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情偶寄》中的四季行樂之法

李漁在《閒情偶寄》頤養部中,寫了四篇短文,分別介紹了人在春、夏、秋、冬四季的行樂之法。除了按照季節變化而遊玩消遣,行樂取樂,表達了悠遊閒適的生活樣態,李漁在介紹不同消遣方式的同時還強調養生的重要性,並在其中分享了他對於四季養生的心得與經驗。

《閒情偶寄》中的四季行樂之法


一,春季行樂之法

“春之為令,即天地交歡之候、陰陽肆樂之時也。”李漁認為,春天是一個天地冷暖交互,大自然陰陽會合的季節。此時萬物復甦,暖風和煦,人們都感到十分舒適:“人心至此,不求暢而自暢”,每到春天,天地俱興,萬物以榮,人的心情不求舒暢快樂也一樣會變得舒暢快樂起來。這就像是在一個大家庭中,父母只要相親相愛,兒女自然會嬉笑自如,家人們滿堂歡欣,你就算想要哭泣也哭不出來:“猶父母相親相愛,則兒女嬉笑自如。睹滿堂之歡飲,即欲向隅而泣,泣不出也。” 所以,春季行樂時,總是容易用情過度,此為春季養生之大忌。

因此,李漁提醒人們在春季行樂時,“必留一線之餘春,以度將來之酷夏”。就是要保留精神以度過春季之後的酷夏。是因為酷夏三伏天是一年中的難關,在三伏中,“精神之耗,疾病之生,死亡之至,皆由於此”。為了避免酷夏時難過,就要在春天時“思患預防”,不要因為自己過度縱慾而為三伏天埋下了病根。

《閒情偶寄》中的四季行樂之法


那麼如何預防呢?李漁認為,要做到在三春行樂時有所取捨剋制:“花可熟觀,鳥可傾聽,山川雲物之勝可以縱遊,而獨於房欲之事略存餘地。”民間有夫妻“春別床”的習俗,就是要節制慾望以利養生。當大地萬物都在春季時,人體也在“春季”,而“春”,則意味著“洩盡無遺”。但人與草木不同,草木在春季可以肆意萌芽而不損害自己,是因為在春季之外的三個季節它們都在積蓄能量,而只在春季洩盡能量。待春季一過,它們就又回到“蓄精養神”的狀態中去。

但是人卻不能做到“一時盡洩而三時皆不洩”,春季時縱情房事,夏季也不能完全摒棄情慾,“雖草木不能不枯,況人身之浮脆者乎”,如果不節制慾望的話,就算草木也會枯萎的,更何況脆弱的人身呢?為了避免自身受到傷害,李漁提倡“欲留枕蓆之餘歡,當使遊觀之盡致。”就是要在閒暇時多觀賞花鳥美景以怡養身心。

因為“分心花鳥,便覺體有餘閒;併力閨幃,易致身無寧刻。” 如果分出充裕的時間和精力以享受花鳥美景之樂,身心就會得到充分休息;如果縱情纏綿於閨閣帷帳之中,則身心難得片刻的安寧。

《閒情偶寄》中的四季行樂之法


二,夏季行樂之法

李漁認為一年中最為難過的關口就是三伏天,即酷夏可畏,“蓋一歲難過之關,惟有三伏,精神之耗,疾病之生,死亡之至,皆由於此。”三伏酷熱的天氣對人精神上有巨大的消耗,容易導致生病,甚至死亡。這已經足夠令人恐懼了吧?李漁認為這仍然“未盡暑毒之什一”。那麼李漁眼中的酷暑到底有多可怕呢?“使天只有三時而無夏,則人之死也必稀,巫醫僧道之流皆苦飢寒而莫救矣。止因多此一時,遂覺人身叵測,常有朝人而夕鬼者。《戴記》雲:“是月也,陰陽爭,死生分。”他說,倘若一年四季中沒有夏季,那麼人們的死亡數量就會大大減少。而正是因為有了夏季,才讓人們感覺危險無時不在,生命不可預測。在酷夏,常常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早上還是活生生的人,而夜晚就變成了死去的鬼魂。所以《禮記·月令》中說:“仲夏這個月,陰陽相互爭奪,死生各佔一半。”

