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蘭:一個沉默隱忍“吃瓜群眾”的“復仇”

說起來,榮國府真是個神奇的地方。

榮國府的親子關係都比較畸形,賈寶玉固然是整個府裡的鳳凰,眾星捧月一般的存在,但父親對他也是動輒訓斥甚至體罰,一本書看下來,父子之間正常的對話幾乎是一次都沒出現。

賈蘭:一個沉默隱忍“吃瓜群眾”的“復仇”


其餘三春,探春與趙姨娘的關係就不用說了,親媽簡直是尷尬癌的來源;迎春與惜春就像是“小透明”,既無親生父母的疼愛,從賈母那也不見多一分的照顧。

賈蘭:一個沉默隱忍“吃瓜群眾”的“復仇”

看來在豪門大家族做兒女,真是需要天時地利人和,除了天生長得好老天爺賞飯,還需要活潑伶俐招人疼的個性和出眾的演技,才能討得長輩更多一點的疼愛。

比起親情,這種疼愛,更像是掌權者對於稀缺資源的一種再分配,那些不太善於討好的孩子,便被逐漸邊緣化,成為主子這一階層裡的“吃瓜群眾”。

01 源起:原生家庭之痛

賈蘭,無疑是這種“吃瓜群眾”中的一員。

賈蘭:一個沉默隱忍“吃瓜群眾”的“復仇”

其實論起身份,他是堂堂正正榮國府的嫡孫—— 父親是榮國府賈政長子賈珠,母親是國子監祭酒之女李紈。賈府是武功得官沿襲後代,母族顯見得也是詩書官宦之族。無論是拼爹,還是拼媽,都是相當不差的。

但是這苦命孩子一出生沒多久,親爹就病死,倘若母親是貧困小戶,倒可能改嫁沒人笑話,但生在那樣富貴之家,賈府一來養得起一個寡婦,二來也需要李紈用青春築起家族貞潔的牌坊,於是,李紈一生守寡,心如槁木。

那個年代,女人沒了丈夫,就等於失了業,李紈既然在這個家族中已經沒有了最直接的依靠,便低調做事,從不出風頭,每天只是侍奉長輩教小姑讀書針織等事。

賈蘭:一個沉默隱忍“吃瓜群眾”的“復仇”

都說薛寶釵是打定了主意“事不關己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其實李紈更是這樣。鳳姐生病時候,王夫人也讓李紈、探春、寶釵三人管家,且這三人中,寶釵是親戚,探春還未出嫁,只有李紈是這裡面最名正言順的大兒媳婦和管家婆,但李紈如何做的呢?底下人都評判大奶奶是菩薩,只看不說。

雖然生活在榮國府,但李紈清楚把自己劃成局外人,她只做份內之事,不會為榮國府的改革與進步,多出一分力。

李紈所有的念想,都在唯一的兒子身上。 小小的賈蘭,就在這樣低調的單親家庭中成長,生於富貴溫柔鄉卻並沒有享受到這個家族多一分的照料與榮光,可以說,從一開始,賈蘭就沒有寶玉那種燦爛的青春底色,他整個人都是沉默隱忍的。


02 崛起之路

李紈是低調務實之人,既然決定培養兒子,她便在兩方面做好了充足準備。

第一,是經濟方面,為兒子做好保障;

李紈是絕對的摳門之人,丈夫死了,她重要的安全感來源,就在於對金錢的把控上,所以對錢看得很緊。 《紅樓夢》對於女眷工資單有著詳細的描述:

老太太、太太:20兩/月

奶奶:4兩/月

姑娘:2兩/月

姨奶奶:2兩/月

按理說,李紈屬於榮府大奶奶,應該執行4兩/月的標準,但鳳姐透露了真相:

賈蘭:一個沉默隱忍“吃瓜群眾”的“復仇”

“你(李紈)一個月十兩銀子的月錢,比我們多兩倍銀子。老太太、太太還說你寡婦失業的,可憐,不夠用,又有個小子,足的又添了十兩,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可以看出,李紈的收入超標5倍。

要想攢錢,開源節流是正道,李紈是這方面的執行高手,她不但掙得多,還要花得少:一來,她和賈蘭、僕人的吃穿用度都是從榮國府統一花費中走,並不需要自己出一分錢;二來,大觀園一群小姑子們起詩社,別看平日裡姐姐妹妹地叫著,見真章時候她是斷然不肯出一分錢的,只哄著大家去跟管家王熙鳳要,也是精明到了家。

總而言之,李紈要把攢下來的每一分錢,用到自己兒子身上,她知道在一片錦繡中,誰都不是她的靠山,她唯有把錢省下來用到兒子身上,才是最大的保障。

第二,是讀書方面,對兒子嚴格要求;

從大觀園詩社來看,李紈雖然不善寫詩,但詩文評論功力卻是一流,她自稱“稻香老農”,所評詩文排行榜,大家都說是極公道的,可見,她文化功底是很高的。

母親是孩子的第一位老師,李紈教給賈蘭的,就是好好讀書考取功名,為自己爭一口氣。

賈蘭:一個沉默隱忍“吃瓜群眾”的“復仇”

