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中國人,我不是病毒——一個華人的經歷

我是中國人,我不是病毒——一個華人的經歷

  洛杉磯——我上個月滿24歲。生日前一天,我走進一家美甲沙龍做生日美甲。坐下之後,一位美甲師走過來。她是一位50多歲的亞裔女性。她坐下來,我對她笑了笑。我看不出她是否也對我微笑,因為她戴著口罩。

  美甲師看著我的手,似乎在考慮它們的形狀,然後突然問:“你是中國人嗎?”

  “是的,”我回答。“你呢?”

  “不,”她很快地說,“我是越南人。我們全沙龍的人都是。但是你是中國來的中國人嗎?”她挑起眉毛,語氣就像刀刃一樣銳利冷酷。

  我在座位上不安地挪了一下身子,突然意識到她正握著我的手。“我來自中國大陸和臺灣。”

  “你知道,我們害怕你們中國人,”她大聲說,因為你們吃“奇怪”的食物,“然後把它帶到這兒來。中國人,我不喜歡你們,你們太壞了,太壞了,太噁心了。”

  有那麼一刻,我甚至聽不到她在說什麼。當她不住咆哮時,我只能注意到她口罩上的細微變化。

  終於,我發出了聲音:“我一月份剛從中國回來。如果你怕我,站起來離開吧。”那個美甲師沉默了。一直在旁邊偷聽的經理跑過來干預。當我抬起頭時,我意識到沙龍里的每個人都在聽。我看看右邊的那個女人,然後看看左邊的工作人員。我轉頭看向其他地方的所有人。房間裡一片寂靜。

  經理讓我的美甲師離開,輕聲道了歉,提出免費給我美甲。我咬著嘴唇不讓自己顫抖。

  在過去一個月裡,走在路上的時候,我很少和別人有眼神交流。如果我想咳嗽就咬著舌頭忍住。在一次派對上和別人握手時,我本能地端詳他們的手臂是否在微微往回縮,是否有片刻猶豫。去加州聖莫尼卡一家餐館吃飯時,我意識到自己是唯一的中國人,這種感覺落入我的胃裡,比午餐上的任何東西都要沉重。

  與此同時,我看到類似的新聞標題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多,從對中國人及其所謂“衛生問題”的無情指責,到亞裔美國人走在大街上的隨機照片被當作有關非亞裔冠狀病毒患者文章的頭圖。

  我恍然大悟:聳人聽聞的報道和社交媒體,讓恐懼比病毒本身更具傳染性。

  我意識到我在美國的朋友們只看到關於冠狀病毒的新聞標題,卻對背後的故事一無所知。我家一個朋友的母親是醫生,她從廣東趕到武漢,與數萬名醫務人員一起做志願者;連續幾周戴口罩和護目鏡,中國的醫生和護士臉上留下溝溝壑壑。我的美國朋友們對這些都一無所知。

  在中國的城市,超市的貨架空了,人們會小心翼翼地把食物分成幾天份,我的非亞裔朋友們沒有這樣的中國朋友。在亞洲各地的城市,互聯網活動讓人們在隔離期間可以聚在一起互相安慰,即使他們彼此分開,心也能在一起,我的非亞裔朋友們看不到這一切。

  美國人沒有分享太多這樣的故事,因為他們真正想分享的是恐懼。就是我的朋友們每次吃飯時都在低聲談論的那些新聞標題所製造的恐懼。

  恐懼使我們更加興奮。恐懼是病毒。當恐懼在每次群聊、每個Instagram故事、每個新聞標題中蔓延時,人們不會停下來問:我們讓恐懼永無休止,這樣是否在傷害別人?

  那天從美甲沙龍回家後,我和媽媽給店主打了電話。我們請她讓我們去她的店裡和她的員工談談。店主同意了。

  第二天上午,我和母親、兩個朋友以及沙龍里所有的亞裔女性員工圍坐成一圈。起初沒有人說話。但慢慢地,她們一個接一個地開始問問題,問題揭示了她們最擔心的事情:冠狀病毒的死亡率。

  我提到了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的一份報告:它認為Covid-19的致死率為2.3%。世界衛生組織的最新報告稱,全球的致死率為3.4%,但各國的致死率各不相同。在韓國,數萬人接受了檢測,35人死亡,目前的致死率約為0.6%。

  考慮到由於症狀輕微而未報告的病例數量可能很高,流行病學家認為,中國的死亡率可能低於1%,如果看看武漢以外的地區,死亡率甚至更低。大約80%的Covid-19病例表現溫和,不需要藥物治療,可以自愈。中國分析者發現,在Covid-19病例中,有1.2%完全沒有症狀。

  我們還談到,中國人吃“奇怪”食物這種有害的刻板印象,不僅對中國人有害,也對所有亞裔都有害。畢竟,對許多美國人來說,我們看起來都一樣。

  我的聲音有點顫抖,我告訴那些女人,在沙龍里發生的事情讓我一整天都在發抖。到了晚上,憤怒化為淚水,我只能癱倒在沙發上。

  但比美甲師的咆哮更讓我困擾的是:當時所有人都聽見了她的話,房間裡卻一片寂靜。

  沉默是震耳欲聾的。沉默是一種慫恿。我家裡人都叫我鬥牛犬,因為如果有人攻擊我的同胞,我會第一個站出來反擊。在那個時候,我想做保護自己的鬥牛犬,但我失敗了,然而沒有人走上前來為我而戰。

  談話結束後,出現了短暫的沉默,然後一個女人走上前來平靜地說:“這種事也發生在我身上。因為病毒,人們也對我說壞話。”經理一直不停地道歉,這時卻停了下來。她的面孔因悲傷而變得柔和。

  “顧客們一遍又一遍地問我,我是中國人嗎,我去過中國嗎,我是不是感染了病毒,”她說。“以前人們說壞話的時候,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現在我知道了。”

  冠狀病毒很嚴重,值得采取保護措施。我也非常警惕它。但在過去的幾周裡,我學會了去擔心那些可能比Covid-19更具傳染性的東西:種族主義和旁觀者的沉默。

  如果你看到像我這樣的人被騷擾或攻擊,請介入。說點什麼。如果你說不出什麼話,至少事後去和對方談談。在社交媒體上分享關於Covid-19的事實,而不是恐懼。

  我有一個弟弟,我想保護他,我希望父母走進一家店時不會被人當成異類。寫下每一個字的時候我都在想:就算面對恐懼,我們也不能放棄愛,因為那是我們最需要愛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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