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小說” 我們約好未來再見當我變成曾經的你 文

作者有話說:最近我在健身,花重金僱了教練,把我原本就只有13的體脂努力降到10以下。其實,瘦不是目的,反正我天生就很瘦(拖出去打死),但身體素質特別差,肺活量低到從走到跑的加速度稍微高一點就會喘不過氣來,夏天騎共享單車騎一段路都會暈過去。所以,教練給我訓練一次,本來就是別人運動量的一半,我都得緩上一個星期。上一次練完壓腿的第二天,我的膝蓋完全不能彎,一彎就會跪在地上,根本無法下蹲,但那天我有事必須要出門,於是,我叫了滴滴。原以為會好一些,但下車站定的那刻,我深刻地理解了何為肌肉撕裂,之後的半天時間裡,走到哪兒都有人給我讓座……於是,我大概還是適合做一個泡枸杞喝的養生少女。

自從和安騰熟起來,她莫名其妙就想笑,心思變得很淡很輕,細碎得自己都捕捉不到,可她知道自己很快樂。

1.

工作日的射箭俱樂部裡很清靜,芝甄站在屋簷下找好位置後,從箭筒裡連抽三支,瞄準位於室外距她七十米的靶嗖嗖地射出去。

兩支八環,一支九環。她皺了皺眉,不滿意自己的狀態。

距離下一次市級比賽還有四個月,然而,過了這個暑假,她就上高三了。她從小喜歡射箭,家裡支持過她,也幻想過她能進國家隊,可一年一年比下來,她還是沒被省隊錄取。眼下家裡也不支持她了,希望她能將射箭純當作愛好,專心考大學。

芝甄已經跟家裡保證,就試這最後一次,如果還沒被省隊看上,她就放棄。

就在她覺得煩躁時,一群人扛著巨大的攝像機,搬著什麼道具,從遠處浩浩蕩蕩地走了過來,只有年輕男孩手裡什麼都沒拿,兀自走在前面。

這群人在距離她兩個身位格的地方停下開始佈置,男孩拿起弓,開始擺POSE拍照,還接受起了採訪。

雖然他們倒礙不著芝甄練習,可吵吵鬧鬧還是惹人心煩。突然間她想起了這個男孩是誰。他是安騰,今年的高考狀元,好像還是什麼數學競賽冠軍,反正很厲害,加之長相不賴,好像在網上也挺有名。

“嘁,真拿自己當明星了啊,還擺拍!”

芝甄看著安騰那外行的握弓手勢,毫不吝嗇地翻了個白眼。

可能是炫耀心理作祟,芝甄的狀態反而越來越好,引得旁邊的人都忍不住看。射箭終歸不是像踢足球、打籃球那種全民運動,普通人還覺得挺新鮮的。

眼見著收工之後所有人都收拾好東西準備走了,安騰卻遲遲未動,他低頭又把弓舉了起來,順手抽了一支箭。

看著他這次的姿勢,芝甄心裡咯噔一聲。

他並沒有瞄準多久,搭弦、放箭幾乎一氣呵成,包括芝甄在內的所有人都聽到了系統叫出的:“Ten(十)。”

安騰放下弓,聳了聳肩,彷彿剛剛的十環只是放鬆隨便練練手,絲毫不用在意。

緊接著,他就轉身要走了,但是,走之前他貌似無意地回頭看了芝甄一眼,輕輕地笑了一下,像只惹人厭的狐狸。

芝甄知道他就是故意的,頓時火冒三丈。

“等下,”芝甄走向安騰,“正式比一場吧。”

她滿心以為安騰不會拒絕,這是競技體育,誰沒有徵服欲呢。沒想到,他絲毫沒考慮,客氣地說:“算了,沒興趣。”

說罷,他揚長而去,步子都沒停頓一下,芝甄注視著他離去的方向半天沒緩過勁來。

他沒興趣,就能射出十環?那,他剛剛那一下純粹是為了羞辱她?

芝甄氣鼓鼓地跺了一下腳。

2.

