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曹髦之殤:曹家最後的血性,傀儡君主孤身挑戰權臣之路

自高平陵政變以來,魏國曹氏拱手,司馬氏專政的政治局面開始形成。

司馬懿專政時,在朝中的威望無人能及,魏帝曹芳對現狀雖有不滿,尚且不敢表現出來。司馬師執政後,功業和威望皆不及其父,曹芳的不滿開始爆發,並密謀奪回實權。嘉平六年(254年)二月,司馬師誅殺李豐、張緝(曹芳的岳父)、夏侯玄等反對派後,對不安分的曹芳失去了最後的耐心,三月,他廢掉張皇后,九月,他又廢掉曹芳,一腳踢開了阻礙自己專政的核心人物。

「兩晉」曹髦之殤:曹家最後的血性,傀儡君主孤身挑戰權臣之路

曹芳的影視劇形象

對於新皇帝的人選,司馬師第一個想到的是彭城王曹據。曹據是曹操的兒子,按輩分來說,他是當今郭太后的叔叔。郭太后在政治上沒什麼地位,對政治的態度一向比較冷淡,但在這件事上,她罕見地表達了自己堅決反對的態度。

郭太后反對曹據繼位的理由有兩個。其一,曹據繼位後,她太后的名分便成了問題。其二,曹據繼位後,她和丈夫魏明帝便會絕嗣,她太后的名分更成了問題。於是,郭太后依照“小宗有後大宗之義”的原則,向司馬師推薦了魏明帝的侄子高貴鄉公曹髦。

曹髦是魏文帝的庶長孫,東海王曹霖的庶長子,在同輩中是個“長”者。更重要是,曹髦以好學著稱,在同輩中又是個“賢”者。無論“立長”還是“立賢”,曹髦無疑都是最佳人選。

司馬師和朝臣們商議後,採納了郭太后的意見。曹髦由此成為了魏國曆史上第四位皇帝。

傀儡天子

嘉平六年(254)十月,年方十四歲的曹髦抵達洛陽郊外的玄武館,文武百官以隆重的儀式迎接他的到來。

群臣請曹髦在前殿就寢,曹髦以前殿是先帝住處為由,拒絕了群臣的提議,住到了西廂。

群臣又請曹髦乘法駕(皇帝乘坐的車子)進入洛陽城,曹髦再次拒絕了。

第二天,曹髦進入了洛陽城。群臣在西掖門南迎拜曹髦時,曹髦下車,以人臣的禮儀答拜了群臣。

到了止車門,左右請曹髦乘輿(也是皇帝乘坐的車子)拜見郭太后,曹髦又一次拒絕了。

而後,曹髦以人臣的禮儀步行到太極東堂,拜見郭太后,接過皇帝的璽綬,在太極前殿舉行登基大典,名正言順地成為皇帝,改年號為正元,宣告了一個新時代的來臨。

就這樣,曹髦以一個謙謙君子的形象登上了政治舞臺的中心,他表現得不汲汲於帝位,向群臣展現了自己知書達理的風采。

朝會結束後,司馬師迫不及待地找到鍾會,問道:“你感覺皇帝是個什麼樣的人?”鍾會答道:“才同陳思,武類太祖。”聽到鍾會的話後,司馬師禁不住笑道:“若如卿言,真社稷之福也。”

“陳思”即陳思王曹植,“太祖”即魏太祖曹操。曹植以博學多才著稱,曹操以多謀善戰著稱。鍾會的意思是說曹髦的才華和曹植一樣,武略和曹操類似。

人只要勤學,就能擁有才華,但武略不經實戰,便是紙上談兵。並且,曹髦才十四歲,更無政治經驗。司馬師欲專權,就必須找一個沒有實際能力的少年皇帝,曹髦“才同陳思,武類太祖”便正合他的心意,他懸著的心如今終於落地了。

