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爾德人:可憐、可恨又可悲

不久前,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決定對庫爾德人進行軍事行動,這個行動的名稱叫做“和平之泉”。用他的話說,越境打擊目標是敘利亞北部的“庫爾德工人黨、人民保護部隊和伊斯蘭國恐怖分子”。但是,鑑於埃爾多安在反恐上的一貫曖昧態度,土耳其出兵的主要緣由,很明顯針對的是心腹大患庫爾德武裝。在土耳其邊境困擾已久的庫爾德人,一直成為影響土耳其政局穩定的主要力量。

庫爾德人:可憐、可恨又可悲


在近20年來,庫爾德人的建國夢想見到了曙光。經歷了伊拉克戰爭、敘利亞內戰、“伊斯蘭國”的襲擊之後,庫爾德武裝的力量在戰火中變得更加強大。尤其是在與伊斯蘭國的戰鬥中,站在一線的庫爾德人獲得了由美國提供的大量武器,並被當作美國反恐一線的先鋒。同時,伊拉克、敘利亞等國家的混亂局勢,為庫爾德人提供了一定的戰略緩衝地帶,讓庫爾德武裝有了崛起的空間。今日的庫爾德武裝,已經遠遠不是當年庫爾德工人黨(PKK)的規模了,這可能是一直規模達到數萬人的部隊,連女子都有豐富的作戰經驗。除了常規武器,他們還配備了個別國家才能擁有的典型裝備,比如美製M16A4步槍、FNFALS0步槍、格洛克手槍;甚至連美國“悍馬”吉普車都不稀奇。其中的“人民保衛軍”接受了美國軍方訓練,當時用於牽制“伊斯蘭國”。在“伊斯蘭國”被消滅之後,“人民保衛軍”就投入到庫爾德建國事業之中來。然而,一直警惕庫爾德人的埃爾多安,在這個關鍵時期突然出手,對庫爾德採取直接打擊。

站在民族獨立與民族解放的角度來說,庫爾德人是值得同情的悲情民族。庫爾德民族是西亞最古老的民族之一。在中東地區,他們是僅次於阿拉伯、波斯、土耳其的第四大民族,人數約有2400萬人。庫爾德人有自己的語言——庫爾德語,有自己的文字——庫爾德文,有自己民族共有的價值觀和風俗。他們都信奉伊斯蘭教,多數為遜尼派信徒。

由於歷史原因,庫爾德人一直沒條件建立政治實體。他們主要分佈在土耳其南部、伊拉克北部和伊朗北部,在敘利亞、黎巴嫩、阿塞拜疆等國亦有零星分佈。其中居住在土耳其約有1200萬,伊朗約有500萬,伊拉克約320萬,敘利亞有100萬。雖然跨國而居,但他們居住範圍基本連成一片,多年來這都是庫爾德人的遊牧走廊,歷史上這片總面積約40萬平方公里疆域,曾被稱為“庫爾德斯坦”。庫爾德斯坦群山星羅棋佈、易守難攻,因此該民族也驍勇善戰,雖遭強鄰欺壓(突厥人、蒙古人、阿拉伯人都曾入侵)但不改民族本性,當年的“庫爾德斯坦”與其說是現代意義上的行政國家,不如說是他們的部落土邦。

庫爾德人從來沒有放棄過擺脫異族統治、建立本民族國家的願望。可這個願望一直無法實現。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庫爾德人積極參與了對奧斯曼帝國的鬥爭。在巴黎和會上,各大國同意了庫爾德代表團提出的獨立要求,並於1920年簽署《色佛爾條約》,該條約規定,將從今天的亞美尼亞南部到伊拉克北部的一個狹長地帶作為庫爾德斯坦的領土。然而1923年土耳其革命成功後,庫爾德人卻成為犧牲品,根據凱末爾政府與戰勝國重新訂立的《洛桑條約》,“庫爾德斯坦”被分割給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和敘利亞。

庫爾德人:可憐、可恨又可悲


因此,庫爾德民族問題成為中東地區除巴以問題外的第二大民族問題。儘管不如後者尖銳,但此問題已經在中東地區潛伏了數百年之久,一直沒有、也無法得到合理解決,成為西亞地區的重大隱患之一。

由於帶有強烈建國願望及反抗意識,庫爾德人又被一些國家所扶持,成為了一枚制衡中東力量的棋子。歷史上,美國、蘇聯都利用過庫爾德人介入中東局勢,而伊朗、伊拉克、敘利亞、土耳其等國也非常善於打庫爾德這張牌。甚至連科威特、沙特阿拉伯、卡塔爾也想利用庫爾德人反制阿薩德政權。但是,庫爾德沒有真正的盟友,就連他們內部,有時也互不信任。他們曾說,“除了大山,庫爾德人沒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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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庫爾德民族的處境令人同情,但是作為政治棋子的他們,一旦動起來,將會動搖所在國的核心利益,甚至是政治穩定性。這是為什麼以埃爾多安為首的中東政治領導人,對庫爾德人持仇恨態度的根本原因。

