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鼠疫肆虐東北,中醫拒戴口罩戰病毒大量死亡,黃天道鼓吹末日論收智商稅

東北鼠疫導致6萬餘人喪生,如果不是以科學原則推動建立現代防疫體系,死亡數量將會更為巨大。

哈爾濱市道外區,舊時俗稱傅家甸,是貧窮中國人的聚集區。它建立在一個低窪的沼澤平地上,居民多是勞工,住在骯髒、黑暗、擁擠的房子裡,出門是狹窄的街道。1910年年底,這裡成為遠東鼠疫的最重災區。

慘烈的鼠疫在1910年10月末暴發,持續到1911年4月中旬,整個中國東北死亡6萬餘人。其中,災情最重的黑龍江省死亡超過33000人,吉林省死20000多人,災情最輕的遼寧省死6000多人。

疾病肆虐後,傳家甸骯髒的小客棧、大車店、學校、兩個戲園子、幾座兵營,全被防疫局徵用。加上120個貨車貨運車廂,皆用於隔離所有接觸過病人的人,通常一節車廂裝20人。最終,傅家甸死亡5000餘人。

鼠疫分三種:淋巴腺鼠疫、肺鼠疫、敗血性鼠疫。這是全世界幾個世紀以來,肺鼠疫第一次獨自大規模暴發。這場疾病的最顯著特點是,人與人之間通過痰和飛沫直接傳染,一旦感染,通常只有1到4天的潛伏期,隨後發燒加咳嗽,痰中帶血。患者死前呼吸困難,全身皮膚高度青紫。

“1910年至1911年冬天,一場肺炎型鼠疫在滿洲各地蔓延,其毒性之可怕,使我們不由得想起流行於中世紀歐洲的鼠疫,以及奪去歐洲無數生命的黑死病,還有倫敦的大瘟疫。”在東北行醫傳教30年的英國醫生杜格爾德•克里斯蒂,晚年在故鄉回憶人生中的至暗時刻,寫下這樣的記述。

病菌來自旱獺。松鼠科旱獺屬有15個物種,通稱土撥鼠。因為形象呆萌,它在今天位居寵物之列,還被創作成多種文化娛樂作品形象。亞洲最常見的土撥鼠是“蒙古旱獺”,中國人俗稱“旱獺”,生活在中亞地區、蒙古、東三省西北部,以及俄羅斯和烏克蘭。這種可愛的小動物身上,可能隱藏著致命的鼠疫桿菌。

闖關東,捕旱獺,惹大禍

清朝的呼倫貝爾地區有15萬平方公里, 一直地廣人稀,直到19世紀才開始有小批量移民。清朝視滿族崛起的東北為"龍興之地”,開始修建著名的柳條邊,即兩邊密密植下柳樹的壕溝。邊外是滿族漁獵區和蒙古族遊牧區,禁止漢族入內墾荒。與此同時,清廷還劃出諸多由皇室獨佔的禁地,有山林、河川、牧場、圍場、官荒、皇室陵寢、出於保護皇家風水而封禁的山脈。

繼1858年《玻理條約》和1860年《北京條約》後,俄國對中國領土的吞噬並未就此停止,它繼續滲透東北。滿清政府終於意識到多年的封禁政策導致東北勞動力奇缺,從而造成發展落後、國防虛弱的不利局面。若再不移民東北,祖宗之地要盡入他人之手。1870年代末,清廷取消所有禁止漢人移民東北的法令。黑龍江省在1904年全面開放墾荒,標誌著歷時200多年的東北封禁政策終結。

技術革命也有力推動了移民潮。沙俄修建的中東鐵路在1903年7月正式通車運營,成為東北的動脈血管。中東鐵路是西伯利亞大鐵路在中國境內的延伸,為了更方便吞噬中國東北,但客觀上讓中國人闖關東變得前所未有的容易。

20世紀最初的十年,世界毛皮市場興盛,中國恰好邁入世界貿易體系中。旱獺皮經過染色後像昂貴的黑貂皮,市場上供不應求,捕殺、售賣早獺成為一個巨大的產業鏈。旱獺皮通過滿洲里口岸出口到俄羅斯帝國,滿洲里是俄國鐵路進入中國境內的首站。1907年出口70萬張,1910年出口250萬張。水漲船高,一張旱獺皮在1907年的價格是0.30盧布(約合0.12美元),1910年上漲到1.80盧布。