「兩晉」曹髦之殤:曹家最後的血性,傀儡君主孤身挑戰權臣之路

司馬師的影視劇形象

隨著新年號的公佈,司馬師廢立皇帝的風波塵埃落定,魏國繼續維持著天子拱手,司馬氏專權的政治局面。曹髦為表示對司馬師的感激之情,准許司馬師享有“假黃鉞,入朝不趨,奏事不名,劍履上殿”的殊權,魏國君臣間的關係於是不僅走出了冰點,還得到了升溫。

轉過年來(255年),毋丘儉和文欽在淮南發動叛亂,剛割除眼瘤的司馬師讓弟弟司馬昭鎮守洛陽,自己率領大軍東征。司馬師沒費多大力氣就取得勝利,毋丘儉和文欽的叛亂只持續了一個多月便宣告失敗。然而誰也沒有料到,在戰爭行將結束的時候,文欽的兒子文鴦夜襲司馬師的大營,致使司馬師受到驚嚇,眼睛爆出,傷情加重,生命垂危。

司馬昭聞訊,慌忙從洛陽趕到許昌看望自己的哥哥。在病榻前,司馬師交代了後事,讓弟弟在他死後接管軍隊,繼續控制朝政,司馬昭含著眼淚,點頭答應了。不久,司馬師去世,正當司馬昭準備率領軍隊回朝時,朝廷送來了聖旨,司馬昭本以為朝廷是要任命他接替哥哥的職位,卻不料朝廷是要他留在許昌處理戰後事宜,至於率領軍隊回朝的人,則是尚書傅嘏。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朝廷的任命別有用心,這明擺著是要司馬氏遠離權力中心,曹髦要收回實權。司馬昭怎麼著都想不到,平時看上去那樣儒雅的曹髦會來這麼一手!一時間,司馬昭有點懵了。

這時,傅嘏放棄了率軍回朝的機會,他和鍾會經過謀劃,勸司馬昭違抗詔書,直接率領軍隊回朝,以強迫曹髦授予司馬昭應得的權力。司馬昭依計行事,使曹髦的計劃流產,司馬昭如願得到哥哥的地位和權力,魏國的政治再次回到天子拱手,司馬氏專政的局面。

魏國的政治局面雖然恢復如初,但是君臣間的關係卻再次降溫。司馬昭從此改變對曹髦的態度,對曹髦的防範逐漸嚴密起來。

明爭暗鬥

甘露元年(256年)二月,曹髦在太極東堂大宴群臣,席間,曹髦和群臣進行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學術辯論。

曹髦首先提出了一個問題:“有夏既衰,後相殆滅,少康收集夏眾,復禹之績,高祖拔起隴畝,驅帥豪俊,芟夷秦、項,包舉宇內,斯二主可謂殊才異略,命世大賢者也。考其功德,誰宜為先?”

群臣按照傳統觀點認為漢高祖劉邦是創業之君,而夏少康是中興之君,和漢光武帝劉秀是一類的帝王,因此,漢高祖優於夏少康。

對群臣的觀點,曹髦明確提出了反對意見,認為“自古帝王,功德言行,互有高下,未必創業者皆優,紹繼者鹹劣也。”而後,曹髦引經據典,認為夏少康是在沒有任何優勢的情況下復興了國家,而漢高祖是在天下已經大亂的情況下創建了國家,對比兩人取得成功的難度,夏少康顯然優於漢高祖。接著,曹髦批評漢高祖“為人子則數危其親,為人君則囚繫賢相,為人父則不能衛子;身沒之後,社稷幾傾”,進而認為漢高祖“若與少康易時而處,或未能復大禹之績也。”

第二天,曹髦和群臣繼續討論漢高祖、夏少康孰優孰劣的話題。最終,曹髦用精彩的語言使群臣折服,讓群臣認可了自己的觀點。

曹髦如此大費口舌地支持夏少康,是因為夏少康是他心中的帝王偶像。在曹髦看來,夏少康生活在寒浞篡位的時期,正如他眼下生活在司馬昭專權的時候;夏少康能夠誅殺寒浞,中興夏朝,亦如他日日夜夜想著除掉司馬昭,重振曹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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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髦的影視劇形象

