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只為一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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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名氣實在太大,你沒讀過也一定聽過它的名字,它的標題幾乎成了夢想與現實,精神與物質的代名詞。


這個書的版本很多,我在豆瓣上搜了一下,全部版本有68個。我手上的紙書是中國華僑出版社2018年4月1版2019年1月第2次印刷的,譯者李嘉,豆瓣上看到一箇中國華僑出版社2016年版的,譯者為李妍。在藏書館看到的電子版譯者則是劉永權,2015年版,喜馬拉雅上聽的又是另個人譯的。


“滿地都是六便士,他卻抬頭看見了月亮“


劉瑜《另一個高度》中的這句話幾乎成了《月亮與六便士》的宣傳語,我也是多年前從劉瑜這句話這篇文章中知道了毛姆這部的小說。


不顧一切追逐夢想,追求精神價值,這樣的人這樣的故事激動人心,讓我心嚮往之。前不久,我終於開始閱讀這本《月亮與六便士》。


一生只為一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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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卻沒有想象中那麼順暢。

小說沒有正面描寫主人公查爾斯·斯特里克蘭德,而通過青年作家“我”的所見所聞來講述故事,表現人物,而且評論很多,有的幾乎整章都是這個講述者“我”的議論,這在一般的敘述描寫中是忌諱的。


而且開頭大篇幅地評論斯特里克蘭德,開始敘述後又大段描寫”我“和文友們的交往,斯特里克蘭德太太如何熱情又如何整潔能幹優雅得體,雖然知道這是為引出斯特里克蘭德,但情節推進得有點慢,因此開始我讀得有些慢。


但是讀下去以後,就感覺毛姆的議論很自然,有深度且生動活潑,幽默,直指人性深處。


有一個版本的譯者就說自己年輕時不喜歡毛姆的作品,感覺太囉嗦,遠不如海明威,但如今翻譯作品時,有了一些閱歷,才發現這些評論很有意味,真覺得於我心有慼慼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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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斯特里克蘭德太太愛結交作家,”我“認識了斯特里克蘭德,但對他幾乎沒有什麼印象。


一個普通的證券交易所經紀人,40歲了,結婚17年,育有一女一男,沉默寡言,對文學藝術毫無興趣,連他太太都說他是個十足的小市民。


就是這樣一個人,有一天卻突然留下一張紙條就離家出走了。


這到底是因為什麼呢?所有人都認為斯特里克蘭德是為了一個女人,而且過著很奢華的生活,甚至還有人把那女人說得有鼻子有眼。


斯特里克蘭德太太雖然很傷心,但認為可以理解,央求“我”去勸他回來,說只要他肯回心轉意她是不會計較的,畢竟這種事確實很平常。


可當“我”終於找到斯特里克蘭德,才發現他過得極其寒磣,住在全巴黎最破舊的旅館,身上只有100塊錢。


根本就沒有什麼女人,斯特里克蘭德之所以要離家出走,只是因為要畫畫。


一生只為一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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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里克蘭德太太當然無法接受,她姐夫乾脆說他是神經失常了。


沒法相信,但事實就是事實,斯特里克蘭德太太因此而感到絕望和憤怒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為了一個女人離開你,你是可以寬恕他的;如果他為了一個理想離開你,你就不能了,對不對?你認為你是前者的對手,可是同後者較量起來,就無能為力了,是不是這樣?”


