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祺與淮安隰西草堂


萬壽祺與淮安隰西草堂

明末清初,淮安為漕運中樞,鹽業集散地,淮關所在地,是水陸通郵的要衝,是屏障淮海的要塞。特殊的地理位置,獨特的政治、經濟、文化背景,淮安成了一大批志士遺民的大本營、文人墨客的聚集地,許多人常年寄寓淮上,甚至終老此鄉,其中最著名的一位就是萬壽祺。

萬壽祺(1603—1652),字年少,又字介若、內景,江蘇徐州人,明崇禎三年(1630)舉人。明末曾參加抗清活動,入清後衣僧服,改名慧壽,號明志道人、壽道人等,世稱年少先生。萬壽祺生有夙慧,博覽群書,凡經、史、諸子百家之書無不讀,禮、樂、兵、農、天文、地理之奧無不究,且旁涉虛幰星卜,書畫之理。雞碑雀籙,繆篆之文,往往下筆成章,驚其坐人。其生平凡三變,早歲風流跌宕,人呼為才子;中年詩壇文讌,與海內英雋相角逐,不愧名士;晚乃遁跡空門,爐香經卷,則又為逸老,為方外人。其平生無藝不精,古文清迥拔俗,詩擅“大曆十子”之長,書由王內史入,後參用顏平原法而胎息終在晉人;畫法倪高士兼工白描,佛像仕女,矜貴不妄作片楮寸縑,獲者寶逾拱璧。其著作存者,文稿數十篇,《隰西草堂詩》五卷,《印譜》《遁渚詞》《墨論》等各一卷。

據《一士談薈》記載,早在明天啟三年(1623),因山東盜起,萬壽祺便曾避難於淮安。崇禎十一年(1638),萬壽祺卜築於淮安之西湖。後移家江南,輾轉寓居蘇州、鎮江、松江,與當時志士名流陳子龍、顧夢遊等唱酬砥礪,圖謀救時報國。清順治二年(1645),清兵渡江,萬壽祺在蘇州附近舉兵失敗,被執不屈,將及於難,遇救得脫,攜妻、子歸江北。

順治三年(1646),萬壽祺在河下菜市橋西里許、山子湖濱,結草廬於蒲汀柳岸,以“隰西”名其草堂,隱居於園丁漁戶中,“淮浦西邊開草堂,荻柴槿樹列為牆。意中笠澤千頭橘,夢裡成都八百桑。唐室京華淹北斗,楚人歌舞思東皇。優遊卒歲聊稱隱,處處蒹葭水一方”、“縹緲湖西百尺樓,舊時風雨一竿收。奪牛亭上人先去,啼鳥聲中客自愁。湖海未除看意氣,潁川如故謝交遊。幾回策杖斜陽外,煙水蒼蒼正暮秋”。吳寧謐在《過板廠西街訪隰西草堂故址》詩中也寫道:

野水殘雲外, 沙門慧壽居。
此間留別業, 歲晚伴樵漁。
地僻經過少, 年深巷陌虛。
夕陽空徙倚, 誰為一回車。

期間,萬壽祺“春秋暇日,引觴賦詩,彈琴自娛”,且經常流連於山陽(今淮安區)的名勝古蹟及湖光水色間,韓信釣臺、珠湖、萬柳池畔等都留下了他的身影。其《庚寅孟春一日》雲:

淮陰城外釣臺下, 每別東風開畫圖。
角隼如雲回北墅, 妖魚吹浪起南湖。
六年夢斷人惆悵, 萬里春歸信有無。
芳草不言天路闊, 無邊霜雪滿平蕪。

短暫而片刻的歡愉並不能持續太久,明王朝亡國之痛深深地打擊著這位遺民詩人,往日的情景縈繞腦海,嚴酷的現實擺在眼前,他的詩中更多的是黍離之悲。其《登淮陰城樓北望》雲“睢水東行接大河,海門連岱鬱嵯峨。悲風萬里三城閉,凍月千營一雁過。侯騎來時塵影暗,國恩深處夜烽多。淮南草色依然碧,夜半登樓徒嘯歌”,形象地揭示了清初淮安嚴酷的政治環境。而《春興》詩云:

一日一度坐湖隈, 橋門春門對人開。
江魚美味衝波出, 野鶴風高自海來。
北郡鼓鼙連碣石, 西山盜寇隱蒿萊。
獨慚無事耽花鳥, 夜起看星上釣臺。

中夜無寐,他起看將星,徘徊於韓侯釣臺之上,內心煎熬之烈可見一斑。萬壽祺本有“良田美宅,山莊百頃,及世事牽挽,幾瀕於死,所藏蓄一時都盡”,隱居生活日益困頓。為了生計,他或寫小楷、中行、大書,畫人物、大幅山水和山水扇面,為人篆銅、玉石印章,聊以補炊。即便如此,他仍然堅持可貴的氣節,致書畫、篆刻方面的造詣日漸精深。除了揮毫、作畫、刻章以維持生計外,自出家後,他所常做的一項工作是手寫佛經,他對待這項工作極為虔誠,1647年他就曾“閉戶寫經”,順治五年(1648)更寫《金剛經》多部。

順治五年(1648)仲冬,萬壽祺移居清江浦西門外,買一舊宅,西鄰普應寺,書屋仍稱“隰西草堂”。順治六年(1649),萬壽祺買圃於草堂之陽,宅邊數畝田壠,自耕而食,取陶靖節之詩,名之曰“南村”。主人自道:“深巷重門無是非,閉關掩席看花飛……著書未了復漁獵,滿地江湖人未歸。”而四方慕其名者則漸不絕於道,甚有夜半問渡,涉河來拜,隰西草堂遂名噪一時。

此時,隰西草堂已不只是萬壽祺及妻子家人隱居棲身之地,而是淮安和流寓淮安的諸位名士經常造訪之所,更成為明代遺民們經常路過並歇宿之處。遺民故老經過淮安,莫不造訪草堂,常常滯留旬月。淮安籍“望社”成員張養重、靳應升便曾造訪草堂。張養重有《送萬年少歸南村》一詩,靳應升為當時淮安詩壇宿望,其《隰西草堂》詩曰:“雖少冬青樹,猶餘補壁蘿。閒居真處士,枯坐老頭陀。雲水隨緣過,江山入夢多。問津如有客,夜半看黃河。”

安徽遺民程邃(字穆倩,號垢道人)來淮時常過訪草堂,其《過萬年少隰西草堂》曰:“值得漁夫棹,江梅隱雪津。黃河冰腹厚,白草馬蹄春。既釋隆中業,還為川上人。友生難解事,往行不須論。”浙江遺民胡介於順治三年(1646)、順治四年(1647)間來訪,月餘乃歸,作有《題萬大年少隰西草堂二首》等詩,萬壽祺有《和答胡大介》等詩。遺民顧夢遊亦來訪,其《萬年少隰西草堂》曰:“山色過淮少,漁風出浦多。中林偕折板,高岸隱黃河。抱膝思當世,聞歌喚奈何。齊心真佛子,只此未消磨。” 順治五年(1648)秋,著名的遺民、與萬壽祺並稱為“徐州二遺民”的閻爾梅至淮,其《贈萬年少》雲:

霜薄枌榆社酒闌, 異鄉辛苦乞平安。
風濤不是當年路, 生死應同隔世看。
持缽江湖非靜域, 閉關城市豈深巒。
樊桐閣下宜歸臥, 掃墓南山待歲寒。

順治八年(1651)秋,遺民代表性人物顧炎武至淮,與萬年少訂交,臨行時來草堂話別,萬壽祺作《秋江送別圖》以贈,顧炎武有《題萬舉人壽祺》一詩。此外,徐君平、邢昉、方文、顧開雍、周亮工、唐允甲等人都曾到過草堂。 順治九年(1652),萬壽祺在遊吳郡後,於五月返回隰西草堂,五月三日卒於草堂之中,終年五十。後歸葬于徐州之鳳凰山。得知噩耗,顧炎武素車白馬,走九百里,來隰西草堂哭萬年少。

雖然隰西草堂已然不復存在,但萬壽祺作為陶淵明式的高潔之士,他和隰西草堂的風流遺韻作為寶貴的歷史文化財富將永載在河下、永鑄在淮安歷史的星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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