那之後,芝甄每每想起來就覺得氣不過,安騰那個傢伙在她的腦袋裡陰魂不散。其實,之前她也沒有多關注這個人,就只是偶然看見他的兩張照片而已。可自從撞見了這一次,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動不動就看到關於他的新聞。

“這個人是多愛出風頭啊!”和同在市隊的朋友煲電話粥時,芝甄忍不住埋怨,“不就是分數高點嗎,至於這樣被天天報道嗎!”

“芝甄,你知道從這通電話開始,你提了他多少次嗎?”電話那頭的人大笑,“沒十次也有八次!我看你是口是心非,崇拜人家吧!”

“你再亂說,我不理你了啊?”

“好了、好了,不過,我也挺感興趣的。”對面的女生還是笑個不停,“我回頭打聽打聽,看安騰以前有沒有參加過比賽什麼的。”

本以為朋友就是隨口一說,但沒過兩天,芝甄就接到電話,女生激動地喊著:“欸、欸,你知不知道那個安騰啊,之前還真是我們的同行!”

“真的?”芝甄驚呆。

“是啊,我隨便找前輩打聽了下就知道了,聽說他當時可是被稱為天才啊,進市隊第一年就被省隊挑中了,那時候才十四五歲吧。”

這個十四五歲,刺痛了芝甄的心。

“沒想到的是,他沒進省隊,而且也從市隊退出了,從那之後好像就再也沒玩射箭了。”

芝甄脫口而出:“為什麼?”

“誰知道呢,天才的想法哪是我們這群凡人能理解的。”

不爽,太不爽了。天才兩個字令芝甄不爽,他有進省隊的機會卻輕鬆放棄更令她不爽,彷彿在說自己用盡全力在爭的,無非是人家隨意就可以丟掉的東西。

這樣想著的芝甄,沒想到自己會再一次遇到安騰。週六,她去一家媽媽聯繫的英語補習班試聽,下課的時候人都擠到一起,在門口,她被絆了一下向前趔趄了兩步,下意識地扶住了前面人的肩膀才停穩。

扶住那人的那一下她自認用力過大,所以,趕忙就說:“對不……”

前面的男生轉過頭來,安騰的臉猝不及防地對著她,只是比那天多了副眼鏡。她硬生生地把話嚥了回去,手就僵在半空連收回都忘了。

“巧。”安騰也還記得她,只是表情毫無意外。

芝甄卻是反應很大:“你怎麼在這兒?”

安騰指了指樓的另一邊說:“上託福班。”

“哇,不是剛高考完嗎!”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聳了聳肩,安騰轉身繼續往前走。芝甄望著他的背影,和那天在射箭俱樂部裡的情景幾乎一模一樣。她咬了咬牙,追了上去:“喂!既然遇到了,今天也沒別人,我們去比一次射箭吧!”

“不要。”

“為什麼?還是說你那天純粹就是蒙出來的十環?!”

激將法果然有用,安騰停住了腳步,似笑非笑地說:“你倒是蒙一個給我看看啊。”

“那……”

彷彿實在被她纏得沒法子,安騰嘆了一口氣,摘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芝甄看到眼鏡片非常厚。不過,安騰的眼睛看上去倒是還好,並沒有受太大影響。

“我發過誓,不碰射箭了,那天只是給你做個示範。”

呸——芝甄心裡說——明明就是為了氣我。

“我不射箭的原因是我的眼睛突然變成弱視,只有0.2的視力,我不想讓父母再擔心了。”他朝芝甄淡淡笑了一下,“明白了?”

說罷,安騰就像之前一樣甩開她,大步流星地兀自往前走了,可這一次她站在他的背後,覺得他的背影是悲涼的,剛才那個笑容也是悲涼的。她覺得逼著人家面對自己傷痛的自己,真是太遜了。

“那……”所以,她其實有點慌了,雙手抓著褲線,不知所措,“你還是喜歡射箭的吧?”

她的聲音不大,但已經走開幾十米的安騰還是聽見了。他停頓了幾秒,只是轉過了頭,眼鏡片把他眼睛裡的落寞映得特別清晰。

“喜歡啊,特別喜歡。”

3.

