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首富之子逃婚记

1

夜半三更,正是偷鸡摸狗的好时节。


我站在青石小径上,身前是一片幽幽竹林。晚风轻拂过竹叶,发出一阵沙沙声。我拢了拢衣领,觉得背脊有些发凉。


我虽年轻,也没什么闯荡江湖的经验,但也经历过一些大风大浪,只是今日——我来的地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一阁;我寻的人,是天一阁中赫赫有名的李清寒。

2

我看着前方小径上凭空出现的那个身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天一阁是个杀手组织,自打出现后便以强劲的势头垄断了江湖上的杀手行业;而李清寒呢,是天一阁的头号杀手,一个连我爹那样阴险狡诈的人都要骂一句阴险狡诈的杀手头子。今日我与李清寒对上,怕是与虎谋皮,凶多吉少。


然而,我已经没有后悔的时间了,男人越走越近,眨眼间已经穿过竹林,走到我的身前。月光透过竹叶,落在我们二人之间,像一条飘带,隔开两方天地。


我收起其他心思,微微一笑,抬手作揖,然后……然后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娘的,这个李清寒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3

江湖上关于李清寒的传闻多如牛毛,但从没听说过,这李清寒还是一个如玉端方的美男子。


由于职业的特殊性质,杀手都不爱出现在大众面前,所以江湖上见过李清寒本人的约莫不多,否则凭他这副皮相,我江湖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定然不保。


大约是见我久久未言,李清寒有些不耐烦了,他甩了甩袖子,挤出两个字来:“名字?”声音清列,如松间白露,将我拉回现实。


杀手行业有规定,杀手不得询问雇主的个人信息,李清寒问的这个名字,其实是暗杀对象的名字。但,我只是想让他帮我抢个人。

4

我捧上钱袋,露出个心痛的笑容。


李清寒却不伸手接过,而是诡异地看了我好几眼,难得迟疑地说:“ 可是奉城那个宋家?”

宋家是奉城首富,宋家大公子又是宋老爷的独子,这个抢人的难度,的确不是一般的大。


为了让李清寒感受到我的决心,我坚定点头,神情果决。然而李清寒却不看我的神情,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某个部位:“你确定?”


我有些茫然,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瞧见了自己千金一匹的织锦纹裳,价值连城的白玉腰带……以及一枚金灿灿,黄澄澄,瞧着就很有富贵气息的腰牌。


腰牌上,一个宋字龙飞凤舞,十分嚣张。娘的,忘了收腰牌了。


在李清寒复杂的目光中,我只得解下腰牌,揣进兜里,并尽力维持住自己淡然的神情。


“别问,问就是豪门秘辛。”

5
我叫宋玉阳,是宋家大公子,宋家主的独生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富好几代。


我娘虽然死得早,但她长得美啊,一张画卷便吊打各位活蹦乱跳的美人。这么多年,我爹也没有给我再找个小妈,更不用提什么流落在外、某天就会突然蹦出来竞争家产的私生子。


自古娘早死、爹溺爱的富家子,总会被养成败家的纨绔子弟,为了避免我被万人唾骂找不到对象的惨境,我爹早早就替我相中了一个对象,正是同在奉城的林家大小姐。


据说这位林大小姐蕙质兰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据我派出去打探情报的小厮说,长得也是极好的,远远瞅着,与我十分的有夫妻相。


家产在手,美人即将在怀,这样的人生按理说是每个男子的终极梦想,即便是我也不例外——假如我真的是个男子的话。


按照唯一知道我真实身份的姆妈的说法,当时我娘不幸难产,命悬一线,唯一的心愿就是为宋家留个后。姆妈没有办法,只得谎报军情,这才让我娘安心咽下最后一口气。待到姆妈趴在我娘身上哭了一场、抱着刚出生的我走出房门后,才发现宋家喜得贵子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奉城上下。


姆妈没敢跟刚刚丧妻、将我当做唯一寄托的宋老爷坦白这件事,便只能不断地将这个谎说下去。但纸包不住火,谎言终究会有圆不过来的时候,比如说,我的大婚之夜。


再过三个月,便是我成婚的日子,且不说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误了一个姑娘的终生,就是我能克服良心上的不安,我也不能克服生理上的困难。


听闻林姑娘不但才貌双全,一把柳叶刀也是深得她娘真传,斩宵小,诛贼寇,还曾孤身闯入山贼窝,七进七出,杀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血流成河。
这样一个血性姑娘,若是在新婚之夜发现我是女儿身,我焉有命在?


6

“这便是你来找我的理由?”李清寒坐在房梁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从这个角度,我能看见他漂亮的下巴,高挺的鼻梁,以及疑惑不解的眼睛,“那,我现在就带着你走?”


