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鍥而不捨的調查，這場籠罩南京長達28年的“殺人回憶”終被召喚回來，真相不再沉默。
“即使我不在了，我的後輩們也必定會把你逮捕歸案。我們一直都在進步。請務必不要比我先死，我們必定會見面的。”
這是韓國電影《殺人回憶》原型——“華城連環殺人案”的負責警官河升均退休時，給逍遙法外的殺人犯所寫公開信中的話。“華城連環殺人案”之所以成為懸案，跟當時韓國的刑偵體系、辦案人員的素質以及刑偵技術裝備的落後有著很大的關係。33年後，DNA技術的發展和數據庫的建立成了警方破獲此案的關鍵。
無獨有偶，得益於DNA 檢測中的Y-STR家系排查技術，28年前我國“3·24”南醫大女生被殺一案也於近日告破。這些惡性大案的逐一告破釋放出這樣一種強烈信號——隨著刑偵技術的進步，越來越多的懸案將會重啟進而被破獲，罪惡將無所遁形。
殺人者藏匿於人海
1992年3月20日晚上10點半左右，南京醫學院（現南京醫科大學）88級6班大四女生林某在該校一號樓晚自習後失蹤。
一向學習非常勤奮的林某三天沒來上課，引起了主管學生工作副書記冷某的警惕，隨後追查該女生的去向，最終判定應該是失蹤，該案很快在南京警方得以立案。學校和當地警方對林某生前停留的教室、周邊和整個學校展開了搜尋，但沒有任何結果，未查看到被害女生的遺體。而校外，也未有市民報案發現異常。
案件偵破工作因此停滯不前，被害人的母親及時趕到學校。在學校相關人員的陪同下，林母到女兒生前停留的教室查看情況，教室裡的學生都自覺地離開了。可能是我們常說的“母女連心”，一直哭泣的林某母親坐在教室裡突然說，一直聽到流水不斷的聲音，還聽到女兒喊“救命”的聲音。一旁的副書記冷某全程參與了相關工作，熟稔所有搜尋細節，聽到林某母親的話後他立刻意識到一個問題：學校的地面之上都被搜尋了，下水道沒有搜尋過。
林某被害失蹤後的第四天，她的遺體在學校五臺校區一號樓附近被發現。那是一排回字型教學樓，中間天井內有一圈窨井。經法醫檢驗，死者系被鈍器擊打頭部後昏厥，被強姦後，其頭部被按入窨井窒息死亡。手段之殘忍，令人髮指。
案發後，南京市公安局高度重視，全警動員、全市發動，抽調數百名精幹警力組成專案組，連續數月開展大規模走訪調查和摸排等工作，核查線索數千條，走訪排查人員超過1.5萬人。但林某被害正值雨季，雨水把氣味、腳印等證據沖刷殆盡，遺體雖被發現，其他線索卻斷了，帶來警犬仍難有收穫。
由於案發地地處南京市中心地帶鼓樓區漢中路，此案在當時引起的震驚、恐慌、憤怒可想而知。兇手作案後欲逃離現場，在樓道內盥洗室洗手，被夜晚巡邏的保安用手電筒照到正臉。警方根據目擊者的敘述繪製了嫌疑人的畫像。模擬畫像於同年7月4日刊登在《揚子晚報》頭版，通緝信息也在電視臺播放過：“身高1.70米左右，年齡25歲左右；方圓臉，眼睛較大，頭髮硬、密、不長，皮膚略黑，面部有粉刺或者疤跡；體型壯實，性暴膽大。”警方多方懸賞市民舉報線索未果，大規模排查就此結束。
追兇者：不拋棄 不放棄
28年來，備受煎熬而夜不能寐的，莫過於受害者家屬和調查此案的警員。8年前，南京市公安局民警葉寧曾寫了一篇文章《難以釋懷》，其中飽含對真相的渴求，也有找尋真相無果的憤怒哀傷，“（案發後）第二年的3月24日，不幸女孩的父母千里迢迢地趕來，到女兒曾經的校園裡祭奠他們的愛女，然後到刑偵支隊，找領導打聽案件偵破的進展情況。從此開始，以後每年的3月24日，老兩口都要到女兒人生走到盡頭的傷心地，默默憑弔他們的女兒，然後轉到我們這裡，打聽一下這一年中案件的進展。我們大案隊的兄弟談到這事，誰都不願意再談下去。”
“後來我因為工作調動，離開了刑偵部門。我不用再為了案件東奔西走了。刑偵支隊已升格為刑偵局，更加兵強馬壯了。這樣一晃，二十年下來了，今年兩個老人來了沒有？我想知道，又怕知道。這個牽動人心的案件，過去了二十年。那對背影對於我卻像定時的鬧鐘，一到日子就開始攪動我的心情。”
澎湃新聞記者從南醫大一名熟悉情況的人士處瞭解到，死者林某生前學習很好，她所在班級的同學，現在大都工作在各個醫院，不少人已經是科室主任。如果沒有這件事，林某也許會像她的同學們一樣，現在已經是某個醫院的中流砥柱了。林某同學稱，林某生前學習成績很好，是一個沒有談過戀愛的學霸。案發後，林某母親患心律失常，林某父親則因傷心過度去世。