其實,並沒有硬性規定說近視的人不可以射箭,韓國傳奇選手林東賢就是0.1的視力。其實就算是視力正常的人看那麼遠的靶子不過也只是一團顏色,但話雖如此,終歸看得見還是比看不見要好。芝甄的視力始終不錯,所以,她也無法理解看靶子只是一個色塊,甚至連色塊都是模糊的,是怎樣一種情況,想想,就覺得不可思議。

芝甄在那家暑期班正式報了名,她一向討厭提高班,以前都是儘可能找理由不上,但這一次一是因為馬上要高三了,二是因為……偶爾能和安騰遇見一次。

她不想去想究竟哪一個原因佔比更重。

“你就不想重操舊業嗎?”芝甄對安騰的那點同情很快就被羨慕、嫉妒、恨覆蓋了,因為她想到,即使視力退化,安騰仍舊可以一箭十環,證明他是自願放棄的。

可是,芝甄又不懂了,他這樣不會不甘心嗎?

兩個人坐在快餐店裡吃東西,芝甄就是想忽悠安騰和她再去一趟射箭俱樂部。安騰什麼都不吃,嫌棄熱量太高,淡淡地道:“就算不射箭,我仍然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我的人生不會因此而毀掉。”

是啊,他成績好,意識到這一點,芝甄一陣喪氣,猛啜了一口可樂:“我跟你不一樣,雖然很喜歡射箭,可又算不得出類拔萃,爸媽希望我不要考體校,給自己留條後路,可我除了射箭……”

她的話還沒說完,安騰一副聽不下去的樣子,狂擺手打斷了她:“你該不會想說你除了射箭,什麼都不會,就是個射箭笨蛋吧?”

芝甄臉一紅,雖然她就是想這樣說,但從安騰嘴裡說出來好像更讓她難為情一點。

“你這是給自己找藉口。”但安騰刻薄地揭穿了她的心理,“你催眠自己說,除了射箭這個天賦,其他都不行,其實是把成績不好的原因推給了射箭而已。可假如真的是這樣,你在射箭上也應該有所成就啊,所以,你又在反向安慰自己,覺得是因為你必須應付學業,分給射箭的時間不夠才這樣的。所有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盪的人,都是這樣想的。明明只花了百分之三十的精力去努力,卻已經在和別人拼天賦了。”

他的話像刀片一下下地劃在芝甄的心上,她幾次想反駁,張開嘴卻又說不出話來。她心裡清楚他說得都對,只是她自己不願意這樣去想。

“沒什麼事,我走了啊?”

趁著芝甄還在發愣,安騰已經站了起來,不過,他的話尾帶著個鉤子。於是,芝甄倉皇地站起身,拉住了他的書包帶說:“就算你不願意重新玩射箭了,你可不可以輔導一下我?”

安騰眯了眯眼睛,神色又變成了初見時那副狐狸樣:“你想讓我教你?你能給我什麼好處嗎?”

“我……我……”芝甄咬著下唇,眼睛滴溜溜地轉,“我零花錢也不多啊,要不……到我下次比賽之前,每天請你喝一杯奶茶?”

“誰愛喝那種甜得要命的東西啊!”安騰把書包帶從芝甄的手裡抽回來,然後攥在自己手裡悠閒地甩著圈,“這樣吧,我輔導一下你也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條件是你要先完成我給你佈置的作業。”

“好呀!”根本沒猶豫,芝甄答應了下來。

“好!那從今天開始,把你的書包給我。”

根本不明白他要幹什麼,芝甄乖乖地遞過書包。

打開拉鍊,從裡面抽出高二下冊的英語書,翻到最後的單詞列表,安騰隨手捏起了四張,對芝甄說:“什麼時候你把這幾張的單詞及引申詞組,全部背下來,再給我打電話。注意,不是死記硬背,而是聽寫、意思以及用法都要滾瓜爛熟。”

說著,他從書的邊緣扯下一條,寫上了自己的手機號,往芝甄的腦門上一拍。

“我先走啦!”

字條當然無法自己黏在腦門上,立刻就翻飛下來,芝甄攤開雙手去接,手舞足蹈地跟著往下蹲,硬是沒接住。等她蹲在地上拾起那張字條再抬起頭,安騰早就不見了蹤影。

她抬頭看了看英語書,又低頭看了看膝蓋上寫著安騰名字的字條,蹲在那裡不住地雙手搓臉。

她感覺那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那人一定是故意耍她的——一個自己這樣想著。

但她還是想試試,至少可能有下一次打電話的機會——另一個自己卻這樣想。

4.