為了理想為了夢想,這正是斯特里克蘭德最激動人心的地方。


可是,他只是逃去了巴黎。


5年後也仍然只能靠著出賣體力和朋友救濟勉強維持生存,一次患上重病,差點死去,幸得朋友斯特羅伊夫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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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羅伊夫是個平庸的畫家,他的作品連“我”也覺得俗不可耐,但是他卻有極高水平的鑑賞力,”我“覺得和他一塊去看畫展是種莫大的享受。


斯特里克蘭德當時窮困潦倒,作品根本無人賞識,斯特羅伊夫卻一眼看出了他作品中的非凡,看他生活窮困就不斷接濟他,最後還救了他性命,如果不是他,斯特里克蘭德在偉大作品尚未創作出來之前就要一命嗚呼了。


即使自己的好心幫助換來的是妻子的背叛和自殺,斯特羅伊夫仍然稱讚他的作品。


斯特羅伊夫的畫作平庸卻讓他有了不錯的收入,讓他過上富足的生活。而他的一些”藝術家“朋友一邊奚落他,一邊卻來騙吃騙喝騙錢財,熱心腸的他屢屢上當,知道上當之後也會很難過,但難過一陣子後仍然如故。


這樣的人確實可悲可嘆甚至可笑,但不也可敬和可愛嗎?


一生只為一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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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里克蘭德創造出真正偉大作品是在與世隔絕的塔希提島上,這段經歷寫得並不多,在最後的幾章中,但正是最後的幾章中,斯特里克蘭德那種對畫畫本身的熱愛實在令人驚歎。

雖然有許多藝術家都是生前潦倒,死後出名,很多其實是出於無奈,而斯特里克蘭德不只是視金錢如糞土——一個過慣優裕生活的人對飢餓線上的生活居然那麼不在乎,根本沒一點不習慣——而且,根本就不在乎出名不出名,甚至根本不在乎有沒有人欣賞。


斯特里克蘭德太太說結婚前確實看過他畫畫,可那畫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在倫敦學畫時,夜校的同學說他是鬧著玩,在巴黎學畫時繪畫老師只把眉毛一挑就走了,他說起這些時居然咯咯地笑起來。他人的看法對他真的一點影響也沒有。


我們很多人熱愛某件事,也會很享受過程,但成就感中往往離不開他人的肯定,完全沒有他人的肯定往往很難堅持。


青年作家“我”就表示:


“如果我置身於一個荒島上,確切地知道除了我自己的眼睛以外再沒有別人能看到我寫出來的東西,我很懷疑我還能不能寫作下去。”


但斯特里克蘭德一聽眼神裡卻閃現了心馳神往的奇異光芒,因為這個常人無法忍受的正是他所向往的。


因為他完全不在乎有沒有他人的肯定,他只要不受干擾地畫出他心中的畫,他是真正純粹享受畫畫的過程。

所以他要去與世隔絕的塔希提島,在患上麻風病失明之後,仍然要畫畫,在堅持完成那幅壁畫傑作之後死去,死前囑咐妻子把傑作燒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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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受委託在巴黎找到斯特里克蘭德時,知道他是為了繪畫的夢想孤注一擲時,有過一番對話。


“我“說他成功的可能性只有百萬分之一,問他如果知道自己最多隻能做一個三流的畫家,這樣拋棄一切還值得嗎?


斯特里克蘭德的回答是“我必須畫畫“


他說:

如果一個人失足落水,那麼他游泳技術好不好並不重要,反正他必須掙扎著游上岸,不然就會被淹死。


畫畫對於斯特里克蘭德來說,就像溺水的人必須掙扎!


這是什麼?我覺得這已經超過一般的夢想了,這是使命,他來這世上就只為這一件事來的。


所以,他把工作把妻子把孩子以及其他的一切全都不要了,物質上只要能維持基本的生存就可以了,餘下的他要全部用來畫畫。


一生只為一事來,斯特里克蘭德真正是這樣的人。據說斯特里克蘭德的原型是高更,世間真有這樣的人,真是令人驚歎!

《月亮與六便士》裡面還有個人的故事也讓我印象深刻。


醫學專業的優秀畢業生,醫學造詣很深,獲獎無數,有著大好的前程,只因為在停靠碼頭時愛上了一個地方——亞歷山大城,就毫不猶豫地辭去了無數人羨慕而不得的體面高薪工作。


如果說畫家為了心中繪畫藝術的夢想,那這位醫生是為了什麼呢?


