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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發十四歲那年，被父親趕出家門，只因為父親動手打母親，被阿發擋在中間。
十四歲是長個子的年齡，阿發每天都吃不飽，因為他爸把錢花在賭博和喝酒上，常常沒到月尾家裡的米缸就見底了。
長年吃不飽倒不是最痛苦的事情，喝醉酒的父親動不動拿阿發的母親出氣，這讓阿發生氣得把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拳頭握得緊緊的，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瘦弱的媽媽抱著頭倒在地上。
剛滿十四歲那天，阿發忽然覺得自己已經長大，終於可以像男子漢一樣地保護媽媽，當爸爸的拳頭舉起的時候，他挺起瘦弱的身板，擋在媽媽身前。
“臭小子，給老子滾開。”阿發爸爸滿嘴酒氣。
“不許你打媽媽。”阿發驚訝自己的聲音一點都不膽怯。
“不想活了？”阿發爸爸揮舞著拳頭眼看就要砸到阿發身上。阿發沒有一絲的退讓，相反，薄薄的腰板挺得更直了，雙眼瞪出了火。那團火炙烈得鎮住了拳頭，阿發爸爸忽然從醉酒中清醒過來。他放下拳頭，轉眼卻推了阿發的肩膀，阿發一下沒站住，向後踉蹌了一步。
“怎麼，翅膀硬了，敢跟老子對抗了？怎麼著，想打老子？滾，今天就滾，滾得遠遠的，不要讓我再看到你！”阿發愣住了，這是趕他出門嗎？雖然他對這個家恨之入骨，可從沒有想過要離開，更害怕如果離開後，母親怎麼辦？
母親拉著阿發出了門，一邊哭一邊說：“阿發，媽媽沒用，不能保護你，這是我偷偷攢下來的所有積蓄，你拿好了，千萬別丟了。你外婆留給我的陪嫁鐲子也給你，想媽媽的時候就看看，實在沒錢了，也可以拿去當了換點錢。快走吧兒子，留在這個家你要受苦的。”
阿發媽媽小小的眼睛在大哭之後顯得更小了，花白的齊肩短髮被風吹亂。阿發知道再不走他爸爸就要追出來打他，便在門口隨手拿了兩件換洗衣服向媽媽告別：“媽媽你等著，我一定會出人頭地，到時來接你去享福。” 媽媽含著淚的笑容越來越遠，阿發跑出了村口，他不知道晚上要去哪裡過夜，便沿著大路漫無目的地瞎逛。
夜幕降臨的時候，他在地上撿起一些報紙，看到公園便進去在長椅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他準時去學校上學。
課間的時候，他無精打采地趴著桌上，耳邊忽然傳來溫柔的女聲：“阿發，你昨晚沒睡好嗎？”
阿麗是阿發的女神，她小巧可人，愛笑，笑起來像五顏六色的泡泡升上天空般美好。
阿發一直暗暗喜歡阿麗，但從來不敢表白心跡。阿麗成長在小康之家，良好的教養，得體的舉止，讓阿發倍感自卑。家境清寒不說，阿發外形瘦弱，成績平平，走在人群中很容易被淹沒。他拿什麼去喜歡她？跟他在一起，只能吃苦。
“阿麗，我被爸爸趕出家，現在無家可歸了。”阿麗身上有一種特別的力量，讓阿發毫無顧忌地望著她，好像看到寒冬黑夜裡最亮的星星。
“怎麼會這樣？你有地方住嗎？有飯吃嗎？”阿麗皺起眉頭的樣子也嬌憨動人。“你還這麼小，你爸爸怎麼可以這樣對你？”
“我沒有這樣的父親，他打我媽，對我們也不好，我要是有孩子，絕對不會像他那樣。”阿發的五官沒有突出的地方，皮膚青黑色，唯獨眼睛不大卻好似能看穿人的心思。“阿麗，放學後你在學校後門口等我，有話對你說。”
阿麗點點頭，回到自己的座位。
放學後，阿麗支開了平時一起回家的小姐妹，向學校後門走去。遠遠看見阿發白色的襯衣被夕陽照著有些反光，他低著頭，好像在踢石子。“阿發。”