那個暑假,芝甄的爸媽對於她的轉變一頭霧水卻又欣喜非常,往年的假期,她根本就在家待不住,作業都是壓到最後幾天再趕工,可她現在恨不得連吃飯都舉著書不放,爸媽簡直想給那個提高班送錦旗。

只有芝甄自己知道這一切有多難,從前她也不是沒有心血來潮想要好好學習過,可哪次不是沒堅持多久就放棄了。挫敗感是一面牆,生物趨利避害的本能讓她每次在離牆一段距離的時候就自動將注意力轉移到其他方面了。

那四頁單詞她反反覆覆背了好幾天,才終於能夠做到怎麼測試都能過關。然後,她立刻約見了安騰。還是在那家快餐店裡,安騰變著花樣地考她,害得她差點馬失前蹄。不過,潛移默化間,她發覺他給自己講了很多東西,比她在書上看到的更靈活一點。

“行吧,今天就先這樣。”安騰活動了一下手腕,“去活動一下。”

在射箭場裡找了個角落,安騰站在後面,讓芝甄自己來。雖然射箭的動作已經很熟練了,可安騰站在身後,芝甄不自覺就緊張了起來。她左左右右微小地調整著站位,手在握把上鬆鬆緊緊好多次。

安騰低頭摸了摸眉毛:“再不開始,我走了啊?”

他話音未落,芝甄的箭終於射出去了。

九環。

她覺得還不算丟臉,扭頭想要和安騰說“還行吧”,就聽見安騰發出了一聲:“嘖。”

芝甄立刻就生氣了,在射箭方面她還是很有自尊心的。她立刻又取箭搭弦,誓要射出一次十環給安騰看看,然而,就在這時,安騰從旁邊伸過一隻手握在了她的手上方一點點。

複合弓的握把也就那麼大,芝甄下意識就想鬆手,不料,安騰喊了句:“別動!”

她嚇得一下握緊了弓,端起了肩膀。

安騰的手又向下移了移,覆在了芝甄的手背上,緊跟著他另一隻手從她另一側的肩膀上繞過,又輕輕地捏住了箭尾。這樣一來,他整個人就覆在了她的背後,雖然有意隔了一點點距離,可溫度還是源源不斷地纏繞住了她,她一動不敢動,眼神失焦地看著前方。

“愣什麼?”安騰並沒有看她,只是鬆開捏著箭尾的手,掉轉手腕在她的腦袋上彈了一下,“你不用在意我,平時怎麼來,現在就怎麼來,我看看你的軌跡。”

怎麼可能不在意啊!芝甄越是想保持表面淡定,手腳就越是慌亂,箭一出去,她自己就知道飄了。

七環。

她的臉立刻就紅透了,咬著嘴唇,不敢回頭。

“你是用眼睛瞄準嗎?”安騰歪頭看她。

芝甄小聲說:“不然呢?”

“就算你視力再好,用眼睛能瞄到最中間的那環嗎?”說著,安騰再度抽出一根箭,搭在弓上,這一次他的手用了力,整個胸膛也貼了上去,他在用自己的身體校正芝甄的角度,“你要用你自己的身體去記,記住十環的感覺。”

芝甄多想集中注意力,可是,她沒辦法,她的腦袋像一個開水壺,正嗡嗡冒著熱氣。她根本就不清楚究竟是自己在握弓,還是她已經變成了安騰手裡的弓。

“你要把你自己和弓箭融為一體,拿你自己去找靶心。”

當安騰將下巴抵在芝甄的肩膀上,她僅存的理智徹底崩盤了,就在這時,箭輕輕飛出,記分系統隨即喊出了她最愛聽的那聲——十環。

雖然,芝甄很清楚安騰只是為了順應她的角度,可她的腦中還是不由自主地綻開了焰火,好似已經在慶祝這一次的……正中紅心。

5.

