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開國第一詩,是誰寫出來的?你們知道嗎?

  • 1大唐帝國開國元年(618年)十一月,39歲的魏徵從長安出發向東,走在前往招降瓦崗軍舊部的路上。此前一個月,瓦崗軍首領李密在被王世充擊敗後,不得已投降剛剛成立的唐朝,在瓦崗軍旗下久不得志的魏徵也跟隨著一起降唐,不久,渴望建功立業的他就向唐高祖李淵毛遂自薦,請求前往黎陽(今河南浚縣東北)招降瓦崗軍的舊部徐世勣(即後來被賜改姓的名將李勣)。從小家貧,甚至做過道士的魏徵,對於時代有著敏銳的把握,面對隋朝末年天下大亂的局勢,就在這次出關招降徐世勣的路上,他寫下了日後被譽為大唐開國第一詩的《述懷》(一題《出關》):“中原初逐鹿,投筆事戎軒。縱橫計不就,慷慨志猶存。杖策謁天子,驅馬出關門。……既傷千里目,還驚九逝魂。豈不憚艱險?深懷國士恩。季布無二諾,侯嬴重一言。人生感意氣,功名誰復論。”▲魏徵(580-643年)當時,渴望像班超一樣投筆從戎、建功立業的他,在瓦崗軍旗下鬱郁不得志,但投降唐朝後,李淵卻委他以重任招降瓦崗軍舊部,這使得魏徵“深懷國士恩”,決定傾心報答李唐王朝,在寫給徐世勣的勸降信中,魏徵寫道:“生於擾攘之時,感知己之恩。”為此,他渴望像輔助項羽滅秦、一諾千金的季布一般,或者如為報答魏國信陵君國士之恩而自殺殉之的侯嬴,為大唐帝國建功立業,最終,在魏徵的勸說下,徐世勣順利歸降唐朝。然而,事有不測,就在東進的第二年(619年),盤踞河北的竇建德卻接連擊敗唐軍,最終俘虜了李淵的堂弟淮陽王李神通和魏徵、徐世勣的父親徐蓋等人,迫使徐世勣也被迫投降竇建德。一直到兩年後的武德四年(621年),隨著唐軍在洛陽決戰中分別擊敗王世充和竇建德,魏徵才得以重新歸降唐朝,隨後,這位在文學史上因“大唐開國第一詩”聞名的詩人,被太子李建成起用為太子洗馬,日後,他還將經歷一番腥風血雨的洗禮。2公元621年竇建德的兵敗,在改變詩人魏徵的同時,也深刻改變了詩人虞世南的命運。當時,已經64歲的詩人虞世南歷經陳朝、隋朝,此時正在竇建德門下擔任黃門侍郎,這位歷經亂世的詩人命運多舛,早在4歲時就喪父,但他卻勤奮向學,師從王羲之的七世孫和尚智永學習書法,深得王羲之的書法精髓,因此早在陳朝時就以書法揚名天下,隋朝開皇九年(589年),晉王楊廣帶兵攻滅陳朝,虞世南與哥哥虞世基一起被俘虜到隋朝首都長安,當時人將他們兩兄弟比作西晉的陸機與其弟陸雲。隋煬帝楊廣登基後,虞世南先被授為秘書郎,後又升為起居舍人,但在618年五月的江都之變中,宇文化及派兵縊殺隋煬帝楊廣,隨後又殺虞世基等朝臣,虞世南請求代兄而死不成,又被宇文化及裹挾北上,最終在宇文化及死後,又被竇建德俘虜為臣。面對竇建德之敗,已經64歲的虞世南又被迫仕唐,李世民對這位早已名滿天下的詩人和書法家非常敬重,隨即將虞世南授任為秦王府參軍,不久又轉任記室參軍,此後,秦王李世民開始建立自己的幕僚機構文學館,虞世南又被授為弘文館學士,與房玄齡共掌詔告文翰,為秦王府“十八學士”之一。命運多舛的老詩人因禍得福,轉眼間就成為了秦王李世民手下的紅人,與之相對應,詩人魏徵則屬於太子李建成一系,不同的站隊選擇,蘊藏著的,是一場暗流洶湧、你死我活的最高權鬥。由於幼年喪父、歷經動亂,因此虞世南給人外表是容貌怯懦、弱不勝衣,但是這位詩人卻有著剛烈的性情,對於李世民經常出言直諫,對此李世民曾經稱讚他德行、忠直、博學、文詞、書翰為五絕:“世南一人,有出世之才,遂兼五絕。一曰忠讜,二曰友悌,三曰博文,四曰詞藻,五曰書翰。”“群臣都像世南這樣,天下還愁有什麼不能治理。”