《閒情偶寄》中的四季行樂之法


既然夏季如此兇險而令人懼怕,那麼度夏就更應該注意頤養取樂。李漁認為,“凡人身處此候,皆當時時防病,日日憂死。防病憂死,則當刻刻偷閒以行樂。” 人在夏季不僅要時時防病,日日憂死,更應該忙裡偷閒、及時行樂。為什麼單單強調要在酷夏中及時行樂、“息機於九夏”呢?李漁解釋說,人在九夏時“神耗氣索,力難支體”,這個時候如果心情不夠舒暢,那麼就會愈加勞神費力、精神疲憊,就像火越燒越旺一樣消耗自己的性命,那就如同是與自己的性命作對為仇:“九夏則神耗氣索,力難支體,如其不樂,則勞神役形,如火益熱,是與性命為仇矣。”《禮記·月令》中寫大自然“以仲冬為閉藏”,李漁則認為,“天地之氣閉藏於冬,人身之氣當令閉藏於夏。” 由此,夏季是一個適宜養生的季節,而其餘三季可以用來做事:“三時行事,一夏養生”。即,人們在其他三季都可以勞作,唯有夏季要儘可能地休養生息,等過了夏季的危難時期,再出門應酬做事也不算晚,這才符合養生的道理。

三,秋季行樂之法

“過夏徂秋,此身無恙,是當與妻孥慶賀重生,交相為壽者矣。”李漁認為,度過了令人懼怕的夏季,身體無恙、精神飽滿,就應該和妻子兒女一起互相祝壽,慶賀自己彷彿獲得重生了一樣。而且三伏去後,“炎蒸初退,秋爽媚人”,秋高氣爽時,“四體得以自如,衣衫不為桎梏”,這個時候就應該及時行樂。

《閒情偶寄》中的四季行樂之法


如果不能抓著秋天的大好時光及時行樂,很快就會有兩樣東西如期來臨以阻礙人們行樂的興致和腳步:“二物維何?霜也,雪也。霜雪一至,則諸物變形,非特無花,亦且少葉;亦時有月,難保無風。”意思是說秋季之後冬季的霜雪很快就會到來,霜披雪蓋的整個世界將會變得一片蕭瑟,顯得死氣沉沉。雖然人們都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但在李漁看來,秋天的美好時光比這一刻千金的春宵還要貴上十倍不止。正如劉禹錫的著名詩句所言:“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那麼,怎麼做才能盡情消遣而不辜負這美好而珍貴的秋日時光呢?李漁提議,

“有山水之勝者,乘此時蠟屐而遊”。意思是說,居所旁邊如果有山水勝景的,就應該趁著秋日晴朗穿著蠟屐去遊玩。如果不抓緊時間去遊山玩水,就會白白錯過這樣的美好時光。因為在秋日之前想去登山也不能去,秋日之後冬季來臨,再想去觀賞山水也沒辦法了。如果再等一年,那風景就大不相同了,實在是白白錯過一年的秋日美景。

其次,“有金石之交者,及此時朝夕過從,不則交臂而失。”這句話的意思是如果有金石之交的好友,就應該趁著秋日朝夕相處,不然就和好友失之交臂了。為什麼秋日不與老友相會就會失之交臂呢?這是因為“褦襶阻人於前,咫尺有同千里;風雪欺人於後,訪戴何異登天?”也就是說秋日之前的酷夏時節,暑氣阻擋人和老友相聚,使得朋友們雖在咫尺卻好像遠在千里之外。秋日之後的嚴寒季節裡風雪逼人,想要拜訪老友更是像登天一樣困難。如果不趁秋日與老友相聚,“則是又負一年之約矣”,實在是又負了一年的約定。

《閒情偶寄》中的四季行樂之法


再次,“至於姬妾之在家,一到此時,有如久別乍逢,為歡特異。”秋日裡和家中的姬妾在一起,歡樂非常,就好像是久別重逢一樣。因為秋高氣爽,姬妾紛紛盛妝,因此美貌非常。“暑月汗流,求為盛妝而不得,十分嬌豔,惟四五之僅存;此則全副精神,皆可用於青鬟翠黛之上。”而在炎熱的夏日裡,女子們很容易就會出汗,所以沒有辦法好好妝扮自己,即使有十分的嬌豔,在酷夏裡也只留有四五分。一到涼爽秋日,家中姬妾就可以把所有的精神都用在“青鬟翠黛”妝扮自己了,長長的夏日都沒有見到過的美豔如今突然看到了,就彷彿是久別重逢甚至像新婚燕爾一樣,令人歡喜不已。

