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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身上的標籤,除了填詞,就是喝酒。
山東人酒量大,那是很出名的,若找代言人,男有武二郎,女有李清照。
李清照天天都得小酌幾杯,還經常喝醉。早上剛抱怨“濃睡不消殘酒”,不喝了、再也不喝了,傍晚又“東籬把酒黃昏後”。一部《漱玉詞》,就是她酗酒的如山鐵證。
酒之外,李清照同樣喜歡喝茶。
她用一壺酒,把所有愛恨,都說與人聽。她用三盞茶,把所有甘苦,都自己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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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雲籠碾玉成塵,
留曉夢,驚破一甌春。
——《小重山·春到長門》
這是第一盞茶,甘中品苦。
那一年,李清照十八歲,她出嫁了,嫁給了趙明誠。
李清照的父親李格非在禮部當副廳長(員外郎),趙明誠的父親趙挺之在禮部當副部長(侍郎)。李清照嫁入豪門,喜提帥哥一枚。
很多人讀李清照婚後的詞,覺得哀哀怨怨,似乎不開心。其實不是這樣,那是李清照在秀恩愛、撒狗糧。
“被冷香消新夢覺,不許愁人不起。”
“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翻譯過來就是,沒人陪我、沒人關心我、沒人安慰我。
就是因為太幸福,恨不能天天膩在一塊。趙明誠一旦出去求學、出差,李清照就要寫詞抱怨,人比黃花瘦了。
這是在甜蜜中品味苦澀。
苦澀當然也是有的。趙李兩家,分屬新舊兩黨,趙挺之與李格非由親家變成政敵。後來,趙挺之當上宰相又被罷免,趙家受影響很大,趙明誠和李清照只好回青州安居。
但是,不管是住在汴京還是回到青州,她都過著優渥安逸的生活。
李清照在歸來堂中讀書、寫詞、烹茶。她烹的是什麼茶呢?
碧雲籠碾玉成塵。
茶餅像碧雲一樣晶瑩,茶末像玉粉一樣細膩。烹好的茶喝一杯,那盎然的春意,盡在唇齒之間。
兩人互猜某典故是在某書、某卷、某頁,贏者先喝茶。李清照頗為自負地說,自己天生記憶力好,總能猜中。可她贏了之後笑得前仰後合,把茶水都灑在衣服上了。
清朝的納蘭容若把此事寫於詞中:“賭書消得潑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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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闌更喜團茶苦,
夢斷偏宜瑞腦香。
——《鷓鴣天-寒日蕭蕭》
這是第二盞茶,苦中品甘。
一場靖康之變,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其中就包括趙明誠與李清照。
趙明誠因為母親去世,他先一步到南京奔喪。而李清照隨後帶著這些年收藏的金石文物,渡江趕到了南京。
金兵虎視端端,不知什麼時候會大舉南下。南京城處於風吹草動、惶恐不安之中。
這時期,李清照寫了不少批評朝廷的詩,比如:
-南來尚覺吳江冷,北狩應覺易水寒。
-南渡衣冠少王導,北來消息欠劉琨。
當然最出名的還是那首《夏日絕句》: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除了發發牢騷,也只能苦中作樂了,喝喝酒、填填詞。
李清照喝酒帶著疏狂的風格,“不如隨分尊前醉,莫負東籬菊蕊黃”,不如學學陶淵明的灑脫,說喝就喝,想醉酒醉,暫且擺脫憂愁煩惱。
酒喝多了怎麼辦?烹上濃茶,“酒闌更喜團茶苦”,在苦澀中品嚐一點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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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連梢煎熟水,
莫分茶。
——《山花子-病起蕭蕭兩鬢華》
這是第三盞茶,甘苦淡然。
建炎三年,趙明誠因病去世。金兵又渡江而來,長江以南陷入戰火之中,李清照帶著金石文物,一路逃亡。
這些金石文物已經成為一個大包袱,而且還被人覬覦。李清照當機立斷,打算把所有寶貝都進獻給皇上,以求避禍。
李清照沒能找到皇上,她一度避難逃亡到海上,還寫了“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的詞句。
在戰火中好容易安頓下來,又是一場大病。按說,李清照應該沉浸在自怨自憐之中。但是,她卻常常表現出灑脫的一面,頗有淡看人生的意味。
她說:“豆蔻連梢煎熟水,莫分茶。”
分茶是什麼?
那是一種烹茶遊戲,也是一種重要的社交方式。李清照深諳此技藝,她回憶往日繁華,說:“當年曾勝賞,生香薰袖,活火分茶。”
可如今,她生病躺在病床上,屋子裡還煎著藥,豆蔻的藥香味很濃,聞著很舒服,就不用費心費力地分茶了。
儘管晚年曆經劫波,李清照依然保持著一份優雅。“枕上詩書閒處好,門前風景雨來佳”,這是一種哀而不傷的境界。
甘也好、古也好,我只淡然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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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李清照性格與詞風的評價,清末學者沈曾植的目光最為敏銳:
“易安倜儻,有丈夫氣,乃閨閣中之蘇辛。”
“閨房之秀,固文士之豪也。”
“墮情者醉其芳馨,飛想者賞其神駿。”
李清照有細膩、婉秀的一面,也有灑脫、坦蕩的一面。她從汴京遷居到青州,欣然把書房改名為歸來堂,自號為易安居士。
晚年,她逃亡途中,夫妻半生收藏的金石文物遺失殆盡,她卻說:“有有必有無,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
可見,她不但才華過人,其見識與胸懷,也有過人之處。人生的富貴、落寞、苦難,她都經歷過,她都承受得起。
優渥時,甘中品苦,“碧雲籠碾玉成塵”;
落寞時,苦中品甘,“酒闌更喜團茶苦”;
苦難時,甘苦淡然,“豆蔻連梢煎熟水,莫分茶”。
人生之得失,就在這三盞茶中。所有的甘苦,都自己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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