對於這種歷仕三朝,幾經動盪,幸運老來仍能保全的人生,虞世南曾經寫有《蟬》詩以明志:“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在幾經亂世之中,他多次委曲求全,進入唐朝宮廷後,他又不得不經常寫一些無聊奉和的宮廷詩,例如這首《奉和幽山雨後應令》:“肅城鄰上苑,黃山邇桂宮。雨歇連峰翠,煙開竟野通。排虛翔戲鳥,跨水落長虹。日下林全暗,雲收嶺半空。山泉鳴石澗,地籟響巖風。”作為一名御用的詩人和書法家,他儘管不乏政治才能和文學才華,但卻缺少一名詩人所必需的激情,這種辭藻的繁富和性情的貧乏,使得詩人虞世南更多以書法而聞名後世,對於這種在亂世之中,初唐時期一代人的遺憾,《新唐書·文藝傳贊》後來總結說,“唐興,詩人承陳隋風流,淫靡相矜。”對於這種從梁朝、陳朝延續而來的詩歌綺靡之風,儘管經歷隋朝,到了唐太宗李世民時期仍然是這種狀態,因為以虞世南為代表,李世民身邊聚集的詩人,大多是從陳朝和隋朝遺留下來的舊臣和已經功成名就的元勳,這種士族高貴的社會地位,限制了他們真情實感的流露,所以一進入唐朝,這種文學的積習,仍然明顯地呈現在初唐的詩人群體身上。▲虞世南(558-638年)對此,或許是心有感懷,李世民在後來就曾經寫詩贈送給南朝梁明帝蕭巋第七子、隋煬帝蕭皇后的弟弟蕭瑀說:“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勇夫安識義,智者必懷仁。”蕭瑀作為幾朝元勳,在梁朝是皇子,在隋朝是國舅,他的妻子是唐高祖李淵的表妹,而他的兒子又娶了李世民的女兒,對於這樣一批開國初期出身顯赫的貴族詩人,同樣貴族出身的李世民心中明瞭,承接隋朝而興的唐朝皇親貴胄遍地,因此詩風綺靡,即使一代雄主如他,流傳下來的詩也大多輕浮無力,例如這首《芳蘭》:“春暉開紫苑,淑景媚蘭場。映庭含淺色,凝露泫浮光。日麗參差影,風傳輕重香。會須君子折,佩裡作芬芳。”▲李世民(598—649年)儘管詩風大多清綺無力,但李世民殺起人來卻毫不手軟。就在擊敗竇建德和王世充的這一年,武德四年(621年),李世民下令將瓦崗軍出身的王世充的大將單雄信斬首,因為他曾經敗在單雄信手下差點喪命。已經投降唐朝、同為瓦崗軍大將出身的李勣向李世民求情,因為當初李勣與單雄信共同投奔翟讓、響應瓦崗起義,誓同生死,但李世民無情拒絕,對此李勣聲淚俱下,在忠義無法兩全的情況下,李勣到獄中看望單雄信,並承諾會在單雄信身後好好照顧他的家人,臨別時,李勣直接用刀割下了自己腿上的一塊肉說,“我對兄長沒有忘記當初的誓言,生死永別,就讓我的血肉隨兄長入土!”單雄信則毫不遲疑,將李勣的肉吞下後,慷慨赴死。3而武德四年(621年)的這場洛陽決戰,同樣也改變了詩人王績的命運。隋煬帝被殺前,當時正擔任江都(揚州)六合縣縣丞的王績眼下天下大亂,不得已逃職遁野,臨行前他感慨道:“如同陷入天羅地網一樣,處處都是束縛,我能到哪裡去呢!”在一首描述隋唐交際之初天下動盪的詩歌《過漢故城》中,王績寫道:“大漢昔未定,強秦猶擅場。中原逐鹿罷,高祖鬱龍驤。歷數有時盡,哀平嗟不昌。君王無處所,年代幾荒涼。在昔高門內,於今岐路傍。餘基不可識,古墓列成行。烈烈焚青棘,蕭蕭吹白楊。千秋並萬歲,空使詠歌傷。”在這種感慨時世的哀傷之中,期望投靠明主的王績又來到了河北竇建德的帳下,然而就在621年決戰前夕,王績卻突然離去,對此王績對好友凌敬說:“以星道推之,關中福地也。”或許是意識到佔據關中的唐朝軍力強盛,因此王績最終離開竇建德而去,返回家鄉耕讀,並專心攻讀《周易》、《老子》、《莊子》三本書,就在這時候,王績的朋友、跟隨李世民征戰起家的薛收在率軍經過王績的故鄉龍門時,特地繞道前來看望王績,作為一名失意在野的詩人,王績因為在野的姿態,意外擺脫了陳隋以來的綺靡詩風,對於友人的關愛,他寫詩《薛記室收過莊見尋率題古意以贈》:“故人有深契,過我蓬蒿廬。