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史鐵生寫了一篇小說,名字叫《愛情的命運》,他在裡面說: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人們常常這樣說,勸人或者自慰。········這樣說的時候,一定是為了一往事的波濤又在浸痛尚未結疤的傷口……
他說了這句話,卻把這句話留給了另一個人去承受,那個人叫陳希米。
當然,對於真愛的人來說,無所謂承受或者不承受,所有的一切,皆只看願意或者不願意,因為願意,刀山火海,都能去走一趟。
因為愛情,過去的事情便過去不了。
時移世易,依舊過不去的,才是真正的愛情。
可是真正的愛情,恰也是在彼此成全,讓對方變得更好,至少能在孤獨的人間感覺到不孤獨的一面。
《愛情的命運》讓陳希米開始走進史鐵生,自然,也讓史鐵生慢慢走進了陳希米。
當初的陳希米,還是西北大學的在校學生,她雖然學的是數學,可是很喜歡文學,當時她還是西北大學所辦刊物《希望》的一名編輯,1979年,史鐵生的小說《愛情的命運》在刊物《希望》上發表。
兩個相似的靈魂,由此時開始產生連接。
那一年,陳希米18歲,史鐵生28歲!
之後10年,他們一直寫信交往,信寫了多少?怕是有上百封吧。
1989年春天,史鐵生的病情進一步加重,陳希米就去見了他,在一間低矮的小平房裡,他們初次見面,史鐵生對陳希米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正是我想象的樣子。”
1989年,史鐵生和陳希米結婚,沒有豪華的婚禮,但是卻有靈魂的契約。
那一年,史鐵生38歲,陳希米28歲!
從此,陳希米就成了史鐵生的雙腿。
陳希米推著史鐵生去看電影,去找史鐵生愛吃的小館子,出去看盛開的花朵,也看晚霞和落日。
史鐵生給陳希米讀詩,史鐵生讀得快,陳希米就要他講,他故意賣關子:“你給我做頓炸醬麵,我就告訴你”!
有時候真的覺得,和靈魂相似的人在一起,連一起虛度光陰都是美妙的。
他們的幸福是真的幸福,不用給誰看,也許只是給自己的靈魂看吧!因為幸福原本就只是自己的事情。
作家鐵凝的回憶她去史鐵生家裡作客的情景,雖然夫妻倆都行動不便,但小日子過得有模有樣:
一個不足70平米的小房子裡,陳希米親自和麵團、烤麵包,這個充滿面包香的家,整潔、樸素、溫暖,那樣的有尊嚴,他們過的每一天,都那麼有情有義。
陳希米來了,史鐵生的黑夜也有了期待,白晝就看破了樊籬!
史鐵生來了,陳希米也成了更好的陳希米!
愛情其實很簡單,兩個人遇見了,一起往前走,朝著同一個方向,一直走······
世間所有苦難和幸福,都是不能相互抵消的,史鐵生和陳希米過著簡單幸福的日子,可是苦難卻沒有給這種幸福留一點餘地。
史鐵生的病情再次惡化了,腎病惡化成為尿毒症,他不得不開始“透析”生活。一個星期不得不去“透析”三次。
我們現在還能讀到《病隙碎筆》,有多少是因為陳希米呢?我們並不知道,然而,就像陳希米說的:“沒有史鐵生哪裡來的陳希米,沒有陳希米哪裡來的史鐵生?”
是呀,愛情不僅僅是相互照顧,更是相互成全。
史鐵生因為疾病的苦,別人或許無法理解,但陳希米懂得,所以他總是在提醒別人,史鐵生需要休息。
因此,在一些記者的眼裡,陳希米就好像是那不太友好的“經紀人”,很多人想採訪史鐵生,但是都被陳希米攔住了。
有個記者回憶說:
提出要採訪史鐵生,陳希米盤問了半天,最後陳希米怒了,說他體力不好,不接受採訪。
為什麼不接受採訪?因為她心疼他!
在史鐵生和別人玩得興高采烈的時候,陳希米會看著時間,她對他的心疼,是每一分每一秒連起來的一輩子。
史鐵生曾說:“我現在看的書都是妻子挑選的。她怕我太累,每次買來新書,自己就通覽一遍,畫上重點,回頭告訴我就看這些畫上了黑道道的部分。”
《圍城》出版之後,很多人都說,沒有楊絳,或許就不會有圍城,因為錢鍾書在寫作圍城的時候,是楊絳在照顧他,讓他專心寫作。
可是,陳希米和史鐵生呢?到底是誰成全了誰?
不,他們不是誰成全了誰,而是彼此成全,這世間所有的事情,都是在彼此成全,經歷一程,便懂得一程,經歷越多,便懂得越多。
這世間所有的故事,都是彼此成全,但最終能夠一直做到彼此不負的人,卻是太少了!
而史鐵生和陳希米,不止不負,而且還把靈魂緊緊連在一起!