當時無養殖技術,每一張皮都來自野外捕殺,背後是無數人的風餐露宿。滾雪球般壯大起來的捕旱獺群體是中國的苦力們,以山東人為主,直隸人居次。他們沒有狩獵經驗,對鼠疫聞所未聞,見到旱獺就捕。遇到行動退緩的生病旱獺,他們還慶幸自己運氣好,輕輕鬆鬆抓獲笨旱獺。除了機關,獵捕健康旱獺需要馬匹和精準槍法,抓病旱獺靠棍棒和狗即可,技術門檻大大降低。

每年8月到10月中旬是獵取旱獺的最佳時節,皮毛質量最好,旱獺又最易於捕獲。 《民立報》1911年3月報道:“於是山東、直隸兩省無業遊民相繼在滿洲里山中獵捕,而川穀流血,原野厭肉,其狼藉實不堪形狀。” 關內苦力們的伙食很差,標配是冰凍的熟肉包子,旱獺肉成為他們的大餐。闖關東的外行獵人們,只想多捕殺幾隻早獺,多賺一份錢,在大雪封山前回老家過春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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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0年11月8日傅家甸發生第一例鼠疫的房子,被標上了X的符號。

當地人不懂科學,但知道旱獺是瘟疫根源。他們用古老神話解釋,這類動物身上存在一種神秘疾病,一旦人類打破它們的寧靜,它們便將瘟疫傳給人類。多年來,生於斯,長於斯,最終會死於斯的獵人們一旦發現生病旱獺,立即放棄捕獵,還要通知同行遠離這個區域。

儘管如此,當地還是小規模的鼠疫不斷,有記載的如1876年、1886年、1888年、1889年、1891年、1893年、1902年、1905年、1906年、1907年。死亡人數不多,多則幾百人,少則個位數,疫情侷限在當地。當地遊牧民族應對方式是簡單粗暴的隔離手段,一旦有人從齧齒類動物那裡染病,親人和鄰居立即棄他而去。

時值劇變時代,蜂擁而來的逐利人潮可不管這些古老戒條,只求多剝下一張皮。彷彿是個預言,這些竭澤而漁的人們將遭遇一場難以想象的大譴。大禍的源頭,在幾隻生病旱獺身上。

1911年4月,中國醫生伍連德在“萬國鼠疫研究會”上做出具體形象的介紹,健康的旱獺喜歡曬太陽,併發出叫聲“撲一一啪,撲——啪”,中國人形容是“不怕,不怕”,染病的旱獺不出聲。“旱獺中的疾病被我們假定為鼠疫先兆,其症狀是步態踉蹌不穩:被人追趕時,既不能跑動,也不能發聲。”辨別旱獺是否生病,還有兩個辦法,患病者的眼睛裡有乳白色雲,且不再跟同類們共居一個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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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醫院醫務人員的照片。中為中醫顧喜浩,左為西醫柳振林,右為司事賈風石。

1910年夏季,在滿洲里的中國獵人超過11000人,到10月份仍有4600人。深秋時節,外行獵人們齊聚在滿洲里或海拉爾的簡陋客棧裡,20到40人擠在一間低矮、黑暗、骯髒、沉悶的屋子裡,睡在大通鋪炕上,生旱獺皮到處堆積,門窗緊閉。殊不知,旱獺身上的跳蚤,悄無聲息地把病毒傳染給了人類,而帶有病毒的皮毛也會致人以病。

不知不覺中,大難來臨。

鐵路:鼠疫的最佳搭檔

“工人張萬壽者,向在俄境大烏拉站以招工為業。宣統二年九月初,工棚內暴斃七人。俄人聞之知為疫也,焚其棚屋、逐其工人,並將工人所有衣服行李等件盡行燒燬,以為斷絕疫根之計。”《東三省疫事報告書》說,“大烏拉站距滿洲里百三十里,有業木工者二人被逐,於九月十七日由烏拉站來滿,寓居鐵路界內二道街張姓木鋪,二十三日疫發相繼死亡。同院田傢伙房住客金老耀、郭連印二人遂亦傳染於二十三日身死,是為滿洲里疫症發現之起源.”

