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20年，想想真的一點都不誇張。在我的印象裡，我的成長經歷是伴隨著父母的吵架而一步步走過來的。上小學的時候還好，那時候心思沒有那麼多，他們吵完架，我跟弟弟也就慢慢平息了，不會有太大的波瀾。然而，上了初中就不同了。
2000年我上初中，到現在正好20年。那一年的過年發生了很多事，其中之一就是奶奶摔斷了腿，躺在醫院裡。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大年初一看不到媽媽，因為她在醫院照顧奶奶。大年三十的餃子是嬸嬸幫著我們包好的，春晚也好，鞭炮也好，似乎瞬間就失去了任何吸引力。那時候我真的很想跟大家一起放炮，無論大人還是小孩兒都沒有配合的。
從那之後的好多年，我最害怕的就是過年。父親常年喝劣質散酒，導致他雙目失明，肝臟也受到了嚴重的損害，所以脾氣越來越大，跟媽媽的關係也越來越糟糕。他們夫妻關係不和，導致我跟弟弟也經常受到波及。那時候家裡條件實在不好，所以各方面都很省。有一次，我把一碗剩米飯倒進了泔水桶餵了豬。就因為這件事，父親罵了我一個下午。
進入新世紀的頭12年，我們這個家幾乎從沒有好過。每年一到年根，父親就一定會各種興風作浪，把整個家搞得雞犬不寧。而正處於青春期的我，不可避免地想要用各種極端的方式跟他硬碰硬。實際上，我年幼體弱，無論是從氣勢上同體力上都比不上父親，還是母親及時勸架，否則我可能更吃虧。
所以，每年過年我都特別小心，非常擔心出事。但還是有爆發的時候，高二那年過年，大年初一中午吃飯，父親撒瘋一樣的衝我亂罵，我受不了了，扔下筷子就跑了出去。從那之後的整個年就沒好過。媽媽很生氣，父親也感覺收到了冒犯，而我也覺得自己很衝動，本來就不好的年就這麼過成了這個樣子。
這樣的光景一直持續到了2012年。2012年過年前我放寒假回到家，媽媽在煮肉。過了一會兒，父親晃晃悠悠地過來，細數前幾天的遭遇。他得意洋洋地告訴我，他是怎麼把媽媽頭摁在水泥地上使勁磕的，要不是媽媽喊救命，鄰居過來幫忙，可能媽媽就不在了。真的，父親當時真的是極其得意，以至於我再也控制不住，動了手。當然，父親的力氣比我大，我並沒有把他怎麼樣。相反，兒子跟老子動手，天理不容，幾天以後鄉里派出所來人，差點把我帶走——父親親自去派出所把人請來的。
那一年的陰曆年，我記得特別長，應該是有384天。過年那幾天，叔叔看著我，在看著爸爸，跟我說，這一年太長了，恐怕你爸爸熬不過這一年了。因為他這句話，加上父親越來越反常的行為，我決定回來找工作，留在老家照顧他。為此我還決定考北大的博士。博士自然是沒考上的，那年暑假我還是留在了家裡，想著就這麼在石家莊紮根了。
那段時間是我人生之中最灰暗的日子之一。作為浙大研究生，我找不到工作。父親每天白天睡覺，晚上讓我們每個人都不能睡，媽媽為了不吵到鄰居，只能每天順著他。而且，為了不讓事情更糟，媽媽不允許我跟他犟嘴，只能看著他們兩個對峙。我見到過太多次，父親坐在床上，媽媽坐在地板上，只要媽媽快睡著了，他就會用各種辦法弄醒。
在這樣的環境裡，我過了兩個月，然後再也受不了了。我像個逃兵似的回到了杭州，哭了一路。兩個月後的國慶節，突然接到噩耗：父親不行了。
那是我人生之中第一次坐飛機，也是最不想坐的一次。回到家，他已經昏迷不醒，幾個小時之後便斷了氣。我一直以為在他的葬禮上，我只能象徵性地哭一下。剛開始，我也確實如此，無論如何也哭不出來。但就在出殯前一個小時，不知為什麼，一股莫名地洪流湧來，我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哭到最後，他們都不敢讓我去火葬場了。
感覺那一場哭，結束了很多東西，雖然未必那麼徹底。幾個月之後，就是春節。那年春節，我們家過得很平靜，我跟弟弟收拾家裡，媽媽做飯，突然之間，在經過了十幾年的折磨之後，這個家終於恢復了安靜。
我知道，我終於可以放心地生活了。那一年，我研究生畢業，開始了工作，開始了另一種生活。後來結婚生子，到現在有了自己地家庭。我並不想做什麼模範丈夫，我只是希望給我的兒子女兒更幸福的家庭。我希望他們的過年無論有沒有所謂的年味兒，至少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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