這個暑假對於芝甄來說太不一樣,她就只有兩件事可做,一個是完成安騰佈置的作業,另一個就是泡在射箭館裡在安騰的注視下練習。

她漸漸習慣了那種注視,彷彿有經驗加成一般,能把她的身體推正。只是,時間長了,她就發現安騰在偷懶,她在兢兢業業地練習,他在背後偷偷摸摸地玩手機。

芝甄眼珠一轉,有了壞主意。她故意讓箭脫了靶,然後甩著手,小聲地喊了句:“啊……”

“怎麼了?”

微信發了一半,安騰停下了手,走到她的旁邊。

“抽筋了。”芝甄彎曲著手指,委屈巴巴地說。

如她所料,聽完她的話,安騰立刻捏住了她食指和中指的指尖。她咬著下唇,強忍著笑意,但眼神仍不住往他的臉上飄。

“這兩根是吧?我幫你捋捋,疼也不許叫啊!”

安騰抬頭看了芝甄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好像看到他的眼鏡背後閃出了一絲詭異的光。還不等她點頭答應,他突然捏住她的手指,猛地抖了一下。她看到自己的胳膊就像動畫片裡的觸電一樣,在半空抖動出了波浪線。

其實,安騰用力是有把握好度的,她並不疼,就是嚇了一跳。她揉著肩膀、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和他對視了幾秒之後,她的莫名其妙就漸漸變成了心懷鬼胎,最後變成了不好意思。

因為安騰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小樣兒,看你還裝?!

“我、我好了!”芝甄摸著後脖子慌亂地左顧右盼,半天才想起去拿弓,“我繼續……”

“行了,累了就休息一下,我請你喝飲料,我出去買。”安騰抓住了她要去抽箭的手,雖然很輕很輕,但芝甄還是低下頭,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揚。

說來也奇怪,在遇見安騰之前,她滿腦子想的都是進省隊,感覺人生艱難,滿心都是現實與夢想衝突的悲憤。可自從和安騰熟起來,她莫名其妙就想笑,心思變得很淡很輕,細碎得自己都捕捉不到,可她知道自己很快樂。

他們為了清靜,找的位置比較靠裡,走到前臺需要拐幾個彎,所以,芝甄並沒有看到安騰走到半截突然狠狠地掐著額頭扶住了牆。

可疼痛還在繼續,遲遲沒有消散的跡象,安騰眼前一片漆黑,他只能一點點地蹲下去,將額頭抵在膝上。

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腦中血管突突的聲音,此刻,安騰唯一的願望就是芝甄不要走過來,不要撞見他這個樣子。

好在視線漸漸清晰起來,雖然還是劇痛無比,但安騰強忍著掏出手機,這才想起自己剛剛發了一半的微信,字還打在輸入框裡。

那是發給媽媽的。

安騰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那句話補全,發了過去。

——我明天去醫院。不過,等一個月再走吧,我真的有重要的事。

發完這一條,安騰扶著牆站起來,緩緩地朝大門口走去。

而在裡面等著的芝甄終於感覺到時間過了太久,她跑到前臺,也沒看見安騰的影子。她不明所以,立刻給他打電話,結果卻是要求轉到語音信箱。

一直籠罩在周圍保護膜一般的快樂漸漸霧化成了溼漉漉的惆悵與擔憂,漸漸墜落,很快就將芝甄的心打溼了。

6.

那之後沒過多久,芝甄就開學了,一進入高,三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而那天在射箭俱樂部安騰不告而別後,她再也沒聯繫到他。

電話打不通,補習班也遇不到,後來,她實在忍不住去隔壁託福班問,得到的結果是:“安騰後面的課不上了。”

“為什麼?”

“不清楚,但他本來就是要出國的,家裡應該都辦好了。而且,他英語底子本來就不差,來上課可能只是鞏固一下吧。”

知道了真相,芝甄卻無法釋懷,她覺得自己是傻了點,知道安騰念託福就應該猜到是打算出國的。但她確實沒往那處想,她還天真地和他約定,要他去看自己比賽。

所以,安騰突然消失,是已經出國了嗎?可他連一句告別都沒有,難道都不拿她當朋友嗎?