“大烏拉站”,即俄羅斯境內、中俄邊境線以西6英里處的火車站Dawoolya,今譯為達斡爾亞,距離滿洲里很近。此地的華人木匠店裡出現首個病例,病毒來自瘋狂捕殺旱獺的苦力,只是獵人們發病稍晚。

《東三省疫事報告書》用的是農曆,張萬壽手下六七個木匠於公曆9月16日死在異國他鄉。另有兩個人離開張萬壽處,搭火車回國,10月23日死在滿洲里的客棧中,症狀為痰中帶血。這兩個歸國後立即病逝的木匠,成為中國境內的首批病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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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行小隊的勤務兵從棚戶中挑選出鼠疫病人。

邊境口岸城市滿洲里,出現在國內的首個鼠疫病例。不僅是滿洲里,整個呼倫貝爾一帶,衛生條件跟近代化無緣,醫院、防疫站與實驗室對當地人如同天方夜譚。整個東北地區,在冬季洗澡是件奢侈事,極差的個人衛生為攜帶鼠疫病菌的跳蚤大開方便之門。

原先,黑龍江省的荒涼山區是對鼠疫的有力屏障,但如今有了鐵路。東三省有全國最發達的鐵道交通網,總里程數超過3000公里。滿洲里到哈爾濱有530英里鐵路路程,病倒的人紛紛中途下車,鼠疫便沿著鐵路傳播開來。鐵路沿線的城鎮淪為重災區,大城市成為疾病傳播的中心,病毒向城市周圍擴散。

10月27日,中東鐵路的樞紐城市哈爾濱出現首個病例,它將成為疫區的感染中心。11月4日,黑龍江省省會齊齊哈爾出現病例。12月14日,東清鐵路南端的寬城子(今長春)岀現病例。翌年1月2日,東三省中心城市奉天(今瀋陽)出現病例。1月5日,沿鐵路距離哈爾濱3英里的小鎮雙城堡出現病例。1月12日,北京驚現病例。1月14日,天津出現病例。2月1日,濟南出現病例。東北和華北地區陷入恐懼中。

東三省總督錫良上奏時說:“朝發夕斃,前仆後繼,官商紳民,無中外貴賤,日惴惴焉如臨大敵。”黑龍江巡撫周樹模上折描述:"患者寒熱咳嗽,頭暈吐血,一二日間即不可治,日斃數人,甚至一二十人,勢頗劇烈。”

雙城堡是個經過精緻規劃的小鎮,至少一半居民是富裕階層,窮人很少,故他們住房寬敞、衛生習慣良好。待病菌前來,這一切似乎也起不了多少作用。雙城堡人口不到6萬,兩個月裡卻有1500人喪生,包括500名女性。

哈爾濱的疫情,最初集中在傅家甸,街道上隨處可見屍體。許多人在夜裡悄悄拋屍,以防警察上門調査和強行消毒,他們篤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黑龍江冬季的凍土層可不薄,挖坑埋屍成為一件奢侈事。人口大量死亡讓棺木供不應求,有的棺木放入三四具屍體,政府推出用未拋光的薄木板製成的廉價棺材。街上大量拋灑石灰汁,奉天、鐵嶺商鋪裡的石灰酸一時售罄。

行走在傅家甸,一片末日景象。簡陋的棺材、裸露的屍體在雪地上延綿不絕,只有少數棺材是牢固釘上蓋子,多數棺蓋虛掩或敞開,可見猙獰面容或以駭人姿態伸出來的四肢。它們必須被集中火化,但火化跟中國傳統孝道相悖,唯有以政府強力執行,還得用炸藥在凍土上轟出大坑。

起初,唯有中醫們躊躇滿志承諾,鼠疫太容易治療了,他們甚至拒絕佩戴防護口罩。中醫定性鼠疫為“戾氣致疫”和“燥邪致疫”,多年來對包括鼠疫在內的一切瘟疫採用清熱解毒之藥和針灸,沒有隔離和消毒的概念。所以,當時的中醫對鼠疫是無效的,反倒徒然犧牲了許多勇敢的中醫人士。