史鐵生在書中寫道:
她是順水漂來的孩子,但不是我撈起了是她,是她撈起了我。
他一直叫她孩子,一個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他身上的孩子。
陳希米撈起了史鐵生?
很多人或許不理解這句話,但是對於一個真正懂得愛情的人來說,她突然來到你的世界,你以為是你遇見了她,其實也是她遇見了你。
你以為是你讓對方變化了,其實也是因為對方,你才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就像近來熱播的 電視劇《將夜》裡面有一幕:面對自己將來養大的女孩,他說,我以為是我救了你,是我改變了你,其實是你救了我,因為你,我才沒有變得跟他們一樣,如果沒有你,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
是呀,恰如史鐵生所說:每個人的心靈都要走進千萬種價值的審視、評判、褒貶、乃至誤解中去,每個人便都不得不遮擋起肉體和靈魂的羞處,於是走進隔膜與防範,走進了孤獨。但從那時起所有的人就都生出了一個渴望:走出孤獨,迴歸樂園。那樂園就是,愛情。
愛情到底是誰拯救了誰?
這是一個雙向的答案,如果一個人可以做到隻影響別人,而不被別人影響,可能就不是愛情,而是控制吧,因為所有內心真誠的交流,都是相互的。
拋開作家的身份不說,陳希米照顧殘疾加病重的史鐵生,可能很多人覺得是陳希米付出了很多,然而,付出的時候,又何嘗不是收穫呢?
“我是史鐵生的妻子,所以要做更好的陳希米!”
這不就是一種相互影響的力量嗎?
但我相信,陳希米對史鐵生來說是獨一無二的,不是因為陳希米對史鐵生肉體的照顧,而是因為陳希米對史鐵生心靈的救贖!
你這順水漂來的孩子
你這隨風傳來的欣喜。
聽那天地之極
大水渾然、靈行其上
你我就曾在那兒分離。
希米,希米
那回我啟程太過匆忙
獨自走進這陌生之鄉。
看這山驚水險
心也空荒,夢也悽惶
夜之望眼直到白晝茫茫。
希米,希米
你來了黑夜才聽懂期待
你來了白晝才看破樊籬。
聽那光陰恆久
在也無終,行也無極
陌路之魂皆可以愛相期?
——《希米,希米》
就像這首詩說的,黑夜才聽懂期待,白晝才看破樊籬,這是一種怎樣的精神融合啊!
因為你,我的世界才有光,黑暗才有意義。
2010年12月31日,史鐵生突發腦溢血去世,根據遺囑,不舉行遺體告別儀式,器官捐獻出去。
據陳希米回憶,面對史鐵生的死亡,她顯得很平靜,可以大聲跟別人說話,並且辦完了所有遺體捐贈手續。
在2011年1月4日史鐵生的追思會上,她看起來也很平靜,並沒有表現得比別人痛苦。
她痛苦嗎?或許只有她自己知道。
但她明白,史鐵生不希望有人為他的死感到痛苦。這讓想到蘇格拉底在赴死之前的經歷,是那樣的平靜,彷彿並沒有把死亡當成是消失,而只是一次短暫的旅行。
史鐵生在書中不止一次表示:時間不斷更迭,人類生生死死,不過是心魂在一個又一個肉體之間的流浪。
由此可見,史鐵生必不會以為死是一件值得痛苦的事情,而陳希米懂得。
她對哀慟地眾人說:
他寫過:
我一直要活到我能夠
坦然赴死,
你能夠
坦然送我離開。
我想,這一次,是他認為時候到了,他做到坦然了,我也做到了坦然!
他生前他們最常討論的話題之一就是死,死不可怕。
為史鐵生選骨灰盒的時候,眾人在討論,陳希米卻扭頭問(史鐵生):你說哪個好?
也許,在她心裡,史鐵生從沒有離開吧,他那受苦的身體雖然不再了,但是他的精神還在呀。
陳希米在史鐵生的追思會上感謝來參會的朋友:“來自你們的愛是他對這個世界最大的留戀”
陳村說:“他那麼愛你,是你的愛,他才存活那麼久”
史鐵生走了,可是他們的愛情還在,他們愛了21年(或者31年),還將一直愛下去。
世間如此孤獨,愛是孤獨唯一的慰藉。
只要這愛還在,陳希米還在,史鐵生就永在。
命運對史鐵生是殘酷的,讓他半身殘疾,大半生都在和疾病鬥爭,可是,有人問他,愛情和健康,只能選擇一的話,你選擇什麼?
史鐵生毫不猶豫地回答:愛情!
他選擇了愛情,選擇了陳希米,殘疾可以用愛情彌補,可是一旦沒有了愛情,人就真的永遠殘疾了。
因為他說:人所不能就是殘疾。
而陳希米呢?
她說:我想要一方我們的又小又低的,典雅樸素的墓,在我的墓誌銘上,要寫:下一世我還將順水漂來。
這是一個來世的約定!屬於史鐵生和陳希米!
文|帝小羽,我從山裡來,欲回山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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