因為太失落了,所以她無法淡忘半分。

沒有了安騰,之前的約定也就都不作數了,可芝甄沒有荒廢。她假裝安騰還在,自己給自己留作業,做到了,才能去練射箭。不管怎樣,她不想被瞧不起,她希望無論他在哪兒,只要有一天想起她,就會看到她的比賽成績很好,學習成績也不差。

離比賽越來越近,芝甄抽空就去隊裡練習。自從安騰消失後,她每次射箭都感覺有個人在背後板著她的肩,那種感覺時常讓她覺得毛骨悚然,卻又止不住地心酸。

“欸,芝甄,你後來有遇見過那個安騰嗎?”一起訓練時,之前她打過電話的那個朋友,突然提起了安騰。

芝甄的汗毛忍不住豎了起來,她雖然控制住了表情,卻還是臉頰發僵。她想將和安騰在一起的這段日子包成一顆糖,藏在心底,不和人分享。所以,她緩緩搖了搖頭:“沒有。怎麼了?”

女生將視線重新轉回遠處的靶子上,拉了個哦的長音,講閒話的語氣說:“也沒什麼,看見你就突然想起來了而已。我和你說過,我爸爸是搞網站的嗎?”

芝甄點了點頭。她記得好像還是個挺大的網站。

“之前你不也說嗎,安騰這個高考狀元,各種接受採訪什麼的。結果,前兩天的飯桌上,我爸突然提起他來,說其實一開始的那些宣傳是個幌子。安騰高考之後沒多久就被查出了腦腫瘤,國內做不了這個手術,但他家的經濟情況出國做手術有點吃緊。所以,趁著他高考成績好,他父母和媒體達成了一個約定,就是想先放出高考狀元的宣傳,然後過一段時間再放出得腫瘤的事,這樣比較容易籌款。”

其實在聽到“腦腫瘤”三個字時,芝甄的腦袋已經完全空白了,即使女生就在她的旁邊說話,她聽來也像在山谷的那邊,將她託到半空中與世隔絕的,是她和安騰的那些回憶。

“結果,安騰他們家突然改了主意,說不籌款了,也不讓對外界透露得病的事,我爸還覺得挺可惜……”

女生自顧自地說完,才扭頭看芝甄。而此刻芝甄的樣子,卻嚇得她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芝甄站在那裡,雙眼空洞,整個人像木偶一樣,偏偏眼淚在無聲地潺潺地流下來,順著下巴往下滴。

“你怎麼了?喂……”

女生搖了搖芝甄,她緩緩有了反應,可一動嘴唇,哽咽立刻衝破牙關,她終於號啕痛哭起來。

怎麼了?她說不清楚。

說她自視甚高也好,自作多情也罷,可芝甄心裡就是有一個瘋狂的想法,安騰的不告而別,安騰決定不向外界透露得病,甚至連籌款都不要了,是不想讓她知道,是為了她。

7.

距離比賽還有一個星期的時候,芝甄開始給安騰的語音信箱留言。

她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以至於每次撥電話前都要先平復情緒,才不至於說著說著露出哽咽的聲音。但她真正說出口的話是十分輕描淡寫,就好像僅僅是心血來潮。

“喂、喂,你是不是已經出國了啊,這個手機號還用嗎?”

“我就快比賽了,這次你不來看,一定是個損失!”

“話說自從我在功課上認真之後,我爸媽對我繼續練射箭也不是那麼反感了。”

“說到底還是得謝謝你啊,可是……”

可是,你人呢?

沒說出來的話,在芝甄的心底綿延成了長長的破折號。

而此刻安騰剛剛接受完最後一次化療,正在忍耐著化療產生的副作用。其實,化療對他毫無意義,他一直是反對的,但做父母的實在無法忍受什麼都不做。

徵兆從很久以前就有,他的視力突然下降,其實是腫瘤壓迫引起的,但所有人都以為是單純眼睛的問題。聽父母的話放棄射箭時,他也不捨得,但那時他還是太自信了,他知道自己就算不去當一個運動員,他也可以有很好的人生,所以,他甚至都沒有允許自己認真地難過一次。

他的性格如此,即使確診了也還是參加了高考,即使只是要去國外做手術,他也希望能夠將一切準備好。說得好聽,其實他就是不想安安靜靜地等待最後宣判,就算註定要死,死前他還是想按部就班地過日子。