曳裾出門迎,握手登前除。相看非舊顏,忽若形骸疏。憶我少年時,攜手遊東渠。梅李夾兩岸,花枝何扶疏。人生詎能幾,歲歲常不舒。”在友人薛收的薦舉下,王績被召入唐朝任職門下省待詔,這是個虛職,有點類似中央辦公廳門下聽招呼的意思,薪酬也僅有每日的三升酒而已,弟弟王靜擔心哥哥困愁,就問他說:“待詔快樂否?”沒想到王績卻回答說:“良酒三升使人留戀。”當時侍中省的長官是陳後主的弟弟陳叔達,陳叔達聽說後,特地下令將每日給王績的酒從三升加到一斗,王績也因此被稱為“斗酒學士”。▲王績(約589—644年)但在唐朝初年或以貴族入仕、或以軍功顯赫的時代背景中,既無貴族背景,又無軍功,本身又閒雲野鶴、放曠豁達的王績顯得與時代格格不入,他沒有貧寒出身的魏徵所具有的奮發向上的時代搏擊精神,所做的詩又與當時“淫靡相矜”的風尚不相協調,於是從出身、功勳到詩風,他都註定只能是一個體制外的詩人,自吟自唱而已。而玄武門之變的到來,也即將劇烈地改寫詩人們的命運。就在唐朝基本平定天下後兩年,唐高祖武德九年(626年),李世民在長安城玄武門發動兵變,殺死了自己的哥哥太子李建成和弟弟齊王李元吉,並將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十個兒子全部斬殺滅門,隨後又軟禁父親唐高祖李淵,並逼迫李淵退讓“禪位”。在這種宮廷鉅變的腥風血雨之中,當時王績在朝中的倚賴、老友薛收已經病逝,而王績的老領導陳叔達也因為是太子李建成一黨被貶,眼看禍亂在即,慣於避禍的王績心生去意,此時,他的同鄉朱仲晦剛好來訪,王績為此寫詩贈朱仲晦,這就是《在京思故園見鄉人問》:“旅泊多年歲,老去不知回。忽逢門前客,道發故鄉來。斂眉俱握手,破涕共銜杯。殷勤訪朋舊,屈曲問童孩。舊園今在否,新樹也應栽。院果誰先熟,林花那後開。羈心只欲問,為報不須猜。行當驅下澤,去剪故園萊。”作為非主流的詩人,在政治鉅變的風雨之中,於是王績選擇了二次退隱,返回故鄉種了七年地。4而與王績不同,詩人魏徵則在腥風血雨中強勢崛起。太子李建成被殺後,李世民將擔任太子洗馬的魏徵召來,殺機四伏地呵斥他說:“聽說你此前經常攛掇太子將我貶放到外地,你為何離間我們兄弟?”沒想到魏徵毫不屈服,直接頂撞說:“太子當初如果聽從我們的建議,也不會有今日殺身之禍。”魏徵捨得一身剮,以必死的勇氣抗爭,沒想到這反而贏得了李世民的賞識,隨後,魏徵反而被任命為詹事主簿,此後,魏徵又升任為尚書左丞,開始了他在貞觀時期的進諫輔政生涯,並一步步晉升為李世民麾下重臣。玄武門之變,將作詩被譽為“初唐一等功力”的魏徵推上了歷史舞臺,而本來就“屬意縱橫之說”的魏徵,對於政治的興趣顯然也更大於對詩歌的興趣,此後,魏徵更加傾心於投身政治、成就一代名臣的自我期許。但初唐失去了魏徵,卻開始收穫王績。正所謂詩家不幸文學幸,政治失意的王績更加傾心田畝,並經常以辭官耕作的陶淵明自許,在《醉後》他寫道:“阮籍醒時少,陶潛醉日多。百年何足度,乘興且長歌。”在耕作生涯的舒適中,他又在《秋夜喜遇王處士》寫道:“北場芸藿罷,東皋刈黍歸。相逢秋月滿,更值夜螢飛。”對此袁行霈先生評價說,在唐朝初期文壇沿襲陳隋舊習、萎靡無力的詩歌風氣中,王績的詩就像“從貴婦堆裡走出來,忽然遇見荊釵布裙的村姑,她那不施脂粉的樸素美就會產生特別的魅力。”這種本色率真、自然樸素的詩歌,與其說是一種“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不如說是一種政治失意下的自我放飛,王績雖然退身野外,但他心中仍然有著政治的火焰,到了玄武門之變後十年,也就是貞觀十年(636年),已經在隋唐兩朝兩次入仕、又兩次退隱的王績再度出山,渴望一博功名,此時,他已經48歲了。