“那不成。”我一拍桌子,觉得李清寒这个思想觉悟很成问题,“咱们现在走了,林小姐怎么办?”


我这个人没什么大优点,就是比较为人着想。如果我现在让李清寒带着我逃婚,必然会坏了林小姐的名声。


李清寒委实是个来无影去无踪、行踪和心思都一样捉摸不透的人,很符合他顶尖杀手的身份。上次竹林夜见,他得知我的目标后,便干脆利落地消失了十几天,在我实在按耐不住准备去天一阁投诉时,他却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窗边。


宋府护卫众多,戒备森严,李清寒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我房间来,的确是个厉害人物。


“成婚那天,我会前往林家迎亲,与我一起的有三四十个侍卫,大约还有一些江湖人士,那天是最好的时机……”


主要是我已经被我爹软禁在家里了,除了成婚那天,实在没有什么光明正大被抢的机会。


“李清寒,任重而道远啊。”我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口头上的支持,“我相信你可以的。”

7

我收到了李清寒的控诉。


“武当派的小师叔,崆峒派的现任掌门,青城派的客卿长老,还有关外的景林三杰……”李清寒不敢置信地瞪着我,将桌子拍得啪啪响,“你说这是一些江湖人士?”


“莫激动,莫激动嘛。”我抬手倒了杯茶水,讨好地推到李清寒面前,有些理亏道,“他们也不一定真的会来。”


宋家虽然是奉城第一首富,但并不怎么过问江湖世事,这么多大侠想来观礼,大约是看在我娘的面子上。


我娘年轻时,也是江湖上风靡一时的女中豪杰。据说她退隐江湖、嫁给我爹时,还有许多热血少侠泪洒当场,按着年龄算一算,武当派的小师叔、崆峒派的现任掌门、青城派的客卿长老,大约都有一份。


8

李清寒的确是杀手届的翘楚,但这一众英雄豪杰也不是吃素的,李清寒若能当着他们的面将我抢走,那也算是为杀手届争光了。为了杀手届的名誉,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李清寒翻了十几次墙,与我商讨对策。


不得不说,李清寒是个十分上道的人,知道深夜扒窗扰人清梦,每一回他都会给我带点小物什——城南张记的叫花鸡、城北桂满楼的栗子羹、东街干果李的糖葫芦……还有稻香村的桂花糕。


我掂了掂手上的黄色油皮纸,感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已经被我爹关在宋府小半个月了。得知这桩婚事的时候,我就明确地表示了拒绝。然而,当我一哭二闹三打滚并且试图离家出走后,我爹果断地断了我的零花钱,并将我软禁在府里。

9

那天与李清寒会面,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偷跑出来的。


此前,我一直被关在府里,恰巧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李清寒的消息——他来奉城度假来了。


这个怎样特别的缘分,我当即便决定,请李清寒来完成我的计划。


虽说李清寒要怎么当着一干武林豪杰的面将我抢走、他为什么要抢我、抢走我后又要干些什么,都是些看起来无解的问题,但再怎么样,也比新婚之夜,林小姐的“你为什么是个姑娘”“你是个姑娘为什么还要娶我”“你娶了我后怎么办”质问三连要好得多。


至少现在我还能啃着桂花糕,一边欣赏李清寒的盛世美颜,一边从长计议,慢慢谋划。


难,人生真是太艰难了。

10

今夜,夜黑风高,李清寒一如既往地使劲撺掇我赶紧逃婚。我对此不置可否。


“小李啊,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嘛。”我拍了拍李清寒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长江后浪推前浪,那些个崆峒派的掌门、武当派的师叔,在你面前又算得上什么呢?”


李清寒冷冷乜了我一眼,并不搭话。


我轻轻叹气,这话其实是我的心里话,我看过我娘留下的小册子,武当派的小师叔不讲卫生,能半个月不洗澡;崆峒派的掌门怕虫子,曾经被一只蜈蚣吓晕过;关外的景林三杰怕冷,一到冬天就吸溜着鼻涕……


但李清寒不同,他符合大众对于武林人士的一切幻想,他优雅、强大,从月下竹林走来时,像飘飘谪仙,翻你窗子时,又带上了点人间烟火气——许是被怀里的包子熏的。


我捞过那个黄油纸包,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十分欢喜,索性勾住他的肩膀:“李清寒,咱们去赏月吧。”


奉城的月亮特别好看,一轮圆滚滚的月亮高高挂在天边,像个白玉盘。


我想起我娘在小册子里写的一句诗:月儿弯弯照九州。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娘亲,她是个敢爱敢恨的奇女子,喜欢剑术,便去学武,闯荡江湖,游历四方;喜欢我爹,便退居深宅,洗手做羹,操持家务。