“阿麗你來了？”平時臉上罕有笑容的他居然笑得比晚霞還絢爛。“我送你回家。”
阿麗一直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被阿發吸引，也許就是他身上那獨特的憂傷讓她禁不住去關心他。
“你找我來，就是想送我回家嗎？”
“是啊，如果你同意，從今天開始我天天送你回家，早上去你家接你。”
阿麗的心跳得特別快，“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阿發？”她不是在問他為什麼要接送她，而是問他她想聽到的答案。
“阿麗，從現在開始我只能靠自己生活，我喜歡你，希望可以護你周全。雖然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但我一定會勤奮努力，為你，為我們的將來打拼。做我的女朋友好嗎？”
阿麗慢慢低下頭，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發燙的臉，雙手扯著書包帶，儘量讓自己狂跳的心平復下來。她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
“阿發我相信你。”
阿發向前牽起阿麗的手，倆人向阿麗家走去。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靜靜地牽著手，感受著對方手心裡的溫度。
到了家門口，阿麗看看兩人的手，阿發很有默契地鬆開。她用鑰匙開了門，並向屋裡打招呼：“媽媽，我回來了。”阿麗媽媽走出來，很吃驚地看到阿發。
“媽媽，這是我同學阿發，他送我回家，一會我們要討論功課。”阿麗媽媽是家庭主婦，平時不多言，這會兒衝阿發點頭微笑，沒說什麼。
“伯母好，我是阿發，打擾了。”他跟著阿麗回到房間，大門敞開著，倆人就在房間裡討論功課。
“阿麗，晚飯好了，阿發要不要在家裡吃飯？”
阿麗抬頭用眼神詢問。
“謝謝伯母，你們要吃晚飯，我先走了。”阿麗搖搖頭，希望他留下來。阿發也搖搖頭，默默收拾一下便走了。
阿發走後，阿麗媽媽很好奇地問：“阿麗，你從來沒有領男同學到家裡做功課，這阿發，是什麼回事？只是普通男同學嗎？”
阿麗的爸爸媽媽思想很開通，但家教嚴格，從來不過問阿麗的交友情況，充分相信自己的女兒。
“媽媽，阿發是我的好朋友。他學習好，上進心強，話不多但是很有自己的思想，同他在一起我很開心。就這麼多。其他的，順其自然吧。”
“你爸要問起，我該怎麼說？”
“你就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一起上學放學，討論功課。這樣可以嗎？”
“好吧，女孩子家，要知道矜持和分寸，阿發看著知書達理，是正經人家的孩子。你們一起上學放學有個照應也蠻好。但是如果過早地拍拖，難免會影響學習，這一點你自己把握吧。媽媽相信你。”
作為家中的獨女，父母的掌上明珠，阿麗從小思想單純，她父母自是怕女兒遇人不淑。
阿麗看著窗外低低的雲層，好像要下雨了，擔心起阿發來。
阿發每天遊蕩在不同的地方過夜，有時是公園的長椅，有時是碼頭的水泥地，如果下雨，就跑到天橋底下。媽媽給的錢眼看著就要用完了，他不得不去想出路在哪裡。如果不盡快找到一份工作，那過不了多久，他就會被餓死。
阿發在街上徘徊，看到一家酒樓門口登著招工啟示，上面寫著招洗碗工，包食宿。
“包食宿”三個字像救命稻草一樣閃著金光，阿發已經在想象不用害怕睡在寂靜得如同荒野的陰森公園裡，這三個字就像八爪魚的爪把他勾住，推進了酒樓。