但現實證明,他這隻野鶴並不適合樊籠,為此,王績便自我請求到太樂署擔任太樂丞,而原因竟然是因為太樂署史焦革擅長釀酒,或許是吏部官員也覺得讓這位大才子屈任小小的太樂丞實在太不合適,吏部一再追問希望另授他職,但王績卻一再堅持,對此他說:“這是我深切的願望。”王績最終如願以償就職太樂丞,天天沉醉於焦革釀造的美酒之中,但焦革不久去世,焦革的妻子又接著給王績釀酒送酒,不到兩年,焦革的妻子也去世了,世間再無美酒,王績慨嘆說:“這是蒼天不許我暢飲美酒嗎?”於是,50歲的王績第三次辭官退隱。這次,他是真的退了。在《晚年敘志示翟處士》一詩中,王績披露自己的心跡說,他起初“明經思待詔,學劍覓封侯。”但隨後恰逢隋朝末年天下大亂,“中年逢喪亂,非復昔追求。失路青門隱,藏名白社遊”,到了晚年時終於想開,“晚歲聊長想,生涯太若浮。歸來南畝上,更坐北溪頭。”在三次入仕、又三次退隱後,他最終看破紅塵,在《野望》中他寫道:“東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牧人驅犢返,獵馬帶禽歸。相顧無相識,長歌懷采薇。”想當初,陶淵明在家門口種了五棵柳樹,自號“五柳先生”,而王績則自詡能喝五斗酒,自稱“五斗先生”,在《過酒家五首》中他寫道:“竹葉連糟翠,蒲萄帶曲紅。相逢不令盡,別後誰為空。”或許,對於一位政治失意的詩家來說,詩酒田園的“五斗先生”,才是他生命的最終歸宿。就在王績第三次退隱的貞觀十二年(638年),善於寫詩奉和、81歲的虞世南最終在長安去世,五年後,貞觀十七年(643年),一代名臣和詩人魏徵也因病逝世。魏徵去世後,由於魏徵生前曾經薦舉的中書侍郎杜正倫和吏部尚書侯君集先後出事,其中杜正倫因為洩露李世民的密語被貶官外放,侯君集更是因涉嫌參與太子李承乾謀反案被殺,至此,李世民開始覺得,魏徵生前推薦的兩個人竟然都出了問題,這完全是在“阿黨”,搞小政治集團,於是李世民在處死侯君集後,在惱怒之下下令狠狠砸掉了魏徵的墓碑,並下令取消衡山公主與魏徵長子魏叔玉的婚約,一直到第二年的貞觀十八年(644年),當時李世民率軍遠征高句麗卻損兵折將,在回軍途中,李世民突然想起了魏徵,他感慨著說:“如果魏徵還在,一定會勸阻我取消這次征戰。”有所醒悟的李世民於是下令,將被砸毀的魏徵墓碑重新樹立,並特別召見了魏徵的妻兒子女進行撫慰。就在魏徵墓碑被砸掉後又被複立的這一年,王績也走到了他生命的盡頭,臨死前,有感於世人對他的嘲諷與不解,他特地講了一個故事:“古代勇士飛廉有兩匹馬,一匹長得'龍骼鳳臆’,奔馳飛快,結果一天到晚不得安歇,活活累死;另一匹醜陋難看,'駝頸貉膝’,還愛尥蹶子,結果啥事沒有,'終年而肥’。如果讓你選擇,你願意做哪匹馬呢?”詩人的反問,也是對此後所有在江湖與廟堂之間進退反覆的文人們,貫穿終生的審問。他最終在初唐時期唐詩孤獨寂寥的時代鬱鬱而終,享年56歲。在隋唐之際風雲變幻、貞觀之治名垂後世的滄海橫流中,他三次入仕又三次退隱,最終在失意中看破紅塵、復返自然。王績死後六年,唐高宗永徽元年(650年),王績的哥哥王通的孫子、侄孫王勃出生,日後,寫出“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王勃,將與楊炯、盧照鄰、駱賓王共稱“初唐四傑”,他們將與陳子昂共同點亮初唐詩壇光輝璀璨的星空,併為日後唐詩的盛世照亮前程。而在艱難跋涉的開拓履程中,魏徵、虞世南、王績默默不言。一個屬於唐詩的時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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