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世紀三十年代，一顆璀璨明星遽然隕落，那天是1934年2月12日，恰是農曆小年夜，上海影壇傳出噩耗，明星影片公司女演員艾霞在新春前夕服毒自盡，年僅22歲。
霎時間，艾霞成了民國首位自殺的女影星。
圖 | 艾霞
01
艾霞原名嚴以南，出生在福建廈門，長於北京，畢業於北京聖心學校。在新文化土壤中成長的她在很早就顯現出了與旁人不同。
她衝破封建禮教，同時衝破家庭羅網，與她的表哥嚴當晨展開了轟轟烈烈的戀愛。她的父母極為反對，便託人給她找了一戶人家。
對方是一位林姓絲綢商人，不僅身高不及艾霞，年齡也比艾霞大近二十歲，平時說話嗓門聲又極大，處處都不稱艾霞的心意。
艾霞果斷向這位林先生表明：“我還想演電影，想做女明星，我就是不想做闊太太。”不料這位林先生早已備好了彩禮準備迎娶新夫人了。
面對包辦婚姻的逼迫，艾霞毅然決然地離家出走，藉口到同學家有點事，隻身逃往上海。她省吃儉用，只為省下錢，買報紙看演藝培訓班招生廣告。
在這座繁華的上海灘，舉目無親，生活艱難且不認識任何圈中人的艾霞，只能從最低處慢慢的掙扎。雖然每日住在最低檔的小旅店裡，吃最便宜的陽春麵，甚至到最後陽春麵也不捨得吃，一天只是到晚上才偷偷出去吃一碗，但她的倔強性格不容許自己妥協回家。
經過一段難以為繼的艱難謀生後，艾霞加入了當時的進步文藝團體南國社。
在南國社的艾霞如同谷底中看見了契機，她將契機牢牢攥在手心。艾霞刻苦學習表演，並得到了戲劇家田漢的賞識；天賦異稟的她，不久就獲得了登臺表演的機會，也贏得了全堂喝彩。很快就成了南國社的明星。
“艾霞”這個閃耀的藝名，在上海逐漸升起且越發的炫目。
她先後在南國社、天一影片公司和華利影片公司等當演員，並加入中國左翼戲劇家聯盟。1932年又轉入明星影片公司擔當電影《春蠶》的主演，後繼續主演了一系列電影《舊恨新愁》、《時代的兒女》和《豐年》，因扮演的角色大都透著身姿嫋娜、性格潑辣而贏得銀幕“性感野貓”的稱號。
更難得的是，艾霞熱愛文學，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才女——寫詩、作畫、編劇，她樣樣不差。
當時她主演的《現代一女性》便是自己的文獻作品。這部影片公映後如同銅山西崩，洛鐘東應，好評不斷，爭議也不斷。自此艾霞藉此成為中國電影歷史上自創自演的第一人。
從1932年末到1934年初，艾霞一面忙於拍攝電影，一面堅持著文學創作。艾霞雖然留下的作品並不多，但她為中國新文壇卻奉獻了不少，如 《好年頭》、《一雙黑大的眸子》以及多篇散文和隨感。
不但如此，她還寫了很多表演感言和社會思考，發表在各類報刊上，她的文字被評價為“文筆簡潔明快，豪爽嫵媚，為人稱道”。雖說其中的《一雙黑大的眸子》和《好年頭》都是在她逝世後才出版的，但當時就有論者評論說：“艾霞的文章，如黃河直瀉”，“坦白得過多的坦白”，頗有“氣魄”。
尤其是講述“穀賤傷農”激發農民抗爭故事的《好年頭》在當時就成為了艾霞的絕筆。在那個年代裡歌舞昇平的老上海，像艾霞這樣集演技與才華於一身的女性少之又少，從而艾霞又獲得了一個“作家明星”榮譽稱號。
毫無疑問，在事業上，艾霞是成功的。
她堅守於自己最初的方向，但這樣的成功卻不能使她快樂。她是一個悲觀主義者，思考問題總喜歡往最壞處想，天生沒有樂觀精神。
她骨子裡的倔強又不願讓自己隨遇而安，就這樣被層層疊壓而來的複雜糾結情緒所纏繞。她始終想不明白哪裡出了問題，想要將自己從深淵中拉起卻無從入手。
她分析不出的自己，卻在作品裡透徹地說明——如何過上光明幸福的生活？如何擺脫舊女性的種種束縛，讓精神得到解放?