“不好意思，我想找經理。”他怯怯地問門口的服務生。
“小弟弟，你找經理幹什麼？”服務生一臉和善。
“我來應徵的。”
“你？應徵？未成年吧？”服務生好奇地上下打量。
“我是孤兒，吃不上飯，沒地方住，如果不找份工作，就快要餓死了。”一陣風吹來，阿發打了個冷顫。
服務生心軟，“你等著，我去叫經理。”
經理是一個胖胖的中年人，“小孩，聽說你來應徵，請跟我來。”阿發乖乖地跟著經理走進辦公室。
“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為什麼要來應徵？”經理面善，和顏悅色地問他。
“我叫王阿發，今年十四歲，孤兒，正在上中學，以前有人照應著有地方住，有東西吃，可最近別人無法繼續照應我，我只好在街上游蕩，也快吃不上飯了。您可憐可憐我，給我一份工作，我一定好好幹，工資給不給都沒關係，只要有地方住，有飯吃我就心滿意足了。”
經理沉思了一會，“我也有個兒子同你差不多年齡，看著你我好心痛。這麼小就要獨自承受生活的重擔，這樣吧，每天放學後，你在我們酒家幫忙，勤雜工，哪裡需要你，你就去哪裡。包吃包住，廚房後面那個單間有水伯住著，你願意同他作伴也行，來我的辦公室沙發睡也行，隨你。總不能眼睜睜看你沒飯吃餓死吧。如果表現好，月底發工資。”
阿發當即給經理深深鞠了個躬，久久沒有抬起頭，他怕經理看到他滿臉的淚。
“傻孩子，快抬起頭來，好好表現，只要酒樓開一天，你就有飯吃，有地方住。”
阿發抹去滿臉的淚，抬起頭來哽咽著：“謝謝您恩公，我還不知您尊姓大名？”
“我叫李永強，大家都叫我強哥。”
從那天起，阿發終於不用四處流浪，他每天天不亮起床，掃地，擦玻璃門，把桌椅都整理好，吃過白粥鹹菜後，高高興興地去阿麗家接阿麗一起上學。放學後送阿麗回家，兩人一起做功課，不到晚飯時分就會告別，趕回酒樓去做幫工。阿麗媽媽留他吃晚飯，即使肚子已經餓得癟下去，他總是挺起胸膛笑眯眯地拒絕，有一次阿麗忍不住問他為什麼總不肯在她家吃飯。阿發說：“做人要有骨氣，我雖然窮，但人窮志不短，如果將來我有錢可以堂堂正正地向你父母提出與你交往時，一定手提像樣的禮物上門，然後留在你家吃飯。現在還不是時候。”
阿麗悵然若失，既為骨氣折服，又生怕傷了他的自尊心。
2.
有了希望的日子過得飛快。
阿發人很聰明，學東西又快，很快就熟悉了餐館的各個工種，洗碗工，幫廚，帶位，跑堂，他都做過了一遍。無論他做什麼工作，都能做得又快又好，餐館裡的夥計們都喜歡他，漸漸地大夥如家人般相處。強哥對他也格外照顧，粗活重活從來不叫他做，吃飯時總留叉燒和雞腿給他吃。阿發都一一記在心上。
轉眼這一學年過去，阿發十五歲了。也許因為能吃飽飯，心情舒暢，一年間個子竄高了不少，不再是稚嫩的少年。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阿髮長成了高瘦的青年。
“阿麗，我想告訴你一件事。”阿發站在阿麗家門口，認真地對她說。
“看你這麼嚴肅，發生什麼事嗎？”阿麗撥弄了一下齊肩長髮，抬頭望著阿發。
“我決定不上學了。現在開始全職在酒樓打工，正式員工，有工資那種。現在吃和住不成問題了，強哥待我不薄，時不時給點小錢給我當零用，可這樣下去，我什麼時候才能儲夠老婆本，娶你過門呢？所以我不想上學了，努力打工，爭取多存一點錢，等你高中畢業我們就結婚，好嗎？”
天邊的火燒雲映紅了阿麗的臉，她低頭輕說：“阿發我跟定你了，聽你的安排。”
阿發親了親阿麗的額頭，“等我。”