司馬師死後,司馬昭和他的黨羽們違抗詔書,用武力威脅曹髦授予司馬昭大權,曹髦因此被迫向司馬昭妥協,但是他始終以夏少康為標榜,沒有放棄過自己的理想。

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司馬昭專權的時間越長,曹髦受到的約束就越多,甘露二年(257年),諸葛誕在淮南發動叛亂,司馬昭率軍東征時,沒有像司馬師那樣把曹髦留在洛陽,為了不讓曹髦再搞不利於自己的小動作,司馬昭乾脆帶著曹髦一起東征,以便隨時監控曹髦。

甘露三年(258年),群臣以司馬昭平定諸葛誕叛亂,為魏國建立了無人可及的功勳為由,請曹髦任命司馬昭為相國,封司馬昭為晉公,加九錫。不用多想,這件事的幕後主使是司馬昭,曹髦縱然不情願,還是得照辦,而司馬昭裝模作樣地辭讓了九次後,最終沒有接受曹髦的封賞。

曹髦對司馬昭的封賞意味著什麼?接下來的事情又會如何發展?曹髦心裡比誰都清楚。東漢末年,他的曾祖父曹操先是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後是封魏公,加九錫;最後封魏王。他的祖父曹丕繼承王位後,漢獻帝禪位給曹丕,曹氏從此取代劉氏成為天子,魏國由此誕生。

司馬昭這次不接受封賞是出自儒家主張謙恭的傳統。然而,司馬昭遲早會接受封賞,只要司馬昭接受了封賞,他就會沿著晉公—晉王—天子的路線走下去,使司馬氏取代曹氏,讓曹髦像漢獻帝那樣,成為一個亡國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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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昭的影視劇形象

或許是巧合,更像是人為,自從曹髦封賞司馬昭後,祥瑞便開始頻繁出現,根據地方官員的彙報,頓丘、冠軍、陽夏、寧陵縣界的井中屢次出現了龍的蹤跡。龍的出現是中國古代至高的祥瑞,是天下太平的徵兆,也是賢人在世的徵兆。群臣為此向曹髦表示慶賀,曹髦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用抱怨的口氣說道:“龍者,君德也。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數屈於井,非嘉兆也。”

曹髦在心裡十分清楚,祥瑞並不是為他這個傀儡天子出現的,而是為司馬昭這個野心勃勃的權臣出現的。魏國能夠出現天下太平的景象,全是司馬昭一個人“努力”的功勞,他實際上一點作用也沒有。隨後,曹髦作《潛龍詩》排解心中的鬱悶,寫道:

傷哉龍受困,不能越深淵。

上不飛天漢,下不見於田。

蟠居於井底,鰍鱔舞其前。

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

這首詩的意思是說,龍被困在井中,就連低賤的泥鰍和鱔魚也敢欺負它。但是龍並沒有屈服,它“藏牙伏爪甲”,正尋找機會打敗泥鰍和鱔魚,一飛沖天呢!我身為傀儡天子,和潛龍一樣,早晚也要實現翻身!

曹髦作《潛龍詩》就等於公開罵司馬昭是泥鰍和鱔魚,又明確表達了自己想要奪回實權的想法。如果說曹髦向群臣極力推崇夏少康還是一種隱忍的狀態,那麼,他如今作《潛龍詩》就是一種宣戰的狀態了。

曹髦作《潛龍詩》毫無疑問地激化了自己和司馬昭的矛盾,使君臣間的關係降到了冰點。從此,曹髦和司馬昭和再也沒有了緩和的餘地。

決戰

甘露五年(260年)四月,曹髦在司馬昭黨羽的催促下,再次任命司馬昭為相國,封司馬昭為晉公,加九錫。這次,司馬昭沒有再裝模作樣地辭讓,他毫不客氣地接受封賞,從此以晉公自居。

曹髦怒不可遏,他知道,司馬昭這是要加快篡位的步伐了。一個月後,曹髦召來侍中王沈、尚書王經和散騎常侍王業,對三人義憤填膺地說道:“司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廢辱,今日當與卿等自出討之!”

