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頭愛花的牛,用它的新故事再一次打動了人類

1936年,西班牙爆發內戰,反法西斯左翼聯盟對陣有德國納粹援助的右翼集團,因此這次戰爭被認為是二戰的前奏。然而在這樣世界動盪、社會不安的大環境下,兩個月之後的兒童圖畫書領域卻誕生了一部傑作——《愛花的牛》。

故事中有一頭叫費迪南的小牛,它生來溫吞,當別的小牛相互爭鬥,期盼成為鬥牛場上的明星時,它卻喜歡靜靜坐著,聞聞花香……

在鼓動激進與鬥爭的民族情緒下,這本書在主角性格與環境的塑造上難免有一些反戰色彩,因此它的“出生”歷經波折。先是發行商維京出版社想要推遲發行,後又遭遇了被西班牙政府禁閱、被納粹列入待焚書單的命運。但這些磨難並沒有折損這頭“小牛”,它不僅“活”了下來,而且經過改編,先後兩次作為動畫片被搬上銀幕。

這頭愛花的牛,用它的新故事再一次打動了人類

1938年,迪士尼根據這本圖畫書改編而成的動畫短片《公牛費迪南德》獲1939年奧斯卡最佳動畫短片獎。

2017年,由福克斯出品、藍天工作室製作的《公牛歷險記》問世,不過那一年的奧斯卡競賽中,它只獲得了最佳動畫長片的提名,惜敗給了《尋夢環遊記》。

儘管基於老故事改編的新版本在主題上不如涉及“生死與親情”的《尋夢環遊記》更加深刻,但與原著對比,創作者不僅豐富了故事,增加了更多喜聞樂見的情節,更基於當下的社會現狀給予了故事新的時代意義。

如果說原著宣揚反戰、崇尚和平,那麼最新版的它則傾向於批判統治階級的馴化,鼓勵人們認識個體價值與爭取真正的個體自由。

馴化之下,奴隸生存現狀

這頭愛花的牛,用它的新故事再一次打動了人類

影片的開頭,一隻停在花朵上的蜜蜂怡然自得,卻馬上被一陣行駛過的車輛席捲而去,像不像是影片中隨處而見的,強大的階級力量對無力個體的裹挾​?

因為劇情與時長的擴充,動畫長片新增了很多個性鮮明的角色,如好戰的瓦連特、一緊張就嘔吐的瓜波、深諳生存之道的盧佩……但不管這些角色是牛是羊,是弱是強,它們都逃不開一道欄杆、一堵圍牆的馴化。在統治它們的權利集團眼中,它們都是需要被賦予新的生存意義的娛樂工具。

在表現馴化的客觀環境上,《公牛歷險記》與圖畫書原著有兩處不同,一是原著中有一個通情達理的母親,它不會要求費迪南適應社會與服從命運。而動畫長片中,媽媽一角由父親代替,它不僅鼓勵費迪南接受現實,而且它本身也作為好戰的鬥牛,時刻在為費迪南進行親情馴化。二是,原著中的費迪南從小就生活在自然環境中,沒有早期馴化經歷。而動畫長片中的費迪南從小就在鬥牛之家長大,這暗示了階級馴化是從小抓起的。

這頭愛花的牛,用它的新故事再一次打動了人類

所以,源於這兩點不同的背景設置,長片中的費迪南面臨的階級馴化與主體自由之間的矛盾加劇了。

圍欄裡的牛從小就被灌輸戰鬥的職責與義務,成為鬥牛是它們出生及成長的目的,它們的身份是由圈養與挑選它們的當權者決定的。並且作為上一代的被馴化對象——它們的父輩,也會在諄諄教導下不斷讓自己的孩子們忘掉自己的聲音,去迎合主人虛榮的夢想。

哪怕是費迪南的父親,當時鬥牛之家裡最溫順的牛也是這樣盲目的。當費迪南問它不戰鬥能不能當自己人生的冠軍時,它回答:

我也希望世界能如此善待你,但現實不是這樣……

除了費迪南,沒有任何一頭牛真正屬於自己,它們接受外界強加給自己的命運卻渾然看不見這有多麼可悲。

所以,片中費迪南的反面——瓦連特,這頭被成功馴服的鬥牛,即使在通向自由的大門敞開時也依然選擇心甘情願地待在牆垣之內。即使已經見到了父輩們是死在鬥牛士劍下的現實證據,也不為所動。它挑逗刺激費迪南,只為了讓鬥牛士看得上自己,選它參賽。這是統治者長期以來為它灌輸的夢想,它信以為真。

這頭愛花的牛,用它的新故事再一次打動了人類

鬥牛之家中有一頭叫安格斯的牛,它的長髮遮擋住了眼睛,導致視力受限、行動不便,這寓意著馴化的強大作用。權力者要它做什麼它就做什麼,權力者要它能看見什麼它就得看見什麼,所以它沒有自己的思想與主見,無法辨別自己的方向與視野。就連吹起頭髮就能看見太陽這種輕而易舉的事情,在馴化作用之下,它也沒有辦法自主完成。

這是對馴化作用的認可,也是對被馴化的個體的諷刺。

費迪南天性中有自由因子,加上有逃出牢籠的經歷,所以它身上有反叛意識。回到鬥牛之家的它,成為參照,襯出了其他鬥牛身上缺失的自我意識與強化的奴隸個性。

審視自我,認識個體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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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費迪南被抓回鬥牛之家的路上,沿途的風景從蔥鬱的綠色樹木一點點變成了光禿禿的山坡,暗示了它要去的那個地方,剝離了性格色彩與個體價值。

在長期的馴化之下,鬥牛不但被賦予既定的命運,也同時被賦予了統一的價值。它們的存在,就是奉獻一場戰鬥,如果它們無法成為真正的鬥牛,那麼就只能成為肉牛,被送進屠宰場。

最看不見自我價值的,依然是瓦連特。在瓜波因為不能成為一頭合格的鬥牛而被送往了屠宰場後,他面無表情。對於他來說,人生就是鬥牛和肉牛的兩種選擇。所以它從小就拼盡全力,除了戰鬥別無其他,戰鬥是他存在的證明,成為鬥牛是對它人生價值的唯一體現。

因此,當它在與費迪南的決鬥中折斷了牛角之後,它的夢想隨著價值一同消亡了。失去了武器的自己還能成為鬥牛嗎?它主動屈服,明知命運是在屠宰場接受死亡,也不願意相信自己的人生還有其他可能。

所以,對於費迪南的營救,它在一開始時是不屑一顧的:

出去幹嘛?去聞野花,和邋遢樣鬼混嗎?

就算瓦連特有重啟人生的機會,它也依然是在模仿他人的生活軌跡,沒有自己的人生,更談不上實現自己的價值。

這頭愛花的牛,用它的新故事再一次打動了人類

不能充分認識自身價值的現象,在本是馴化者的鬥牛士身上也有體現。他去鬥牛之家為自己的最後一戰挑選鬥牛時,拒絕和養殖者握手,他高高舉起雙手,告訴對方那是他的職業工具。

手,能用來觸摸美好的物品、能用來表達敬意……但在鬥牛士那裡,它們只有一種作用,就是握緊長劍,刺向鬥牛。這也隱喻著他對自己人生的限定,他生在鬥牛世家,繼承父輩職業,生活的目的就是在牆上掛滿牛的長角,在戰利品帶來的榮耀中實現人生價值。

當他唯一的人生價值得不到證明時,他惶恐、緊張、憤怒,他不斷髮起戰爭的信號,激發費迪南衝向自己的慾望。但是當費迪南靜靜坐下來,帶著和平與愛的渴求望向他時,他困惑了。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有在戰場上停頓下來的能力,他自己居然能通過放棄戰鬥而非殺戮來獲得掌聲。