長春某個有10萬人口的地區,西醫很少,中醫生意火爆,但登記備案的31箇中醫死了 17個。在參與防疫的職業群體裡,中醫死亡率遠超過西醫、警察、消防隊員、士兵、輔助勞工(醫院雜役、居民區巡視員、掩埋屍體者)、廚師,僅次於救護車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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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疫病人被帶到瘟疫營內。

這場浩劫帶來意想不到的結果,受過現代化專業訓練的醫護人員讓全社會刮目相看,帶動中國人尤其是東北人民加速接受現代醫學理念。

謠言四起:日本、俄國、黃天道

死亡的陰影下,謠言和病保一樣隨著鐵路擴散,謠言是乘客們的最好談資。日本勢力在南滿,俄國勢力在北滿,針對兩國的政治性謠言跟政治局勢密不可分。

東三省流傳最廣泛的謠言,是日本人往水井投毒,致使鼠疫橫行無忌。內容不甚嚴謹的報紙如《東三省日報》,在1911年1月24日報道,村民們抓獲了一名往井裡投毒的日本間諜。文章分析,這是日本人處心積慮挑起事端,為武裝干涉尋找藉口。嚴謹度同樣不足的《大中公報》,則在一天前揭露日本人驅使華工往井裡撒毒藥。

公信力相對高的《盛京時報》《大公報》《申報》,則連續批評此類謠言。日本官員乾脆在報紙上放話,直接化驗井水和屍體,就能真相大白。吉林省政府派警察輪流看守城市和鄉鎮的水井,取水者要先去警局領取小牌,經守井警察査驗後方可打水。

謠言越傳越神,不乏有作奸犯科者被捕時撒謊稱受日本人指使投毒,藉機隱瞞自己的真正罪行,這迫使清廷出面闢謠。奉天省民政司乾脆出告示禁止謠言:“奉省疫病流行,因之謠言驟起,竟有冒充外人至民間四處揮灑藥水及在井邊暗投毒藥之事,種種謬說,殊駭聽聞,當經本司密飭巡警嚴行訪拿在案,嗣經承德、鎮安等縣先後拿獲此項嫌疑之犯數起,解省均交審判廳切實嚴查,毫無確證,搜査所帶藥水藥末交醫官化驗並無毒質,在內必系匪徒,乘機煽惑,藉圖擾亂,實於國際治安大有妨害。”

《盛京時報》1月27日文章稱:"民政、 交涉二司現在出有示諭,以近日疫症流行, 已設法多方防遏,乃近有無知愚民,妄生謠喙,肆行蠱惑,誣言日人有僱人撒藥情事,實屬不知大體,夫疫症為害最烈,中外莫不畏懼,日人亦居奉天,豈獨不怕傳染乎.是以謠傳不辨自明,況文明之國,素敦友邦,豈有為此不義之事,仰所屬商民仍宜認真防疫,毋得輕聽謠言,妄生疑懼,倘有造謠生事,一經拿獲,定行重懲不貸。”

奉天省的民政司與交涉司負責人,分別是張元奇和韓國鈞,成為總督錫良在非常時刻的左臂右膀。韓國鈞晚年寫回憶錄時稱,對外交涉生涯裡,“防疫案尤為最大最棘手之事”。滅頂災難面前,日俄兩國屢次想動用軍警力量做出過激的防疫措施,闢謠算是微不足道之事。

瘟疫面前,眾生平等,洋人也不時閃現人性的光輝。如新民府聘請日本醫生守川為醫官,他和妻子在照料中國病人時雙雙斃命,留下三個年幼的孩子。錫良特地向奉天的日本領事館送去一萬銀元,用於照顧這三個孤兒。錫良出告示稱,政府將嚴懲造謠生事者,“外國人在奉與吾國同此食息,決無暗投毒藥害人自害之理”。

另一種政治謠言,是針對俄國的陰謀論,好事者說俄國將出兵干涉中國的衛生主權,中俄即將開戰。俄國在客觀上配合謠言的演出,它恰好在此時增兵東北,沒甚文化的俄軍士兵還四處嚷著要打仗了。最終,清廷的闢謠說法是,俄國增兵是為了防止 “黃道教煽惑,恐有暴動”。