先說說伊拉克與伊朗的庫爾德人。這兩國的庫爾德人掀起了第一階段的庫爾德運動。

伊拉克的庫爾德人佔全國總人數的20%,他們具有強烈的民族獨立願望,歷史上曾多次發生武裝起義。其著名領袖巴爾扎尼,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就在伊拉克北部掀起聲勢浩大的武裝起義,併成立“伊拉克庫爾德民主黨”(同伊朗庫爾德民主黨是兄弟黨),但起義被伊拉克、英國、土耳其聯合鎮壓。1968年,伊拉克復興黨掌權,試圖以《三月宣言》安撫庫爾德人,規定4年內給予自治,但巴爾扎尼認為其權利被大大縮小,是庫爾德人“不可接受”的,並與巴格達政府正面對抗,最後再次被盟友出賣,失敗告終,巴爾扎尼本人也病死他鄉。

伊朗的庫爾德人亦然。40年代,庫爾德民主黨在蘇聯的支持下成立(原名叫庫爾德復興集團),黨的綱領同樣具有濃厚的民主主義色彩。1946年,在伊拉克點燃革命火炬的“民族英雄”巴爾扎尼來到伊朗,成立了“馬哈巴德庫爾德共和國”,哈吉·穆罕默德擔任總統。但好景不長,伊朗巴列維王朝以北部石油的開採權為誘餌,“賄賂”了庫爾德人的“靠山”——蘇聯,馬哈巴德庫爾德共和國成了政治交易的犧牲品,

隨著伊朗軍隊闖入,僅誕生了11個月的共和國迅速滅亡,總統穆罕默德被吊死,庫爾德書籍被焚燒一空。70年代,庫爾德民主黨曾助霍梅尼一起推翻巴列維王朝,但隨後上臺執政的霍梅尼卻宣佈庫爾德民主黨為“非法”組織。

兩伊戰爭期間,一個令人震驚的奇觀是:在伊拉克的庫爾德人聯合伊朗敵軍顛覆薩達姆,而在伊朗的庫爾德人又聯合薩德姆,與霍梅尼的近衛軍展開鬥爭。這事件大大激怒了伊拉克人與伊朗人,在戰爭期間,叛徒是不可饒恕的,庫爾德人成為了兩國更大的“人民公敵”。

可想而知,戰爭結束後,庫爾德人的命運相當悽慘。伊朗庫爾德民主黨的領袖卡塞姆魯等被刺殺,而伊拉克的庫爾德人則遭到化學武器的打擊,死傷無數,大批居民逃亡。

在美國推翻薩達姆的戰爭中,伊拉克的庫爾德人充當了先頭部隊,也在戰後獲得了好處。伊拉克大選期間,庫爾德各派組成了“庫爾德聯盟”,一共推舉了165名候選人,該聯盟贊成制定永久憲法,在伊拉克實行聯邦制,保證庫爾德人的少數民族權益。本來如果按照民主模式運行下去,庫爾德問題或能得到和平解決。

但是,伊拉克的民主制度很快被證明是個笑話。隨著美軍的撤走、“阿拉伯之春”的到來、“伊斯蘭國“的崛起,伊拉克已經淪為了一個失敗國家。和平還沒到來,一個亂世已經呈現。最讓中東諸國緊張的是,伊拉克的庫爾德人還往敘利亞、伊朗、土耳其的庫爾德人“輸出革命”,播下暴力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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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敘利亞。在阿拉伯之春之際,阿薩德政府掌控力大幅削弱,而在敘利亞的庫爾德人也獲得了機會。2012年下半年,薩利赫領導的“民主聯盟黨”及“敘利亞自由軍”,開始了在敘利亞北部攻城略地,並試圖建立一個獨立王國。他們得到了空前的支援:美國將他們視作“民主鬥士”,試圖把他們培養成反對阿薩德政府的先鋒;伊拉克的庫爾德武裝也拉他們進戰壕,試圖與他們實現建國夢;科威特、沙特、卡塔爾的財團,也為了推翻阿薩德政權,從而暗中給庫爾德武裝提供支援;諷刺的是,長期鎮壓國內庫爾德人的土耳其人,也號稱因區域安全需要,試圖培訓敘利亞的庫爾德武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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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說一下土耳其的庫爾德人。上世紀30年代起,土耳其政府禁止庫爾德人使用自己的語言、穿本民族的服裝,並強行遷徙。後來更推行“改名換姓”政策,將庫爾德人名、地名都換為土耳其語,但是抗爭一直在持續。70年代末,庫爾德工人黨成立,在阿卜杜拉·奧賈蘭領導下,最終目標是通過武裝鬥爭在土、伊、敘交界地區建立獨立、不結盟的庫爾德斯坦國,該黨人數一度發展到萬人之眾,而土耳其歷屆政府對此都採取嚴厲的鎮壓政策,多次越境“大圍剿”,儘管奧賈蘭於1998年被捕,庫爾德工人黨卻進一步壯大,依然在四國邊境出沒,偶爾對土耳其採取恐怖主義襲擊。總體而言,由於土耳其政府較為強勢,在土耳其的庫爾德人一直難以獲得太多機會。但是,來自境外的庫爾德問題則長期騷擾土耳其政府。尤其是在敘利亞、伊拉克進入亂局之後,土耳其國內的庫爾德分離勢力也開始蠢蠢欲動,代表庫爾德的政治勢力人民民主黨也進入了議會,並對總統埃爾多安進行牽制。庫爾德力量讓土耳其人都非常反感。