三人聽到曹髦的話後,心中皆是一驚,王沈和王業沉默不語,王經則極力勸阻曹髦,說司馬昭專權已久,滿朝都是他的黨羽,更兼曹髦“宿衛空闕,兵甲寡弱”,討伐司馬昭一點勝算也沒有。然而曹髦態度決絕,他把懷中的詔書扔到地上,大聲說道:“就這樣決定了!不就是死嗎?這有什麼好怕的!”說完,他進入內宮,去面見郭太后。

王沈和王業見大事不妙,慌忙向司馬昭稟報了曹髦的行動,臨走前,他們讓王經也跟著一起去見司馬昭,王經卻沒有答應,他選擇留了下來。

曹髦見過郭太后,拔出寶劍,坐上車輦,率領幾百個士兵和奴僕衝出宮殿,向司馬昭的相府發起了進攻。司馬昭得到情報後,自是感到意外,但也不敢怠慢,他連忙調兵遣將,以防範曹髦。

「兩晉」曹髦之殤:曹家最後的血性,傀儡君主孤身挑戰權臣之路

曹髦討伐司馬昭的影視劇畫像

在東止車門,曹髦遇到了司馬昭的弟弟屯騎校尉司馬伷,他大聲斥責司馬伷的士兵,司馬伷的士兵不敢應戰,四散走開。在南闕,曹髦又遇到了中護軍賈充,他手持寶劍迎戰賈充的士兵,賈充的士兵亦不敢迎戰,便欲退兵。太子舍人成濟不知所措,便問賈充該怎麼辦,賈充看了成濟一眼,冷冷地說道:“司馬公畜養你等,正為今日。今日之事,不用多問。”

賈充說完,成濟心領神會,出陣迎戰曹髦,一戈刺穿了曹髦的胸口。就這樣,年方二十歲的曹髦懷著滿心遺憾,渾身是血地倒在車下,用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方式,以大魏皇帝的身份駕崩了。

司馬昭聞訊,故作大驚,自投於地。他的叔叔司馬孚慌忙趕到現場,枕在曹髦的腿上痛哭,說道:“殺陛下者,臣之罪也。”當然,司馬昭在處理後事時,並不會治自己叔叔的罪,他治了“弒君者”成濟的罪,滅了成濟的三族,讓成濟做了自己的替罪羊。

王經沒向司馬昭稟報曹髦的行動,自然也就成了曹髦的黨羽。官吏逮捕王經及其家屬時,王經向母親道歉,母親氣定神閒,笑著說道:“人誰不死,正恐不得其所。以此並命,何恨之有!”王經的母親對王經沒有任何抱怨,她陪著兒子共赴刑場,和兒子一起走向了生命的終點。

事後,郭太后下令廢曹髦為庶人,以民禮埋葬曹髦。曹髦舉行葬禮時,下車數乘,不設旌旐,許多百姓相聚而觀之,說道:“這可是前日被殺的天子呀!”一些百姓想到曹髦生前的樣子,不僅掩面而泣,悲不自勝。

曹髦雖然以慘烈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但是他並沒有白死。當他的叔叔常道長公曹奐繼承帝位後,司馬昭由於揹負著沉重的思想負擔,不得不收斂囂張跋扈的氣焰,放緩了篡位的進程。從某種意義上說,曹髦用自己的死拯救了曹氏的危機,延長了魏國的國祚。如果曹髦地下有知,他一定會感到欣慰吧?

【兩晉史,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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