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公迁鲁
《史记·鲁周公世家》载:“场公筑茅朔门。”集解
引《世本》曰:“场公徒鲁。”未忠曰:“今鲁国。”这条材
料,不知困感过多少学者,且成为解释伯禽封鲁的另
一大难题。如果仅从字面上理解,相信场公始徙鲁,
那岂不等于说,伯禽就封时还根本没有到过鲁?如果
马上对此作否定的回答,那么场公徒鲁又从何谈起
呢?问题真是越搞越复杂了。
笔者认为,以往的讨论还是面于鲁国西来说,而
没有抓住问题的要害所在:奄、鲁原本为二而非一。
不弄清奄、鲁关系,不可能对场公徙鲁得出合理的解
释。
奄为商殷侯国,周人称为商奄。其侯国地位可由
甲骨卜辞的“王入于奄”等材料得到确证,禽 铭文
所称之“盖侯”亦即奄侯。奄国的建立者是运奄氏,源
出东夷少昊集团的后裔赢()姓伯益部落。东夷集
群的最高图腾是燕(及由燕子神化而创生的凤),“运
奄”二字即“燕”之初音的缓读,与赢姓之得称出于同
一个语源,亦即赢姓之分化。奄族的详确历史不可
考,但它很早就已入居今鲁西南地区可以无疑,同出
赢姓的秦、徐、莒、苑裘及终黎、黄、江、白冥、修鱼等
族,夏商之际都曾在这一带活动。这一地区以曲阜为
中心,古称“少昊之墟”,整个上古时代都是东夷、西
夏、北狄三大集群文化的交汇区,并且不时有南蛮文
化渗入。传说黄帝(北狄首领)生于曲阜鲁东门之北
的寿丘,炎帝(西夏宗神)亦曾“初都陈,又徙鲁”,虽
不可视为信实材料,而从民族迁徙与融合的角度看,
也并非全是无影的造说。肯定在某些时期,迁徙到这
一带的西北民族错落杂居,其宗神之把的规格并不
亚于东夷之把少昊。所以到夏、商、西周时,这里仍然
方国林立,奄、鲁皆是其一。奄族大约在商代中期已
立国,至迟在盘庚迁殷后上升为诸侯。此后它势力膨
胀,奄有今汶、泗流域的大范围,可能与后来鲁国的
疆域相去不远。不过当时包括鲁在内的小方国依旧
并存,并未被消灭。周灭商,奄人联结徐、淮夷,仍保
存着强大的实力,随后成为武庚复国的重要同盟军,
至周公东征始灭国。
商奄的地望,传统的说法几乎都混同于鲁。如
《左传》昭公元年孔疏引服皮曰:“商奄,鲁也。”《后汉
书·郡国志二》亦云:“鲁国,古奄国。”《皇览》及《读
史方舆纪要》等书,甚至具体指证奇都故址即在鲁故
城内,根据便是曲阜旧县东数里有地名曰里。可是
近些年来的考古调查却不能证实此说:不但在已知
鲁故城的范围之内尚未发现与奄国历史地位相应的
居住遗迹和墓地;甚至在曲阜全境,也未找到奄都故址的踪迹。倒是在曲阜东南的一些地方,已发现多处
大型商代遗址,如滕州前掌大遗址。因此胡秉华推
测,在商朝的某个阶段,奄人可能以前掌大为中心统
领其国”。也有学者推测奄都在今曲阜以东的泗水、
平色一带。仅就现有资料分析,在曲阜一带再现奄
都故址的可能性还不能完全排除;但有更多的迹象
表明,奄都可能在鲁故城东南,并且距离不会很近。
将奄、鲁故城离析为二,是解决场公鲁问题的
唯一可行途径。清人龚景瀚《静斋文钞》卷一《鲁都
考》,提出鲁本有两城,一为曲阜,一为奄城,大概是
幸而微言有中。但他又说鲁公盖达居两城,二者相距
不过三四里,闫阎相接,后又联而为一。这显见是沿
用后世说法,坚持以奄里为奄城,故仍令人摸不着头
脑。又将“场公鲁”颠倒来理解,说是场公“克渊克
夷”后,乃将鲁国由曲阜迁至奄人所居之城。此说尤
难讲通,正如炎帝之“初都陈,又徙鲁”,“徙鲁”只能
是徒于鲁,以“鲁”为宾词,不妥。
细究其实,伯禽就封之鲁是一事,定都又是一
事。古时的“定都”概念亦与后世不同,迁徙是常有的
事。伯禽初随周公东征,军事方殷,其时既未正式受
封,更谈不上定都问题。《左传》定公四年说鲁之建
国,“因商奄之民,命以《伯禽》,而封于少吴之虚”。孔
疏以为“言封鲁于少吴之,则商奄非鲁也”,猜对
了。事实上,载籍屡言成王“践奄”、“入奄”、“至自
奄”,说的都是奄城,因此伯禽始就封必定亦在奄都,
迁其君于蒲姑而不据其城,断无是理。从《竹书纪年》
的记载来看,周人之初入奄似未受到多少抵抗(此当,因周人灭武庚时已打垮西进的奄人势力),故能当年
又东进灭蒲姑;次年回师南进伐淮夷,事平,乃复入
奄,迁其君。此当即初拟封邦定都奄城之意,唯其时
成王尚未亲政。
历时三年的周公东征·初步平定了东夷地区,故
《竹书纪年》有“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甲兵)措四
十年不用”之说,然至康王晚年,王道缺微,东夷复
