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課》的困惑

《最後一課》的困惑

上完《最後一課》已經半個多世紀了,但《最後一課》似乎還沒有下課,因為有學者說,都德寫的《最後一課》根本就沒有那一課,沒有人強迫阿爾薩斯的法國人學德語,講德國話。書中的小主人翁小弗郎士說他的法國話,上他的法語課,沒人強制他改學普魯士語,那位教《最後一課》的愛國老師韓麥爾先生在上完最後一課,滿含悲壯地在黑板上寫下了“法蘭西萬歲”難道也是子虛烏有?

都德的《最後一課》可能是最早介紹給中國中小學生的外國文學作品。那時候我們僅記得幾位外國人,除了馬、恩、列、斯外,就是蘇聯的高爾基和法國的都德。記得教我們語文的是我們的班主任,他十分動情地模仿韓麥爾先生在黑板上狂書:法蘭西萬歲!把垂落到前額的頭髮狂傲地甩向腦後,似乎和熱淚齊飛。因為他說,他想起田漢寫的“義勇軍進行曲”,兒時的教育真刻骨銘心。

那時我們也特別恨高爾基、都得,當然還有魯迅,因為老師規定必須背誦高爾基的《海燕》,都德的《最後一課》,魯迅的《社戲》,背不下來就在課堂上罰站,但這麼一逼,卻讓我牢牢記住了都德的《最後一課》。今天已然杏花落滿頭,但仍能記得“他轉身朝著黑板,拿起一支粉筆,使出全身的力量,寫了兩個大字:“法蘭西萬歲!”老師講到此,我們也都十分激動,彷彿和小弗朗士一起坐在下面,聽那終生難忘的《最後一課》。

《最後一課》的困惑

現在有人說都德講的《最後一課》是痴人說夢,真是應了中國人的那句名言:蓋棺難定。屈指算來都德逝世都已是122週年了。

後來看過一幅油畫,名字就起得充滿仇恨,叫“汙點”,畫的就是《最後一課》,老師在課堂上對著全班同學指著地圖上被塗成黑色的部分,正在對學生進行愛國教育,那被塗黑的部分,是被割讓給普魯士的薩爾地區。1871年,普法戰爭,法國敗得一塌糊塗,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愣跑到法國巴黎凡爾賽宮去加冕,法國不得不把阿爾薩省的大部分和摩澤爾省的一部分割讓給德國。威廉一世心滿意足,這個冕加得值得,德國光彩。而法國的確如心頭一刀,把靠近德國的幾乎一個省,割讓給普魯士。都德是民族鬥士,法蘭西的熱血男兒,他曾騎馬挎槍奔赴戰場。激奮之中,悲憤之餘,慷慨激昂,寫下《最後一課》。曾激動過多少中國熱血男兒?

《最後一課》的困惑

不到阿爾薩斯,不知阿爾薩斯的美,也不知道阿爾薩斯地區國籍、國旗、“國語”的亂。都德再世也很無奈。我到現在也沒鬧明白,哪朝哪代阿爾薩斯歸法國,哪朝哪代阿爾薩斯歸德國,哪朝哪代阿爾薩斯既不歸屬法國又不歸屬德國,而是國際託管,哪朝哪代又差點變成獨立的國家,阿爾薩斯彷彿有點“亂”。其實一去方知阿爾薩斯出奇的美,出奇的靜,出奇的安逸,格外的幸福,都德絕對想象不到,阿爾薩斯現在是德國領土的一部分,是德國16聯邦州中最小的一個州。

《最後一課》的困惑

法國人沒有忘記都德。

1997年12月14日是阿爾豐斯·都德逝世一百週年,正是在這一天,都德的銅像在巴黎南郊德拉維伊市政廳前正式揭幕。

都德長得漂亮、帥氣,濃眉大眼、雙眼皮、鼻子高而不勾;留著他那個時代法國流行的披肩發、大鬍子;但都德的長髮又厚又濃,又亂又油,有些像百年後西方的嬉皮士。普法戰爭中當過兵,入過伍,面對面地和普魯士士兵真刀真槍幹過。熱血男兒。幾乎血灑疆場,捐軀報國。普法戰爭的第一聲炮響,就是在都德寫的《最後一課》的所在地阿爾薩斯打響。現在我們再讀《最後一課》還讓人激動,那是都德用熱血寫就。

《最後一課》的困惑

非常遺憾,都德沒有看見法國軍隊重新開進阿爾薩斯,沒有看見法國軍隊雄赳赳,氣昂昂地舉行的阿爾薩斯入城式。小弗朗士的課堂裡又響起朗朗的法文讀書聲,那可是都德夢寐以求的。

但都德做夢也沒想到,重歸法蘭西的阿爾薩斯,法蘭西愣沒麼把阿爾薩斯留住,阿爾薩斯的確不像都德在《最後一課》中所描述的那樣,但都德的《最後一課》一課成讖。1935年1月,在國際監督之下,阿爾薩斯開始全民投票,決定是姓法還是性德?結果90%的公民投票贊同歸屬德國。這太令都德傷心了。阿爾薩斯欣然歸去,歸去來兮?成為德國第16個聯邦州。