据说我爹那时还没走上奸商的道路,只是个穷书生,穷得连屋顶漏了个洞都修不起。那晚我娘正在抓一个采花贼,飞檐走壁,追着追着,脚下就踩了个空……


倾泻一地的月光里,行遍九州的年轻侠女与正啃着包子的落魄书生打了个照面。后来的故事我只知道,我爹弃文从商,一生都留在奉城,不知道是不是在守着多年前的那片月光。

11

“李清寒,这月亮好看吧。”我裹紧衣袍,笑眯眯地看着身旁男人。


李清寒委实是个真汉子,奉城白天热,晚上冷,他只穿一件单衣,居然能维持住清冷的神情,端正地坐姿,在呼呼呜呜的冷风挺拔得像一棵苍劲枯松。


有时候,我觉得李清寒不像是一个杀手,他虽然长了一张生人勿近的脸,但大部分时候都温柔体贴得不像话,会给你带零嘴,会带着你上屋檐赏月,还会脱下外袍,扔给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你。


又或者,这就是顶尖杀手的职业素养,用一流的服务态度使顾客满意。


我解开黄油纸包,里头的包子还带了点余温,是城东张记的肉包子,皮薄、馅厚,一口咬下去咸鲜的汤汁爆出,味道在清冷的夜中弥漫开来。


李清寒皱了皱眉头,肉眼可见地往一旁挪了挪。


我便肉眼可见地往旁边凑了凑:“李清寒,你可一定要把我抢走啊。”


大约是包子太香,月色太温柔,李清寒又实在好看,这一刻我无比想活下去。远处长街传来,胡同里几声犬吠。寂静与喧嚣里,我听见一声轻轻的应答。

12

六月初四,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说明也宜逃婚。我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群侍卫家仆,浩浩荡荡地往林家赶去。


即便在去之前就做了心理建设,见到那位林小姐时,我还是吃了一惊。林小姐生得高挑纤细,皮肤白皙,盖头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看不出是个拳打南北,脚踢东西的彪悍姑娘。


我与林小姐其实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没娘,她没爹,都是会被熊孩子欺负的对象。不过我家世硬,我爹又护短,没人敢惹;林小姐么,她娘是个能哭倒长城的柔弱性子,她爹又下落不知,林小姐哭了几次后,就走上了学武自强的道路。


我看着那个一跳三尺、轻巧越过火盆,又因为紧张生生捏碎了轿子扶手的身影,在心底感叹自己做了个明智的决定,不然怕是真的要血溅洞房。


然而,半个时辰后,我就发觉自己感叹得太早了。


街道两旁纷纷扰扰,有来看热闹的百姓,也有来蹭点喜气的友人,我牵着缰绳,面上笑容可掬,手心里却全是冷汗。


再过一个拐角就到宋府,早过了约好动手的地点,李清寒却没有现身,不知是被计划有变,还是事情暴露。我由衷地希望他只是早上吃坏了肚子,还能赶在我进府前从茅房回来。


因为武当派的小师叔、崆峒派的少掌门、关外的景林三杰,如今正带着弟子,陪着我爹,在宋府前翘首以待,或许还笑得像群二傻子。


13

白马拐过路口的那一刻,我开始思考起向林小姐负荆请罪的可行性。


一片瓦片忽的从身旁落下,碎成五六七八片,我精神一震——这是我与李清寒约好的动手计划。


穿着黑色夜行衣的杀手们如潮水般由四面八方涌来,侍卫们顿时乱做一团,我瞧见宋府招摇的灯笼下,几道身影如鹰隼般掠出,眨眼便到眼前来。


然而有人比他们更快,白马高声嘶鸣,马蹄惊慌地跃起,我颠了一颠,天旋地转间人已经被带上墙头,脚下是琉璃绿瓦,头顶是蔚蔚蓝天。


一转头,便瞧见李清寒泛着水光的好看眸子。


他面无表情,凉薄的唇抿得紧紧的。瞧见我在看他,唇角便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在正午的日头下,好看得过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脏不停跳动,怎么也平复不下来,不知道是因为这近在咫尺的美色,还是被身后骂骂咧咧追赶而来的武林豪杰们刺激的。


我从李清寒的怀里略略探头一看,武当派的小师叔,崆峒派的掌门人,已经扶着墙在大喘气了,关外的景林三杰,虽然还在奋力追赶,可惜力有不逮,成为了三个越来越小的黑点。


连着逐渐模糊的宋府,一并被远远抛在身后。

14

有一句话是那么说的:世事无常。


我娘意气风发肆意江湖时,大约没想过有一天会心甘情愿嫁作他人妇;我爹开开心心地抱上儿子时,大约也没想过下一秒会听到妻子的死讯;林小姐在轿子里娇羞地等着过门时,大约更没有想过,会突然蹿出一群黑衣人,把她的新婚夫婿给抢了;而我,欢欢喜喜地与李清寒在小树林里畅谈人生时,也没有想过,他会突然捅我一刀。


我捂着胸口,头顶是辽阔苍穹,星星稀稀拉拉地挂着,李清寒的脸隐藏在苍茫夜色里,让人看不真切。


他猛地抽出匕首,一道鲜血泉涌般溅出,在他身上开出一朵艳丽的花来。


我感到血液在快速的流失,身体越来越冷,眼前发黑,一切都很符合话本上濒死的描写。但我决定做个明白鬼:“为什么?”