“黃道教”就是黃天道,又名黃天教,創立於明朝,是北方地區的民間秘密宗教。這夥人趁機出來收取“智商稅”,大肆渲染“因果報應”邏輯,世界末日來臨之際,唯有信奉黃天道才“可免災避禍”。

譬如在鐵嶺,黃天道人士大賣草藥和畫符,造謠說“百斯篤系外人所撒之災,意將毒盡華人,然後奪取土地”,他則是“天師差來,到處賣藥救人”。針對這一跳樑小醜,清政府張貼公告,告誡百姓不要聽信黃天道的胡言亂語。黃天道在鼠疫面前無濟於事,但趁交通隔絕、秩序失常時刻,大力吸納信眾。

天下謠言有共通性,水井下毒是最常用的謠言之一。就在1900年的義和團運動中,謠傳外國人和基督徒在農村水井裡下毒。1923年9月1日,日本關東平原發生大地震,東京和橫濱兩座大城市遭受毀滅性破壞,地震後盛行謠言說朝鮮人趁亂實施放火、搶劫、破壞橋樑等一系列犯罪行為,多家正規媒體還煞有介事如此報道。民間組織自警團殘酷捕殺朝鮮人,就此殺害了超過700名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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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甸鎮附近,大規模焚化被煤油浸透的屍體。

中日俄三家的合作與牴觸

在哈爾濱傅家甸,生病的勞工們被集中安置到鎮中心一座寬大的兩層樓房裡,它原先是公共浴室。總督錫良派了兩名天津北洋醫學堂畢業的西醫,來此負責防疫工作。 這點人力遠遠不夠,直到畢業於劍橋大學的伍連德到來,這所臨時醫院裡仍然只有這兩位醫生,以及他倆臨時培訓出來的5個看護。他們無法做到檢査每個病例,只好讓未經專業訓練的警察來幫忙。

既然清廷無能,日本和俄國就釆取強硬防疫措施,但遭到了中國民眾的反對。

日本的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立即停售三等艙車票,在車站設立隔離檢驗所,由軍警強制執行。如滿鐵在長春設立7個大型隔離所,每所能容納500人,來自北滿的乘客必須在隔離所待滿7天,確定無恙後才能坐火車南下。這一政策對廣大中國貧民具有歧視性,但他們確實是染病的主要群體。無資格購票的苦力大軍,只好沿著鐵道步行,日本人又想方設法予以阻止。

1911年1月15日,日本關東都督府和南滿鐵路成立“聯合防疫局”,總部由大連遷往奉天。大連的日本僑民自發組織起來,焚燒患者的房屋,無論是中國人的還是日本人的。在瀋陽的日本人不相信清廷的防疫能力,自行挨家挨戶檢査疫情,遭中國居民拒絕後依然堅持。錫良傳令各地,日本人上門檢査時,可以關門拒絕,只要別跟日本人起衝突。

為防止中國人進入日據朝鮮,1000多名日本陸軍官兵在鴨綠江一帶巡邏。最終,朝鮮只有在東北鼠疫早期發現幾個病例,沒有擴散。

俄國人的做法一向簡單粗暴,直接在滿洲里和哈爾濱大批驅趕中國人。俄國在本國邊境地區驅趕華人時更是變本加厲,某些地方的所有華工都被驅逐出境。在鐵路運營上,俄國也設立大量隔離站,禁止華人跟俄人同乘。俄國人對日本平民也不客氣,日本只好從瀋陽派遣500名陸軍,坐汽車北上哈爾濱,保護當地的日本同胞。

俄國斥貴清廷無能,警告絕不會坐視瘟疫蔓延到租界,必將越界干預。大量軍人、醫護人員通過西伯利亞鐵路來到中國,瘟疫調查團帶著28箱器械和藥物來到哈爾濱。俄國還在歐洲大張旗鼓宣傳,若非俄國在中國東北釆取更強硬措施、派遣更多軍隊,遠東的鼠疫將蔓延到俄國境內,繼而傳播到歐洲,而東道主中國是不會釆取合理措施的。這番言論遭到了美國的譴責,許多虛假論據被揭穿。