李漁的秋天行樂之法,也即秋季的養生之道,相對於大自然的蕭索收斂,人的活動更要追求身心的舒暢。

四,冬季行樂之法

冬季一到,霜雪隨即而來,人們大多都只能躲在家中。要想在冬季取樂,首先得有好的心態。李漁建議,“冬天行樂,必須設身處地,幻為路上行人,備受風雪之苦,然後回想在家,則無論寒燠晦明,皆有勝人百倍之樂矣。” 在萬木凋零、山寒水瘦的冬天裡,想要活得有樂趣,就要設身處地把自己想做是風雪中艱難前行的路人,然後再轉念一想自己正安穩的呆在家裡,這樣,無論家裡是冷還是熱,還是陰暗還是敞亮,都會覺得有超過別人百倍的樂趣。

《閒情偶寄》中的四季行樂之法


這種通過和風雪中行人對比後產生樂趣的方法,還可以藉助於觀賞畫作而實行。比如曾經有人作“險畫”:“嘗有畫雪景山水,人持破傘,或策蹇驢,獨行古道之中,經過懸崖之下,石作猙獰之狀,人有顛蹶之形者。”在這幅雪景山水畫中,有行人手持一把破損的雨傘,或者是行人趕著一頭跛足的驢子,獨自一人行走在古道上,當路過懸崖峭壁時,路旁的石頭呈現出猙獰的面貌,行人看起來像是要跌倒一樣。這樣的一幅畫,李漁認為正合適掛在客廳正中。因為在寒冷而漫長的冬季,這幅畫就會成為主人的“御風障雪之屏,暖胃和衷之藥”。

傳說中的冬季行樂之法不一而足,楊國忠有“肉陣”,又稱“肉屏風”,党太尉有“羊羔美酒”。

據《開元天寶遺事》記載:“楊國忠於冬月,常選婢妾肥大者,行列於前,令遮風。蓋借人之氣相暖,故謂之肉陣。”唐玄宗時代的楊國忠生活十分荒淫奢侈,冬季裡天氣寒冷,他便吩咐選擇體型肥胖的婢女排列於前,稱為“肉陣”或者“肉屏風”,借人體的溫度用來遮風避寒,王縣在《蘇臺留別》一詩中因此而感嘆: “肉陣屏風散似雲,燭圍尚向封家立。”而党太尉在冬天借“羊羔美酒”以行樂故事記載於《湘湖近事》。党太尉即宋初武將党進,他雖身居高位卻是一個目不識丁的粗人。他喜歡的羊羔美酒據說因為製作時使用了羊肉,因此酒香極為淳厚,故此得名。後也就用羊羔美酒來泛指美酒或價值不菲的酒。《湘湖近事》中記載:“陶谷學士,嘗買得党太尉家故妓。過定陶,取雪水烹團茶,謂妓曰 ‘党太尉家應不識此? ’妓曰: ‘彼粗人也,安有此景,但能銷金暖帳下,淺斟低唱,飲羊羔美酒耳。’谷愧其言。”這裡的陶谷學士即撰寫《清異錄》的陶穀,他對茗茶頗有研究,還撰寫有《荈茗錄》一書。他買了党太尉家的一位故妓,在冬日裡取雪水烹茶時問這位故妓說:“党太尉不懂這種風雅之事吧?”這位婢女說道:“党太尉是粗人,只會在銷金暖帳下一邊淺斟低唱,一邊喝羊羔美酒,哪懂得這個!”

李漁認為,像楊國忠和党太尉在冬天的這種取暖取樂的方式“初試或溫,稍停則奇寒至矣”,所以並不可取,人們應引以為誡。

《閒情偶寄》中的四季行樂之法


中國古代傳統文化中有“道以治身,佛以治心,儒以治世”的說法,李漁作為清代文化修養極深的知識分子,必然會受到儒釋道傳統文化的浸染和薰陶,這在其作品《閒情偶寄》中有明顯的表現。他所介紹的四季行樂之法,不僅是指世俗的消遣遊樂之事,更包含著道家順天時隨地性的養生之道,值得今人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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