退學之後，阿發成為酒樓的全職員工，專做跑堂服務生。阿發這個服務生與其他的服務生不同。他熟記每一個熟客的名字，瞭解他們的喜好，為客人創造真正的賓至如歸。客人踏進酒家的那刻開始，他便熱情招呼客人的名字，詢問是否還是某種他們喜歡的茶類，推薦菜品時因為熟記客人的忌口和喜愛，常常贏得客人的好感，如果客人點多了，阿發一定會善意提醒。餐館生意太忙的時候，他還自創了管理系統，把在場的服務生組織起來，分配各自應該負責的臺號，力求做到客人一抬手就有人上前詢問。
沒到一年光景，阿發就成為了酒樓最得力的服務生，經驗之老道甚至超過了很多工作多年的資深員工。
又沒過兩年，阿發被提拔成樓面經理。十八歲那年，阿麗中學畢業，阿發也存下了一筆錢，便粗著膽子向阿麗的父母提親。阿麗父母原本心疼女兒，生怕她嫁給阿發吃苦，便試著問阿麗有沒有想清楚。阿麗握緊阿發的手，聲音不大卻字字深沉：“爸媽，我從十四歲開始便期待著這天的到來，這件事我想了五年了。阿發是我的初戀，也是我的唯一，他沒錢我就陪他喝粥吃鹹菜，總之我鐵了心要跟他在一起。請你們祝福我們。”
阿麗父母便不再說什麼，還送了一筆錢給阿麗做嫁妝，生怕她嫁過去吃不飽穿不暖。
3.
二十歲那年，強哥找阿發去談話。
“阿發，你十四歲來我的酒樓，這麼多年來我看得出你非池中物，人聰明，做事用腦用心，又肯吃苦。原本我很自私地想，一直把你留在我們酒樓我特別放心。雖然你不說，但我知道很多其他酒樓一直在找你，想挖你過去......”
“強哥，您放心，我從來沒有這個念頭，他們是來找過我，也開出了兩倍三倍的工資，可我從未動心過。強哥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怎會辜負您？這樣的事我王阿發絕對做不出。”
才不過幾年光景，強哥好像老了很多，本來稀疏的頭髮，已經開始花白，被他從左到右橫拉跨越腦殼，勉強蓋著光滑的頭頂。他小心地摸著頭髮，好像是海洋公園裡的珍稀動物，笑呵呵地說：“阿發你是好孩子，強哥從來沒有懷疑過你，一次都沒有。有人高薪挖你是好事，說明我眼光好，強哥為你高興！今天找你來說話，不是為了酒樓的事，是為了你！”
“為了我？”
“對啊。”強哥從抽屜裡掏出了一個紅包，“聽我慢慢講來。阿發你今年二十歲了，孩子也剛出生，需要用很多錢。酒樓這個小本生意，生意再好，你也很難有出頭之日。我覺得你的能力和才華絕不止在樓面經理上。前幾天我多年的好朋友找到我，說讓我幫他推薦一個辦公室小弟。他是貿易公司的老闆，專做出口生意。因為最近業務忙得不得了，想擴大生意。我原本是不想推薦你去的，因為太捨不得......”強哥邊說邊皺起眉頭，鼻子好像被卡住了，語音有點停頓。
“我老了，人老了就容易婆婆媽媽。阿發，我看好你，這裡有一筆錢，是多年來為你攢下的，就算是我的一點心意。我已經推薦你去朋友那上班，他也答應了。下週一就開始。這幾天你把工作交接一下。我真是捨不得你阿發。”強哥再也忍不住，捧著臉嗚嗚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阿發半天沒有說話，事情來得太突然，他不懂得如何去反應。因為欣賞他，疼愛他，就誠心地幫他，強哥對他的恩情，阿發不知用什麼言語去感謝。
他走到強哥面前，撲通跪下，給強哥磕了一個頭，“強哥您的恩情，阿發永記在心，來日報答。”強哥趕緊擦去鼻涕眼淚，扶起阿發。
“好孩子快起來。強哥受不起。好好幹，日後一定飛黃騰達！”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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