日俄兩國的強大壓力前,清廷不敢怠慢。“查疫勢傳染甚烈,外人尤極注意,辦法稍不如法,即恐乘機干預。”錫良上折表示擔憂,“稍一延緩,外人便執世界人道主義以肆責言。”

並非所有洋人都在滅頂之災面前採取科學、理智手段。如傅家甸偏僻角落的一座羅馬天主教堂住著300多個信眾,負責人是一個法國神父,他無視命令,不上報疑似病人,結果是300餘人裡死亡243人。死者太多,教堂無力組織秘密埋葬,大量棺木不經掩埋。法國神父與中國神父依然堅持做禮拜,人群聚集導致病情加速感染,兩名神父也病逝了。政府發現這個秘密後,將倖存者安置到專門場所,把屍體和棺木堆於坑中火化。

“就個人而言,他是進步的,樂於傾聽任何對自己的人民有益的建議。對其治下的人民,他有著父親一樣的熱心腸,與民同樂,與民同憂,是中國傳統官僚的典範。”克里斯蒂醫生對錫良有很高評價,“對滿洲北部兩省抗擊鼠疫的鬥爭,他幾乎沒有什麼直接的責任。從北京和全國各地其他地方前往哈爾濱抗擊鼠疫的醫生們,曾一度受到庸碌無能且反應遲鈍的主要官員的阻攔。但奉天的情況則不同,總督似乎有用人的天賦,負責的官員都是最有實際能力的中國人,我樂於與他們共事。”

最終,清廷和洋人的措施大體一致,嚴格管制鐵路,同時巡査道路和冰凍的河流,建立更多的隔離所和臨時醫院。哈爾濱的疫情最嚴重、政局最劍拔弩張,所幸外務部右丞施肇基慧眼識才,任命年僅31歲的英籍華人伍連德為總醫官,統籌哈爾濱的防疫工作。

人類與鼠疫的這場艱鉅戰鬥中,中國、 日本、俄國,三方合作缺一不可。

鼠疫撲滅,防疫人員犧牲巨大

東三省防疫體系建立,伍連德獲得全權之後,在他領導下釆取如下措施:

首先,從長春調動1000餘軍人奔赴哈爾濱參加防疫。據統計,1911年1月底到達哈爾濱的防疫人員共計2675人,駐守於人群流動的地點設立哨卡執行嚴格出入檢査。

其次,疫情檢査和呈報工作不再由警察來執行,而由受過醫學訓練的人員完成。建立一支600人的警察隊伍,受過防疫訓練後駐守在重點地區處理民事問題。

最後,將傅家甸分成4個疫區,每區由一位高級醫官負責,統帥助理和雜役(包括消毒員、搜索隊、搬運工、馬車伕),對區內房屋逐一檢査和消毒,發現患者即送到新的鼠疫救治醫院,同時將患者家屬或與之接觸者置於隔離營。各區居民要佩戴政府分發的“白、紅、黃、藍”四色臂章,他們的流動受到全程監控。

但參與防疫的人員並非每個人都接受了嚴格醫學訓練,雖懂得醫學常識但並不能時刻謹記防疫局頒發的操作規範,因此也有不少人染病死亡。死亡人數最多的防疫人員是當地的中醫、急救車司機和雜工,因為他們與病人接觸頻繁,其中不少人缺乏訓練。長春有個疫區,由於當地幾乎沒有現代醫生,鼠疫流行時中醫郎中生意特別興隆,但登記在案的31位執業中醫有17人死於鼠疫。

可以說,沒有這些防疫人員的巨大犧牲,就不可能有撲滅鼠疫的勝利。

百年前鼠疫肆虐東北,中醫拒戴口罩戰病毒大量死亡,黃天道鼓吹末日論收智商稅

最終,導致6萬餘人喪生的東北鼠疫被撲滅。如果不是伍連徳以科學原則推動建立現代防疫體系,死亡數量將會更為巨大。

中國主導之下撲滅東北鼠疫令各國刮目相看。1911年4月3日,清政府倡儀和籌辦了奉天“萬國鼠疫研究會”,參會代表來自英美法等11個國家,伍連德任大會主席。

這是首次在中國本土舉辦的真正意義上的世界學術性會議,漢語被列為會議官方語言。這也是中國公共衛生史上的高光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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