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与侠士:中国武侠精神的文化内涵

陈平原先生在《千古文人侠客梦》中说“:侠客选择‘江湖’而不是‘山林’或‘绿林’作为主要的活动背景。”但接着陈先生又说:“武侠小说中大的背景是‘江湖’,最主要的生活场景则有悬崖山洞,大漠荒原和寺院道观。”

“江湖”,是一个大概念,它大约泛指武林人士所组成的一个生活空间,人际交往网络。这里对“山林”这一概念介定为很少有人出入的险峻之地,常人不易到达的幽寂之所,远离尘世纷争束缚的世外之境,是相对普通百姓世俗生活居住之地而言,而陈先生所说的生活场景中的前两个,悬崖山洞,大漠荒原应属“山林”范畴。

山林与侠士:中国武侠精神的文化内涵

山林场景在武侠文学中的演变历程

在最早记录武侠人士事迹的《史记》和《汉书》中,朱家、剧孟、郭解、万章等侠客均为市井之侠。

武侠文学和山林的真正结合最早开始于魏晋。晋·干宝《搜神记》中的《三王墓》,南朝宋·刘义庆《幽明录》中关于彭娥的描述,这两篇中开始以山林场景作为侠客避祸之所出现。

唐传奇《聂隐娘》中,首次有了对山林场景的具体描绘,聂隐娘被一尼姑掳去,五年后被尼姑送回,聂隐娘向父亲诉说被掳经过时说“:隐娘初被尼挈,不知行几里,及明,至大石穴之嵌空数十步,寂无居人,松萝益邃”。根据聂隐娘的叙述,此地应为老尼居位之所,隐娘在此学习飞行和剑术。

山林与侠士:中国武侠精神的文化内涵

《聂隐娘》中这种山林环境的氛围,对后世武侠小说的山林场景描写影响很大。到明代,这一趋势大盛,"三言"中《宋太祖千里送京娘》中亦有此类描写,而长篇章回小说《水浒传》则是聚集山林的英雄好汉们的传奇,水泊梁山,赤松林,野猎林,清风山的环境描写更为细致,这些山林成为侠客生活和出没之地。

到清代,出现侠客走出山林,走进世俗的倾向,公案侠义小说中侠客基本上都是这样一种模式。他们共同的特点是迫于无奈而聚于山林,但却是身在山林,心系世俗,把归顺朝廷当作正途,把封妻荫子作为人生的理想。

而到港台新派武侠小说中,山林更是大量出现,作为侠客们生活、活动的背景而进行描写,峨眉山,青城山、华山、绝情谷、飘渺峰、青木崖,孤岛、大漠、雪原、高山的场景描写,比比皆是,侠客们的生活,活动则在这些山林背景基础上展开,体现了侠客对山林回归的一种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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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场景在武侠文学中的文化内涵

“侠”起源于春秋末期,春秋战国时期贵族的养士之风促进了“侠”作为一个社会群体的成熟,到西汉“,侠”到达了鼎盛《,史记》、《汉书》专门为游侠刺客列传使可证明。

从《后汉书》开始“,侠”作为一个群体不再在史书中出现,说明“侠”作为一个社会群体的衰落。与此相对应,我们发现“侠”在鼎盛时期大都生活于市井,随着他们的衰微,到魏晋,山林场景开始逐渐出现在武侠小说中,分析其中原因,大约和统治阶层对侠的打击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几乎从有“侠”的那一天起,反“侠”的呼声就没停止过。远在秦还没有统一六国之前,秦孝公就立法禁私斗,控制游士的活动,而西汉建国后,武侠势力的膨胀,已直接威胁到中央政权。东汉后,侠的势力受到很大遏制。除了统治阶级对侠的镇压,使侠生活于世俗的可能性变小外,封建统治的不断加强、巩固,加之统治者的社会舆论导向的作用,儒家文化渗透民间百姓,温和谦让,中规中矩,谨小慎微的国民气质和生存状态,也使侠在世俗的生存空间再度受到挤压,山林不得不成为侠客们的选择。

山林与侠士:中国武侠精神的文化内涵

另一方面,作为自由人格体现的侠,山林也是他们的自愿选择,因为环境是人的个性气质的体现,人的自由就应象天地万物一样不受拘束,自由自在的发展,侠士们我行我素,任性而为的个性和山林这一环境相得益彰。

而事实上,侠客们是无力和统治者抗衡的,为了生存,他们要和统治者达成妥协,于是《,水浒传》中便有了受招安下山的描写,侠客开始走出山林,到清代,公案侠义小说中,这一现象更成为普遍趋势。

但是,作为武侠文学,问题便又来了,侠客出山林,入世俗,将世俗作为一种终极选择,实际上意味着对“侠义”精神的颠覆,侠客融入世俗,过一种世俗的生活,把对朝廷尽忠作为人生准则,在别人领导下尽职尽责,把封妻荫子作为人生理想,侠便变成了一个俗人,或者说是一个武夫。“侠”便消失了。

司马迁《史记》中的《游侠列传》和《刺客列传》中对侠的描绘是其特征及精神的经典体现,前者说侠“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世之困厄,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而后者,则更多的生动再现了侠的一种张扬个性,一种极度自由,自尊的人格。因而侠的特点应概括为:既有大济苍生,锄强扶弱,替天行道的责任感,而同时,这种行为又是以侠自己的人生价值判断为准则,不受世俗礼法束缚的。

山林与侠士:中国武侠精神的文化内涵

而这也正是侠的这种精神文化内涵,之所以对文人产生了强大的吸引力的原因,左思在《咏史》中对荆轲、高渐离发出了“离眄邈四海,豪在何足陈?”的赞叹,而李白则希望“平交诸侯”所以他声称“天子呼来不上船”。

但是,这种极度的自尊与自由,却是文人们难以实现的。从魏晋时开始,侠的形象基本上都是文人虚构的,如果说《史记》《汉书》之侠是作为社会实有之侠,那么,后来文学作品中的侠就象陈平原先生所说,是文人的一种“侠客梦”。

因为侠身上具有了太多文人没有却极度渴望的东西,比如说一种自由放达的生活,一种对自我价值,自我尊严、自我原则的极度捍卫,一种强悍生命力的体现。“侠”形象的塑造,更多的是文人的一种精神寄托,是某种意义上的精神补偿,这也是侠文学经久不衰的原因之一。在某种程度上,选择作一个侠客,而非对世俗妥协,本身也带有“隐”的含义在其中,山林也便是这种隐的象征。

对一个真正的“侠”来说,山林是其归宿,出山林是一种手段,一个过程,一个阶段。在山林——世俗——山林的转换中,侠客们既实现了他们的人生价值,又使他们自由不拘的个性得以保存。同时,我们还注意到,行侠和山林之间的矛盾,也是文人自身隐和仕,出世和入世矛盾的体现。而这种矛盾,常常使文人困惑、挣扎,他们便把自己的人生感受融入了武侠和山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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