更令都德做夢也沒想到的是,阿爾薩斯歸入德國後,竟然會那麼和諧,那麼滋潤,那麼幸福,那麼自由自在。

阿爾薩斯沒有什麼太值得標榜的地方,也似乎沒有什麼地標建築,這似乎正是阿爾薩斯迷人醉人的地方。法德“兩國”人民相處的那麼自然,那麼溫馨,那麼和睦,實在看不出《最後一課》的影子,一百年過去了,一切都變了,但阿爾薩斯的美卻沒變。

《最後一課》的困惑

阿爾薩斯的太陽從德國升起,劃半個圓,在法國落山;風從南邊的瑞士刮來,掠過米盧斯、科爾馬,風到洛林、梅斯就化為從北邊湧來的桃花雨,那是從盧森堡和比利時飄來的新雨。這地方最突出的景象就是四季有雨四季春,除去綠草就是森林,除去碧水就是藍天;城市的樓臺閣窗都是中規中矩,白色的牆,深灰色的頂;要麼就是黃褐色的樓,暗紅色的頂;四季鮮花,家家養花種草。高聳的尖頂建築是古老的教堂,街道兩旁擺的是咖啡座。街道整潔,窄而彎曲,最大的超市也不過能容納二三百人,每個人都似曾相識,沒有人見面不微笑,不打招呼的。廣場鋪著至少有半個世紀的地磚,那些古香古色的花紋彷彿還在喋喋不休地講述阿爾薩斯的古老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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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爾薩斯最有特色的是“雙重印記”,雙重文化。你講法語,回答一定是熱情洋溢的法蘭西語;你講德語,回答一定是不失高雅的高盧方言。法德兩種語言切換得十分流暢,十分得體,也十分自然周到。最讓我難忘的是在阿爾薩斯法德邊界的邊界橋,橋左邊是法國,橋右邊是德國,一橋兩國;橋上用彩色繪出法、德兩國的國旗,在法國一邊用法語寫著“歡迎”,在德國一邊也用德語寫著“歡迎”。兩邊的居民一點隔閡都沒有,自由自在地在藍、白、紅,和黑、紅、黃上過來過去。在薩爾路易市有條街道,兩邊繁花翠草,花紅葉茂,有意思的是,其路亦分兩國,可謂大道朝天,各走半邊。道之左為法國,道之右為德國;道之左飄揚著藍、白、紅三色的法國國旗;道之右則豎立著黑、紅、黃三色的德國國旗,整條街道和平安逸,讓我想起喬羽先生為電影《我們村裡的年輕人》譜寫的歌曲,“左手一指是太行,右手一指是呂梁”。在這裡真的是左手一指是法國,右手一指是德國。雖然都是走在同一條大路上,但當地人會判斷你是法國人還是德國人,比如薩爾路易,如果最後一個輔音不發,那就是法語;如果開口即讀為“薩爾路易斯”,就極可能是德國人;當地人十分懂得尊重人的尊嚴,和薩爾人交談,他們會時而德語,時而法語,德語、法語切換自如,讓人會感到此處非異地,覺得親切。路寬不過三米,幾乎門對門,院對院,但一旦有事要“串門”,去德國家庭做客的,一進門講的都是德語;去法國家庭做客時,講的都是法語,這可能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有意思的是薩爾人絕對分不清亞洲黃種人是哪國人,據說幾十年前,這裡只有一位日本人。

阿爾薩斯的美在於其自然美, “美哉輪焉,美哉奐焉!”。野草叢叢,森林重重,境內六七條河流,條條河流清澈幽深,一條河流帶綠一片山,一片谷,一片田野,小小的阿爾薩斯州竟還有一片面積不小的生物保護區,不到十萬人,人居綠地面積在法國和德國都是最高的。在阿爾薩斯的國家公園裡有一座長達365米的懸索斜橋,是德國最長的,也是最“懸”的,要不扶扶索走過去,還真需要些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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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薩斯地區的所有地名中國人叫起來既拗口又難記,不是法國名字就是德國名字,那個國家公園叫洪斯呂克——霍赫凡爾德國國家公園,裡面有一片接著一片一望無際的山毛櫸林,我不知道中國有沒有山毛櫸林,我覺得特別像吉林長白山下的美人松,細高細高的,亭亭玉立。薩爾河玉帶似的從盧森堡流過阿爾薩斯西邊,經過它的州府阿爾布呂肯,又流到法國去了。薩爾河文靜、清秀、端莊,像中國《詩經》中唱的“窈窕淑女”,她在阿爾薩斯留下了一個“傑作”:薩爾灣,薩爾灣在薩爾丘陵間整整盤旋地轉了一個圈,在隆起的島地上,留下了一片深翠的森林,據說那是一個鳥的王國。


《最後一課》的困惑

是因為都德,因為《最後一課》才去的阿爾薩斯,在那裡也只看了一眼,你還能再說什麼?阿爾薩斯最大的美就是自然美,美在自然。能讓所有遊人醉氧,想去感受醉氧的風采,就去上《最後一課》,只有到了阿爾薩斯,才能知道那就是歷史,千萬不要指責都德,都德是普法戰爭中的戰士,曾冒著普魯士軍隊的炮火前進,那就是《最後一課》的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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