起,周人又被迫进行第二次东征。传世班 铭文记毛
公率军“伐东国戎”,“三年静东国”,照黄盛璋的看
法,这便是指周人的再次东征。他还话计事在昭王前
期,并考证宿我可能在厌次(今山东惠民东)一带,地
近渤海湾”。联系商奄之兴灭来看,此役发生在康王
晚年的可能性更大,“病”似亦只是“奄”之借字®。鲁
侯殴(诸家金文书或称明公级、色殴)铭文说:“唯王
令明公遣三族伐东国,在称。鲁侯有 功,用作擎
葬。”文中明公即毛公,鲁侯当指鲁场公,莘即旅、即
鲁。是知此器乃鲁人为毛公庆功之作,以定名为鲁侯
毁为宜。又文中地名称即肿,即费,《尚书·费誓序》
所谓“鲁侯伯宅曲阜,徐、夷并兴,东郊不开,作《费
誓》*,实为毛公东征时事,若指第一次东征,则当时
伯禽尚未正式封鲁,亦不得称鲁侯。确切地说,序中
“伯禽”二字亦是膀测所加,毛公东征时伯食已去世。
毛公是西周前期的一位大人物,在金文和载籍
中称呼繁多,如称毛伯、明伯、明保、保、毛伯明、毛
父、伯憋父、中髦父、中族父等。其人为谁,迄今无定
说,或以为指周文王子、周公之弟毛叔郑,或以为
指周公之子伯禽、君陈,又有以为指昭王时周公之子
者。本文倾向于指毛叔郑。郑之字为明,官为保,因食
采于毛,故称毛叔。金文中或称“周公子明保”,意即
“周之公子明保”(用李平心说),不宜理解为“周公之
子明保”,因为周公之子的名与实,可考者难与“毛
公”之称相合。毛公在成王时已为三公之一,故康王
末得专征伐。涉及他的金文有成王时的,也有康王时
的,未可一概而论。保卤铭称“王令保及殷东国王
侯”,伯愁父敦盖称“王命伯戀父以殷八师征东夷”,
应该都是康王时器。《逸周书·作雒》称“俾中父字
于东”,当亦是第二次东征以后事。计其年岁,毛公东
征时殆已在60岁以上,故有父之称。
与场公徙鲁关系最密切的金文记录是沈子毁铭
文。文中既记沈子本人克蔑事,又颂其父场公“克渊
克夷”之功,渊即奄,二字音通,可知奄人直到此时仍
未被彻底征服。场公父子所为,应都是配合毛公东征
的行动,鲁侯段铭文是最好的证据。不过其时奄人大
都已南逃徐淮(商末徐夷尚在今山东境内),并非尽
居旧地。以地理求之,场公所克之渊当指古漕渊,亦
称繁渊。其地有二:一在今河南东北角濮阳西;一在
今安徽北端硕山、萧县间。两地都可能曾是奄人灭国
后的散居之地,而场公所克当指后者。沈子所克之蔑
即姑蔑,地在今山东泗水东;然沈子的封地在今河南
平與北(或说在今安徽阜阳西北),则其克蔑后亦曾
西进,或者姑蔑之族在奄国灭亡后本已逃至豫东。由
此推测,奄人大概在伯禽去世后(《竹书纪年》载其卒 万力
在康王十九年),又与徐淮夷卷土重来,结果被烦公
及周人的东征大军打败。而战事亦历三年,足见当时
东夷势力之大。
场公为伯禽子、考公弟,考公在位仅四年,大约
正是毛公静东国的时期。此时鲁国统治中心仍在旧
奄都,向为徐淮夷出入之地;“克渊克爽”后,场公以
战功取代其兄为鲁公,乃为避敌及立意兴鲁而迁居
旧鲁地。于是加筑城垣,并筑茅阀门(《竹书纪年》载
其事在场公即位元年),从此开始了建都曲阜的规
模。名实相副的强大姬鲁封邦,盖亦由此而奠基。窃
以为所谓“场公徒鲁”,此为正解。茅瞬门的“茅”字,
历来学者多训为“夷”(《史记》集解引徐广日“又作
夷”),可能过分注重了茅夷之称,春秋时邾大夫尚有
称茅夷鸿者。然夷考其实,“茅”似乎最宜视为毛、髦
或族的替代字,场公作茅瞬门(实为正面城垣上的高
台建筑),盖以象征中髦父毛公东征的胜利(或许还
有望风侯斥的军事意义)。毛公因此役而“宇于东”,
即依旧例分封于东土,其国即典籍所见之茅(或作
茆),地在今山东金乡县西南,后为鲁国所吞并。古时
胤嗣不严,载籍又难分辨,或者久而传,以致把茅
和凡、蒋、邢、昨、祭等都看成是“周公之胤”了,其实
成、康之际为公者,不止周公旦一人。
场公徒鲁,当有少部分奄国旧族随迁,此即曲阜
I旧县东奄里地名的来历。奄都故城,商时可能不止一
处,其规模也不会太大;旧鲁城是否也曾为奄都,不
得考知,而估计其规模更较商末奄城为狭小。现今发
掘所知曲阜鲁故城的城垣,年代最早的也只能约略
推断始建在西周前期,大约不会延伸到场公以前。场
公益号不佳,且在位仅6年,看来未得善终。但他是
一位开拓性的君主,鲁疆的扩展恐怕多半要归功于
他,故如《诗·闷宫》所示,后来鲁人仍给以隆重的崇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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