只是在剎那間認定那個城就是他要生活的地方,而後他只是在亞歷山大一個公立醫院謀了份差事,薪水微薄,生活窘迫,也沒聽說他在那裡醫學上有更大成就或者為百姓做出更大貢獻,他自己卻覺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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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只為一地來。


塔希提島對於斯特里克蘭德來說也是如此。


在這個南太平洋上與世隔絕的小島上,有著原始美麗的自然風光,更有著熱情淳樸而寬容的土著人,他們對斯特里克蘭德的怪異言行和他們看不懂的畫作從不品頭論足,相反,對這個生活窘迫的流浪漢充滿了同情,給予能夠給予的幫助,但從不去幹擾他。


而這些,在他出生成長的的倫敦、巴黎等地都是不曾有過的,在這裡,他找到了自己最好的歸宿,畫出了讓他名垂青史的繪畫傑作。


在斯特里克蘭德身上,關係決定幸福完全沒有作用,他的幸福只在畫畫中。


著名心理學家弗洛姆在《愛的藝術》中指出,創造性勞動是人類戰勝孤獨的方式之一,人在創造性勞動中實現與世界的統一,但這種統一隻是人與周圍世界的物質達成一致,不是人與人之間的統一,只有在愛中才能實現人與人之間的統一,才能真正戰勝人類與生俱來的孤獨,這是人內心最強烈的追求,也是人類最基本的需求。


但斯特里克蘭德只對畫畫這一創造性勞動感興趣,其他任何事物他都沒有興趣,包括愛。當然他承認自己的生理需求,甚至也恨這個讓他不能全身心投入畫畫中。


斯特里克蘭德把愛說得一文不值,極輕視女人對愛的執著,他不需要愛,他沒時間愛。不過他輕視女性那段話其實誠實地說出了很多男人對女人的看法,女人只知道愛,而愛只是男人的一小部分,男人有更廣闊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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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開始我很不理解斯特里克蘭德的自私冷漠,尤其是他對斯特羅伊夫的態度。


他在巴黎時一直受到斯特羅伊夫的接濟,但卻始終對他不屑一顧,總是嘲諷甚至侮辱他。


在他患上重病時,斯特羅伊夫不顧他的不屑,並再三央求妻子,把他從破舊的小閣樓裡抬進了自家溫暖舒適的家中,悉心照料他。


對此,他不但沒有一點感恩的表示,還和斯特羅伊夫的妻子勾搭在了一起,而後又冷酷地將其拋棄,導致其自殺身亡。


在”我“和斯特里克蘭德談及這一切時,他不但毫無愧疚感,居然還說


“那個可愛的小胖子天生就喜歡服務於人。那是他的生活。“


書中有大段議論文字,為斯特里克蘭德的自私、傲慢、冷漠進行辯護,說他內心全部被畫畫佔滿,就沒有了其他東西存在的空間,包括他人和道德意識。


我開始很難理解,讀到後面慢慢有點接受了。


也許世上真有這樣的人,他來到這世上就只為了畫畫這一件事。

一生只為一事來

有時候我想,如果他的畫作在死後沒有得到高度評價,我們還會不會去談論他,甚至還會不會記得有這樣一個人呢?


他的一生只為一事來,哪怕已經四十歲了,哪怕成功的可能性只有百萬分之一,他也仍然要去做那件事,要去完成這項使命,即使可能窮困潦倒甚至失去生命。他感到時間緊迫,他必須掙扎,這甚至讓他對死亡也很輕蔑。


他活著時就不在乎他人的意見,有生之年也沒有獲得所謂的成功,他的畫作根本賣不出去,所以他更不會在乎死後是否成名,是否有人會記得他談論他。他活著就要去畫畫,畫出他所看到的東西,畫出他想畫的畫。


這樣的人,我們可能很難喜歡,但是無法不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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