所以那一刻,他發現了人生中的另一種可能,放下長劍,也能取得勝利。

相互應援,爭取個體自由

原著中,費迪南只是堅持自我,但動畫長片裡,它是拯救者的角色,幫助那些迷失的鬥牛,認識自我價值、追尋人生自由。這雖然有要體現主角光環的嫌疑,但在某種程度上也說明了,自由的實現離不開外界援助。

當環境不自由時,個體奔向自由的行為只是出逃,它永遠會被質疑、被否定、被追捕。但是當生存的大環境以自由為嚮往時,世界才會真正變成值得為之戰鬥的美好之地。

這頭愛花的牛,用它的新故事再一次打動了人類

費迪南舔起安格斯的長頭髮,使它看見了美麗的太陽。這是安格斯在長期的被馴化生活中,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看見了它想看的,那一刻它在主觀意願上是自由的。安格斯問費迪南為什麼要幫助自己時,費迪南是這麼回答它的:

如果我們不互相照應,誰會呢?

這頭愛花的牛,用它的新故事再一次打動了人類

是的,如果沒有來自外界的照應,在追尋自由的路上,作為別人啟蒙導師的費迪南自己也會迷失。

鬥牛場上,費迪南被鬥牛士刺傷時,原始野性被呼喚出來,它噴吐著怒火,靠近鬥牛士,戰鬥一觸即發。但它看見了一朵掉落在場上的鮮花,只在剎那之間,它從野性恢復到了理性,重新掌管了使情緒安定、靈魂自由的秘鑰。

是那朵花讓它從暴力的蠱惑中走出來,重新接收到了自由對它的呼喚。那朵花來自人類,來自看臺上原本想來看熱鬧的女士。

我常常想,如果沒有那朵花的呼喚,費迪南會不會在魔怔之中殺了鬥牛士。一切全因一朵花起,也因為一朵花結束。這也許不是巧合,而是冥冥註定,因為世界本就是一個整體,萬事萬物都有聯繫。當人類作為牽引者將迷失的費迪南重新與自由連上關係時,費迪南也得以繼續用它的本能去喚醒人們對愛與善的記憶。

甦醒了的費迪南,穩穩坐在地上,面對拔劍相向的鬥牛士,它一動不動。在個體的執著與感染之下,群體開始為之動容。觀眾呼喚著,請鬥牛士放過費迪南。這來自人類的呼喊,才是力量最強大的援助行動,它才是讓費迪南走向真自由的許可。

這頭愛花的牛,用它的新故事再一次打動了人類

個體的自由,離不開集體的應援,瓦連特如此,安格斯如此,連費迪南自己也如此。而集體的自由,又需要所有人的保障,所以當鬥牛之家的動物憑藉自己的力量出逃時,費迪南還是被捕獲了,因為有“不合法”的逃,就會一直有“合法”的捕。但是當人類也為它們爭取自由時,就真的再也沒有什麼能阻止它們。

自由,需要落在個體身上才能得到體現,它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想做什麼也可以不做什麼,這才是看得見的自由。但是實現個體的自由,卻是需要社會中的每一分子共同努力的,當普通人爭取,當權力者允許,自由才能不再偷偷摸摸,才能光明正大。

故事的最後,費迪南和朋友們一起坐在樹下,再也不會有人來強迫它們、追捕它們,那種自由,是寫實又寫意的。


從《愛花的牛》到《公牛費迪南德》,再到最為當下人群廣泛接受的《公牛歷險記》。時代在將經典傳承下來之餘,總不忘記要賦予它新的魅力。

雖然沒有凸顯原著中宏大的和平與反戰主題,但《公牛歷險記》在探討自我與社會關係上的表現也有動人之處。它刻畫弱者的突破,也描繪強者的反思,它為所有人創造了一個完美的理想世界,在那個世界中,人們可能頭上有尖角,但是心裡卻愛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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