賈蘭第一次出場說話,便是在學堂裡。都是富家公子,寶玉和秦鍾,忙著跟其他俊俏小公子搞聯絡,根本無心讀書;薛蟠是霸王,不但不學習,還帶頭打架動手鬧學堂。一片喧譁中,年紀小小的賈蘭卻一副老成持重小大人的樣子,他連忙按住硯臺,極力相勸關係最好的賈菌,道:“好兄弟,不與咱們相干”。

這是母親長期教育的結果,其他的熱鬧都不相干,我們所要做的,就是潛心讀書,考取一個好功名。


03 “復仇

中國有句老話叫,風水輪流轉。

賈蘭:一個沉默隱忍“吃瓜群眾”的“復仇”

賈元春死去,家族最大的政治靠山轟然倒塌;忠順王府各種刁難,讓賈府根本無力招架;內部子弟更是沒有一個成器被皇帝賞識。。。。。。如此種種,在內外矛盾的各種交織之下,賈府不可避免的敗亡了。

當年的錦繡富貴公子,小可愛賈寶玉獲罪入獄,並且心上人林黛玉永遠的離開,讓他陷入了極大的精神痛苦,他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富貴閒人”,一直跌落到人生的谷底,迎接他的,是貧窮、破敗,是殘酷的生活真相。即使出獄後,憑他“腹內草莽”的個人儲備,根本無力擔當家族復興的重任,只能過著“舉家食粥酒常賒”的日子。 但當年的“吃瓜群眾”賈蘭呢?他的生活一直都是隱忍沉默的,對於苦難,他原本就比賈寶玉有更多的體驗與認知,有著更強的心理建設與抗擊打能力。

“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從判詞來看,賈蘭雖然過了一段比較艱苦的日子,但終於憑藉寒窗苦讀考取了功名,獲得了皇權階層的認可。 “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霍霍爵祿高登”,

這是吃瓜小群眾經過了十年寒窗苦讀,終於揚眉吐氣讓所有人矚目的日子。

母憑子貴,賈蘭的晉升,也給他的母親李紈帶來了無限的榮光,這一對在人生道路上曾經苦命坎坷的母子,終於憑著自身不懈的努力,等待並抓住了命運的轉機。

命運的天平傾斜向另一邊,但戰勝者賈蘭,卻並沒有對親叔叔賈寶玉等一眾親屬,做出任何救助的動作。

他早已經習慣了與榮國府的人疏遠,舉家團圓的元宵節上,祖父賈政不專門點名的話,他都不會出現,因為他心裡非常清楚,即使去了,那也從來不是他的主場。

被人笑話為“天生牛心孤拐”的賈蘭,站在命運的制高點上,保持了一貫的冷靜剋制,他冷淡地看著陷在命運谷底的親屬,不知道這時,他內心有沒有一點作為成功者的驕傲,有沒有一點“復仇者”的快樂。


04 無常

無常,就是佛家裡所說的命運。

無論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權貴,還是衣衫襤褸、食不果腹的窮人,無一不面臨著獵獵長風,腳下是深不可測的命運。這一點上,無一例外。

而曹公的偉大之處就在於,用如椽巨筆,用一顆悲憫之心,寫出了無常,寫出了命運的波瀾詭譎與深刻壯麗。

喜榮華正好,嘆無常又到”,賈元春在權力巔峰逐漸倒下,賈蘭也一樣,“光燦燦胸懸金印,威霍霍爵祿高登”,正是得意之時,卻“昏慘慘黃泉將近,問古今將相可還存”?說明賈蘭並沒有當官太久,卻丟了性命。

對於視他為唯一指望的母親李紈,這等於是毀掉了她所有的希望,兒子的死去,比她自己死了應該還難受,她的後半生,雖然說物質生活可能沒有大的障礙,但是精神世界,將是永遠的一片荒蕪

,妄與他人做笑談了。

面對這樣行屍走肉的活著,曹公如此寫道,雖說“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鷙積兒孫”,不知道李紈在這樣活著的時候,有沒有一點點後悔,當時多去跟別人付出一點點真心,此時也許不會這麼孤獨?

賈蘭:一個沉默隱忍“吃瓜群眾”的“復仇”

就連鳳姐那種自言從不相信陰司地獄報應玩弄權術的,在面對自己女兒的時候,還表現出了一份慈母的心懷,她怕女兒受苦,她開始敬畏冥冥之中苦難的力量,她施捨了劉姥姥這樣一個窮人,結果卻正是劉姥姥解救了她唯一的女兒。而李紈,由於她始終對於他人命運的冷漠,她並沒有收到命運對她的眷顧與饋贈。


面對無常,我們無所準備,也許唯一能做的,是懷著對命運的敬畏之心,多散發一點光和熱,照亮自己,也多溫暖一點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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