註意了，再到基層檢查考核就注意不過早通知了，並且明令禁止讓學生列隊迎接。非上級領導參加的酒場他盡力推脫，實在推不開的就以感冒吃了頭孢消炎藥為由拒絕喝酒。這樣兩年下來，他的啤酒肚消失了，感覺每天都神清氣爽，活力四射，體型又恢復到了大學時代的健美狀態。於是與他離婚的前妻又開始對他有了嫵媚眼神，頻頻相約，但是一想到她曾經多次與上級鬧緋聞，傷害自己太深，就還在猶豫是否復婚。
衛道低調做官，謹慎做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在前妻幫助活動後，終於得到提拔機會，在轉任縣衛生局長一年後，被組織公示提拔為副處級幹部，被上調回城到市天束精神病醫院擔任副院長，分管後勤。
赴任兩天後，衛道湊了下午清閒時間，單獨到醫院各科室和病房轉悠一下，熟悉下醫院情況。
在某樓洗手間，衛道在水龍頭前優雅地洗手，順便鑑賞鏡子裡自己還算英俊的面容，不無遺憾地發現自己的眼睛沒有了年輕時睿智和凌厲的神采。忽然身旁洗手檯過來一位白大褂美女，鏡子裡的她身形細高嫋娜，膚白貌美，不過仔細一看眼神黯淡，洗手的動作略顯機械。忽然衛道驚叫起來：“你是那位遞我紙條的雷人?！呵呵！好久不見，緣分啊，沒想到你現在成了雷醫生了。”
美女雷人轉頭後也驚訝地叫了一聲：“呀！衛局長，您怎麼到這裡來了?來看病還是看病人?”
衛道笑了，一起出門握住雷人的手回答：“呵呵！不是來看病的，我也是來工作的，現在我們成同事了，真是山不轉水轉啊，當年我當教育局長你遞的紙條警醒了我，我感激你呀。”說完話衛道感覺自己的手在顫抖。
“什麼紙條?快別說了，別再跟我談以前的事情，我得走了。”雷人卻猛抽出手加快腳步前行走了。
衛道愕然地停住腳步，忽見一名男醫生站走廊裡對她大聲嚷：“35號，你怎麼把我們的白大褂偷穿了，快回病床打針。”接著拍下雷人的肩膀，推她進病房了。衛道大大地驚詫起來，感覺狹長的樓道如同艦艇在顛簸的海面晃盪了幾下，茫然不知所向。
衛道愣了片刻，直奔該層科室醫生辦公室，先與主任客套地相互介紹認識，說了幾句工作交流的話，然後故意聊起病人和床位話題，才關切地問詢起來：“偷穿白大褂的35床的情況如何？”
主任侃侃而談：“這35床可是高學歷人才，她研究生畢業考入市實驗小學，多次與領導吵架，竟然賭氣辭職了。又到了貴族學校任教，交往了好多個對象，照她媽的話說誰承想高學歷工作好的男子都不入她的法眼，她竟然相中了一個社會痞子，被痞子騙著同居了，結果因為是高齡產婦，產前憂鬱產後抑鬱，後又狂躁起來，現在成這樣子了。”
雷春明出院後，第二年春天沒再回來就診，第三年春天過後，復婚後的衛道忽然又想起她來，心想：“她是不是應該精神正常了呢？”
2020年3月5日驚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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