媒體披露，近年來，按照上級公安機關統一部署，南京市公安局刑偵部門對包括“3·24”案件在內的命案積案，開展專項攻堅，成功突破了一批歷年積案。2018年6月，結合全省命案積案攻堅會戰，南京市公安局成立“3·24”命案積案偵破工作領導小組，抽調民警成立工作專班，固定人員、固定場地、集中辦公，明確“案件不破、人員不撤”的要求，全力投入到新一輪的案件偵破工作當中。
一年多來，專案組多次召集包括歷屆專案組老同志參加的座談會和案情研究會，回顧梳理當時偵查經過，並對當年120多本案卷全部建檔、逐一梳理分析。專案組主動出擊，派辦案民警分赴浙江、江西、山東、四川等10餘省，行程近2萬公里，對重點人員開展深度調查，對過去未排否的重點人員逐一查證。同時，不間斷地與全國、全省以及河南、安徽等重點省份兄弟單位進行交流溝通，進一步分析研究案情。
技術迭代 沉冤昭雪
天道酬勤、法網恢恢。2020年2月19日，案件取得重大突破。根據疫情防控期間派出所採集到的DNA數據信息，在徐州警方配合下，明確該市沛縣一麻姓家族人員中有重大作案嫌疑。專案組民警立即兵分兩路，一方面趕赴徐州開展進一步核查，另一方面組織對該家族在南京人員進行走訪調查，並將符合嫌疑人年齡特徵的人員作為重點進一步工作。2月23日凌晨，發現居住在南京市玄武區某小區的麻某鋼DNA數據與嫌疑人完全一致，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誰也沒想到，消失28年之久的殺人兇手，最終被發現的地點，就在那條距離案發地點步行10分鐘可到的石鼓路。2020年2月23日，南京警方將犯罪嫌疑人麻某剛抓獲。警方發佈記錄視頻顯示，清晨6點左右，一名女警敲門，嫌疑人開門後民警進入房內將其控制，當時他妻子也在家，他的額頭被槍指著，面色平靜無波瀾，雙手被銬住時他也沒有掙扎……麻某剛到案後對強姦、殺害南京醫科大學女大學生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南京市公安局發佈的警方通報未披露案件偵破的具體手段及細節。央視新聞稱，警方通過 DNA 信息比對，確認了麻某剛為犯罪嫌疑人。28年前犯案，當年只有26歲的麻某剛如今已經54歲了。
據《中國新聞週刊》報道，兇手麻某鋼的鄰居透露，麻某鋼在位於石鼓路的普通居民小區中已居住了20多年。認識他的街坊四鄰聽說他是惡性殺人案的兇手，第一反應都是難以置信，因為麻某鋼太普通了——普通的外貌，普通的工作，普通的住宅，普通的家庭。28年前《揚子晚報》上登出的犯罪嫌疑人模擬畫像，與他七八分相似。
也有一些事情讓人對他稍微有點印象，比如他喜歡養狗、車上常放一本《聖經》。還有人說，“他的女兒蠻優秀的，已經上大學了。”在麻某剛曾經的領導眼中，麻某剛工作一直不錯，人緣也不壞。這位領導告訴《現代快報》記者，麻某剛在1992年以後，也就是案發後才入職的蘇美達，也是蘇美達集團司機中為數不多的正式員工，這跟其父親是蘇美達老員工不無關係，並且一直從事司機的工作。任職期間，因公司在德國有辦事處，他還被借調到德國一段時間。
近年來，由於DNA技術進步和DNA數據庫的日益擴大，越來越多陳年懸案得以告破，最知名的是甘肅白銀案兇手高承勇和美國“金州殺手”的落網。
具體看來，本案的告破歸功於三大關鍵因素：案發當年現場勘驗工作認真細緻，從現場提取到的精斑，為以後偵破打下堅實基礎。在當年，江蘇省沒有DNA提取這項尖端技術，南京警方想方設法將關鍵痕跡物證送到公安部，終於提取出了嫌疑犯的DNA並妥善保管至今；南京市公安局的歷任領導對該案高度重視，專案組成員雖幾經更換，有的退休甚至離世，但接棒者始終鍥而不捨、不破不休；現代刑偵技術深度應用和現代打擊犯罪新機制建立，及各級公安機關紮實的刑事基礎工作，終使該案告破。（文/李瀟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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