1933年是艾霞最活躍的一年，她演了七部電影，同時得到電影界及大眾的肯定與認可。在艾霞身後，又有論者把她和另一位明星作家王瑩並稱為“舞臺二傑”，認為她們之所以“這樣被人們注意”，是因為她們不但電影演得好，而且是中國女演員中少有的“能提動筆桿的人”。
圖 | 艾霞 薛玲仙（右起）
人之所以成群成伍，定至少有一件事是相似的，共鳴點到了，也許彼此只須互望一眼，便能確定對方就是自己的知己。就像在艾霞與王瑩初次遇見時，她們不幸的過去就為她們親密無間的關係做了助力——王瑩曾經做過童養媳，又做過護士，後來到了上海，演話劇、拍電影，與艾霞一樣成為了鎂光燈下的熱血少女。
艾霞雖年長王瑩兩歲，又聰慧過人，但她的性格卻叛逆、極具雙重性，沒有王瑩成熟。是個不容易與人親近的女子。
在王瑩面前，艾霞更像個妹妹，有什麼痛苦都喜歡找王瑩傾訴，讓王瑩幫她拿主意。漸漸地，王瑩也習慣於在艾霞身邊當一個聽客。
王瑩是知道，艾霞渴望著真正的幸福，卻被牽絆於精神的韁繩。即便她常常向自己訴說內心的煎熬與苦悶，但自己的安慰，也無法使艾霞擺脫靈魂的陰霾。
圖 | 好友 王瑩
02
有一次在田漢家，來了一個叫李萍倩的男子，他與田漢結束談話離開時，正巧艾霞也打算離開，兩個人一同出門。田漢對李萍倩說：“這個女孩子叫艾霞，在我們左聯演過許多角色，以後你們公司有合適的角色，請幫幫她。”
李萍倩回頭看艾霞，艾霞看著他莞爾一笑。那個動人的微笑打動了李萍倩，在一個清涼如水的秋夜，他來找艾霞了。
李萍倩問艾霞：“上海灘的圈子一直有一個說法，說我李萍倩是個大騙子，專門騙財騙色，你相不相信？”
艾霞搖搖頭說：“我不信。因為我並沒有問你，是你主動告訴我你有家有室，正在離婚，而且我也看到了你的離婚申請，如果你成心要對我隱瞞，我不可能知道。”
李萍倩拍拍艾霞的腦袋將她攬入懷中……
王瑩告誡艾霞，勸她能尋找一份純潔美好的感情。但愛情本身就像一灘泥沼，而身陷在其中受其牽絆的女人，是沒有智商的，也是聽不進任何勸告的，艾霞告訴王瑩:
“戀愛的滋味是辣的，不是甜的。他說過，他要離婚，我們將來要辦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我跟他在一起，這個我是鐵了心的！”至於艾霞自殺的引火索也許早在艾霞決定搬出與王瑩的合租屋時就註定了，但艾霞當時並不知道，能扶起她的力量終會將她推入深淵。
圖 | 艾霞 李萍倩
《脂粉市場》還沒有拍完，艾霞就親眼目睹了李萍倩的“風流倜儻”。李萍倩的真面目讓艾霞痛的歇斯底里，原來自己曾堅貞不渝的愛情，到結尾卻成了手刃快樂的工具。
艾霞靜靜攤在床上，絕望之際她翻出了一封李萍倩在杭州的太太寄來的信。從信的內容上看，李萍倩根本就沒有離婚，所謂的離婚申請，不過是做給艾霞看的把戲。至此，艾霞早已欲哭無淚……
壓抑與苦惱重重疊來，逐漸將艾霞的精神困擾在死衚衕裡，就在她左右衝殺而出不來時，她的情感大廈也翻了船。這時候北平又傳來父親經商失敗、被債主封門的消息，失去了最後的方向，艾霞幾近崩潰。
她想去找王瑩訴苦。當時王瑩正忙著化妝，很專心，看到艾霞進來，也沒有對她表現出過多的熱情。艾霞心裡想，也許王瑩還在心裡記恨著那時上門好心勸說自己時受到的冷遇，她面對王瑩的背影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就出來了。
圖 | 電影《二對一》中與嚴月嫻，艾霞
03
她蓬頭垢面地走在街上，像失了魂魄一般，她不知道要去哪。街上熱鬧極了。人們正忙忙碌碌地備著年貨，而她手裡只拿著一罐紙菸，抽個不停。已萬念俱灰的她不再管顧任何形象。
艾霞回到悽清的住處，等待她的只有一隻小貓。她抱起小貓，眼淚情不自禁地掉下來……她真的太累了。
她只有自己一人，解決不了這個社會的問題，解決不了這份悲傷的情感，她能做的只有逃避，作繭自縛讓欺騙與痛苦再沒有機會侵襲她。為情所困，也許佔據了艾霞自殺的大半原因。因為她曾經嘆息過:
“眼淚同微笑，接吻同擁抱，這些都是戀愛的代價。要得這夠味的代價，這夠味的刺激，就得賠上多少的精神，結果是什麼？無聊。”
當熱鬧在某人那一處變得如同嘲諷聲一般，當往日的誓言變得比紙還輕，整個人就如同掉在地上的玻璃，四處都是尖利的傷口。
圖 | 王士珍，龔稼農，艾霞
柯靈在《悼艾霞》中寫道:“艾霞不是弱者，可是她終究不能不受摧殘。她是現實矛盾和時代苦悶的犧牲品！她走到這條末路，是多少年掙扎鬥爭的不幸結局。”
艾霞匆匆離開的那晚，星空還是一樣閃爍著，而滯留在凡間的這顆，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人生是苦痛的，現在我很滿足了。文 | 尤幸
圖片參考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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