他就是這樣的人,從來不懂得何為混日子,也很少有同齡人傷春悲秋的煩擾。

沒想到的是,最後的這段日子裡,他遇見了芝甄,他人生裡除了生病之外最大的意外。

在陪著芝甄練習的時候,安騰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原來那麼後悔,他應該說什麼也不放棄的,那麼,現在他至少會更開心一點。所以,他無論如何都想讓芝甄可以得償所願,他希望芝甄的人生就算不輝煌,也沒有大志向,但至少可以走在實現夢想的路上。

此刻,安騰甚至覺得這比去治病更重要。

“媽,我想吃點甜的東西。”安騰突然對病床邊的媽媽說。

化療過程裡他什麼都不想吃,現在總算提出想吃東西了,媽媽忙不迭地出去買。媽媽出去後,他打開手機,開始聽語音信箱裡的留言。裡面有幾十條,聽了很久很久,他一直望著窗外,沒戴眼鏡的他看世界一片模糊,可在芝甄的聲音裡這種模糊也變成了溫柔的同義詞。

她真是話癆。他笑笑。

去美國的日期就在一個星期後,也就是芝甄比賽那天。他計算好時間,看完比賽再趕去機場是來得及的。為了能去看這場比賽,他才答應下來這痛苦的一個月化療。

你可別讓我失望啊。

安騰對著手機說,卻沒有發出去。

8.

比賽那天,場館裡算不得熱鬧,畢竟只是市級賽。因為觀眾零零散散,所以那些座位上的人可以看得很清楚,一直到比賽開始,芝甄環顧了幾圈,安騰都沒有來。

先團體賽再個人賽,芝甄在自己的位置上穩穩地站定,活動了一下肩膀。

背後推著她的人又來了,她感覺得到。

——你要把你自己和弓箭融為一體,拿你自己去找靶心。

——你嘗試將靶子想成一個其他的東西,一個你一定要達到的目標。

——你的世界裡只有它,其他什麼都不存在。

十環、十環、十環……芝甄的成績令所有人驚訝。她的教練完全不懂她進步得這麼快,是因為什麼,在教練眼裡,她算不上一個很有天賦的孩子,心理素質不好,發揮始終不穩定。

可這一刻,芝甄整個人化成一支孤注一擲的箭,朝勝利目不斜視地飛去。

直到教練過來拍她的肩膀,芝甄才清醒過來,她微微抬起頭,聽著場館裡的掌聲,視線一點一點變模糊了。然而,就在她轉身想要去和大部隊會合時,她恍惚看見樓上過道的牆邊有一個身影立在那裡。

她使勁揉了揉眼睛,那個人卻已經變成一個小小的背影。

芝甄立刻就想去追,卻被教練叫住:“你要去哪兒啊?”

“教練,我有點急事,我能不能先……”

“至少也得等頒獎之後。”

那是安騰,絕對是他。芝甄越想越確定。知道他還沒走,她既高興又不安。她總覺得,這一次才是真正的告別。

可等她終於能離開,哪裡還找得到安騰的身影。但是,她發現安靜了許久的他的微信,發來了一條語音。

“幹得漂亮,沒給老師丟臉。我要出國了,可能會有點忙,有空再聯絡吧。”

假如那個身影真的是安騰的話——芝甄靈機一動——她只能去機場賭一把。

芝甄趕到機場時,安騰已經過了安檢,正從傳送帶上拿物品。說不期待是假的,在過安檢前的那些時間裡,他一直忍不住左顧右盼,但現在他死心了,死心到聽見了兩遍他的名字,才回頭看一眼。

但後面等著安檢的人源源不斷地湧進來,他只能被推著往裡走。他看不見芝甄,卻清楚地聽見她的聲音。

“安騰!我們約好未來再見!”

未來再見嗎……爭取吧。安騰沒有停下腳步,迅速用手機回覆了一個字:“好。”

和安騰的這條短信幾乎同時來的是教練讓她快點回去,省隊的教練想和她見一面。

站在安檢警戒帶外的芝甄手中緊緊地握著手機,用笑容將眼淚凝固在了眼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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