“庫爾德民主聯盟”的建立,標誌著庫爾德抗爭進入了新階段。有媒體評論說,當敘利亞與伊拉克成為“失敗國家”之際,而伊朗政府也因為美國的制裁而變得疲軟,庫爾德建國的夢想(哪怕是很小的疆域)已經變得相當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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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東的國家,會否支持庫爾德人的建國運動?答案很明顯:不會。一來,土、敘、伊朗、伊拉克,四個國家將直接面臨國土分崩離析的命運,部分領土及部分人口即將失去,這是任何一個主權國家絕對不能接受的。另外,庫爾德國家的出現,也會推翻原有的中東政治平衡,會導致戰爭的出現。

這次出兵的,為什麼是土耳其?或者說,土耳其是四個國家中綜合國力最強、領導人意志最為堅定的國家。作為區域性強國、同時又是具有深厚歷史傳統與民族自尊的土耳其,加上擁有埃爾多安這樣的政治強人,土耳其的進攻性姿態並不令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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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從政治心理學分析埃爾多安,又會覺得軍事行動符合他的風格。這位領導人放棄了土耳其堅持了數年的入歐策略,中止了土耳其的西化進程,同時也篤定了土耳其的大國之路。2017年的修憲,進一步地鞏固了埃爾多安的權力。從議會制到總統制,意味著總統的角色將發生巨大變化。換句話說,埃爾多安將正式集黨政軍大權於一身,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政治強人。這次公投的結果,其實答案早已經揭曉。當下執政者埃爾多安當然希望進一步集中權力,對他來說,這次公投只能通過,不能通不過。基於埃爾多安的既定立場,公投只是過場而已。埃爾多安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復興土耳其。他的潛臺詞是,“再給我十年,還你一個強大的土耳其”。一旦實現總統制,埃爾多安就可以再幹十年。在新憲法中,總統的作用將進一步加強,而總理的職位將被取消。在他看來,這是一個歷史機遇,可以除掉所有的束縛,大幹一場。目前,土耳其國內有著明顯的民粹主義傾向,表現為政治態度強硬、仇恨西方(歐盟)、仇恨精英等。對於試圖分裂國家的庫爾德勢力,埃爾多安更是容忍度為零。

庫爾德人:可憐、可恨又可悲


怎麼評價庫爾德人的建國運動?

從民族獨立的角度看,庫爾德人是可憐的,他們曾經試圖建國,也一度接近這個夢想。但是,他們的政權往往沒穩下來,就被本地政權徹底摧毀。他們沒有把握住一戰後中東格局成型的機會建立國家,從而開始流亡的命運。因此,他們抱著深仇大恨,與所在的政府為敵,同時也遭到了所在政府的瘋狂報復,導致大批抗爭者死於非命。

從國家穩定的角度看,庫爾德人是可恨的。他們本來可以成為所在國家的其中一個少數民族,加深對所在國的政治文化認同,從而成為一個普通的國民。但是,他們不僅帶有強烈的分離主義傾向,而且對國內平民進行恐怖襲擊,甚至在國家有難之時,為侵略者當先頭部隊。這種行為註定了他們的可悲命運,“可憐之人必有其可恨之處。”

從路徑選擇的角度看,庫爾德人的可悲的。他們為了建國,需要大國作為堅實依靠,但事實上他們最後成為了大國區域博弈的棋子。馬哈茂德共和國之所以覆滅,就是因為蘇聯最後背信棄義的出賣。如今他們指望美國的幫助,但這同樣不太靠譜。美國人熱衷於讓庫爾德人永遠處於“被同情”的抗爭姿態,也就是說,支持抗爭、但不讓他們成功。因為只有在鬥爭中,他們才是一個可以挪用的棋子。而一旦不需要,他們則成為棄子。在土耳其轟炸庫爾德部隊的時候,美國並未有替庫爾德人出頭。

事實上,世界有3000多個民族,但只有200多個國家。“一個國家,多個民族”,這不妨礙國家與民族的共同繁榮興旺。

所以,不同的維度,投下庫爾德人不同的投影。他們可憐、可恨也可悲。他們即使建國成功,也要以幾代人的生命與前程為代價。國家即使建立,也很可能將面臨長期的貧困與匱乏。

你支持這樣的民族抗爭嗎?

(馬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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