獭 祭——任崇喜

春回大地,最早捎来消息的,是改变方向的风。西风转为东风,虽然天气变化不定,忽冷忽热,乍暖还寒,但风中的暖意给了人们期待与想象的空间。

行动起来的,是冬眠的昆虫。整整一个冬日,它们蛰伏在土地之下,安然着自己的梦。春风化冻,丝丝暖意,穿过随着松动的土壤,流入它们蛰伏的洞穴。“蛰虫始振”,或许,这微生的暖意,只能让它们打一个哈欠。

它们微微翻了个身,睡意未消,并未着急起身,去探知崭新的春天。真正能唤醒它们的,是此后不远的雷声。

行动起来的,是逐渐消融的冰。虽然“春寒料峭,冻杀年少”,但初春的阳光,是有耐性的。假如它是追求窈窕淑女的君子,也会是成功者。你看到柳条清亮的新绿,看到潺动的水波。

且慢,那些身影,是不是鱼呢?冬日里,水面虽会结冰,但水底4℃左右的温度,还有充足的氧,足以让鱼们安身立命。它们蓬勃的生命力,在捞出水面的时刻,才会显现。囿于冰下一冬的鱼儿,何尝不想呼吸一下新鲜的春之气息?感知到温度渐暖,它们竞相游向水面,一条两条,一群两群,蔚然成景。“鱼陟负冰”,古人眼中的意趣图景,就在你的眼前衍生。在它们身子之上,是无数个透明的破碎冰片,折射着异样的光芒。在阳光的映射下,你看不清,到底是鱼儿在游动,还是鱼儿背着冰块在前行。你能感觉到的,是一池春水在动,是春之音隐隐在耳。那种清脆,那种新鲜,非君临的春天莫属。

同样行动起来的,还有水獭。这一鼬科水獭属的动物,主要生活于河流和湖泊一带,尤其喜欢生活在两岸林木繁茂的溪河地带。其别名獭猫、鱼猫、水狗、水毛子、水猴,极其家常,也足见非名品。

没有见过它的真容,只能依据资料,给它一个粗略的画像:身躯扁圆,四肢短,趾(指)间有蹼;头部宽而稍扁,吻短,眼睛稍突而圆,耳朵小,下颏中央有短硬的须;体毛较长而密,背部为油亮的咖啡色,腹面为浅浅的灰褐色。

水獭多穴居,平时多单独生活。其貌不扬的它,据说很萌。它水性娴熟,游动速度很快,翻滚自如,喜欢像画圆圈一样游动,紧急时会像海豚一样在水面上跳跃。常常采用踩水的方式站立起来,使头部和颈部露出水面,观看远方。而且,它不擅长在陆地上行走,主要用腹部贴着地面匍匐前进、滑行、打滚和断续地跳步。

水獭的食物,主要是鱼类。在冬季,它常常躲在冰窟窿里,等待鱼游过来时突然冲出捕食。而且,它每次猎捕到的鱼儿,往往只咬上一两口便放到一边,然后再继续去抓鱼。

“獭,水禽也。取鲤鱼置水边,四面陈之,世谓之祭。”“祭鱼,取鱼以祭天也。所谓豺獭知报本。岁始而鱼上游,则獭初取以祭。”古人认为它是在“陈列祭祀”,称其为獭祭鱼或獭祭。

水獭这样做,意欲何为?“一点虔诚意,惟同獭祭鱼。”它是在虔诚地敬拜吗?我相信,远古的祖先真实的心态,就是认为它们在祭拜,这样的仪式,是为刚刚到来的春天。这半水栖兽类,这看似无意的行为,让人忍俊不禁,这近乎天真的殷勤与虔诚,是对大自然的敬畏和感恩。

人文主义的温情脉脉,在科学的真相面前,往往会撕得体无完肤。有人言,水獭性残,食鱼只吃一两口就抛掉,每食必抛掉许多吃剩的鱼。人们看到的“獭祭”,只不过是“堆积残余”的表象。

这样的揣测,并非异想天开。古人的记载,不仅有“祭鱼”,还有“祭鸟”“祭兽”之说。

“处暑之日,鹰乃祭鸟”“霜降之日,豺乃祭兽”……到换季之时,“鹰欲食鸟之时,先杀鸟而不食,与人之祭食相似。犹若供祀先神,不敢即食,故云示有先也”“豺似狗,高前广后,黄色群行,其牙如锥,杀兽而陈之若祭”……那是杀戮的仪式。

獭祭鱼,为雨水节气的第一候。在一个新生季节开始之际,这样的仪式,未免血腥,也让人欷歔不已。在新世界来临之前,这样的显摆,要以牺牲他者为前提,究竟有什么意义?

有没有意义,仅仅从一种角度,从来都不能裁决。有时候,探究的过于深刻,甚至于钻牛角尖、剑走偏锋,也失去了原本的要义。有意思的是,“獭祭”竟成为文学典故,讽刺的是“掉书袋”之癖。

李商隐曾写过《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其中,庄周梦蝶、杜鹃啼血、沧海珠泪、蓝田生烟,皆是历史上有名的典故。因此,后人评价李商隐:“唐李商隐为文,多检阅书史,鳞次堆集左右,时谓为獭祭鱼。”平心而论,此诗让人记忆深刻的,是“此情可待成追忆”,那些典故,都是陪嫁的丫鬟。诗文大量用典,究竟好不好呢?“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如果晦涩难懂,不免有卖弄之嫌。但若是合理使用,则是知识渊博使然,不但可化腐朽为神奇,更是锦上添花。

说点轻松的吧。獭祭,据说,也是日本清酒名品,因产于獭越而得名。而且,獭祭只出产纯米大吟酿。

“喝獭祭,要感受下它浓郁的花果味道”。这种意味,颇似“三月桃花,明日天涯,两人一马”的浪漫,也契合春天的气息,让人心生欢喜。

摘自:2020-03-10《浏阳日报》

獭 祭——任崇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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