我其实挺难过的,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逃出来,就是不想在新婚之夜惨死,没想到最后更惨。


天愈来愈黑,林荫深处有什么野兽在哀嚎,我攥紧衣襟,等着李清寒的回答。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人打断,黑暗中的声音熟悉又陌生,让我有些茫然。


有人从古树的阴影里走来,面容清矍,身姿挺拔,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清俊书生的模样。


他嘴角带笑,向我走来,脚下月华如水一路铺开,几道斑驳树影,轻轻摇晃。


奉城的月亮一向很好看。我闭上眼,松开了攥着的衣襟,像是被堵住的河水终于决堤,痛意铺天盖地的涌来,眼前的景色逐渐模糊,最终归于黑暗。


15

在晕倒前,我拼尽全力地大喊了一声“爹”。撕心裂肺,感天动地。


我娘小册子的最后一页,是江湖求生守则——大丈夫能进能退,打得过做爹,打不过叫爹,生死关头,活命最重要。


当然,我这一声爹叫得如此情真意切,是因为来者真是我爹。我觉得我爹是来救我的,直到我爹蹲在我身旁开始逼逼叨叨,我才发现,是我想太多了——我爹是来看我断气没有的。


那些月光里的缠绵过往,对另一个人来讲,却是一个完全不同故事。


破屋里啃着包子的书生早就有了心上人,是奉城某家高门的小姐,书生发奋苦读,也只为了一朝高中,能风风光光地将人迎娶进门。谁成想女侠从天而降,一把长刀架在脖子上,五花大绑地捆着他成了婚。


女侠有名望,成亲那天半个江湖的朋友都来捧场了,书生看着堂上哆嗦的双亲,僵直地站了半天,那句不娶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再然后,高门小姐匆忙出嫁,书生不再动笔,四书五经都换了算盘账本,时间一久,再没人记得阴险狡诈的奉城首富,也曾是两袖清风、诗书风流的少年才子。

16

我瘫在地上,只觉得寒气顺着背脊,一点一点地蹿上心头。原来,从我娘去世的那一天起,我爹就在谋算着这一日。


高门小姐的夫婿多年前就已去世,他却不敢将人娶进门——我娘知己满江湖,他害怕那些江湖人士,会对高门小姐与她的女儿不利。


我闭上眼,有些恍然地想起,其实林小姐比我还要大上几个月。原来那些无原则的宠溺,都是给另一个小姑娘的;原来那么多年,我爹守的不是奉城的月光,也不是月光下的那些过往,而是与他隔了十七八条街,私定了终身的姑娘。


原来我与李清寒这一场相遇,从一开始就注定的死局。

17

李清寒给我烧了纸钱。墓地选在我们初遇的那片竹林,幽静,雅致,旁边还有条小溪流,颇有意境。


李清寒一边撒纸钱,一边说着近日打听到的消息。


据说宋老爷重金寻人,可惜一无所获。民间对于李清寒为什么要抢宋公子呢,说法不一,有说是宋老爷仇家寻仇的,有说是李清寒倾慕林小姐的,支持率最高的说法是,二人其实是对断袖,为了终生幸福私奔了。


又说宋老爷自觉有愧于林家小姐,认其为义女,将其接进宋府,并立下字据,百年之后,宋家所有产业都归林小姐所有。连着林小姐的母亲,那位深居简出、不怎么踏出家门的夫人,也一并搬进了宋府。


李清寒不是多话的人,今天的话头却止不住,像头顶纷纷扬扬,飞了满天的纸钱。


直到撒完最后一片纸钱,点了坟前香,袅袅香烟里,他才低下头,声音与神色一同埋藏进阴影里。半晌,他低声道:“你恨我吗?”


“还好吧。”我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鬼当然不会说话,是的,我还活着,李清寒不愧是杀手头子,那一刀的角度与力度都恰到好处,瞧着我像是死定了,但实际上又没有死得那么透,还能抢救一把,虽然我还是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我再次见证了李清寒的神踪莫测,然而有时半夜三更,我迷迷糊糊地起夜,却又看见他坐在我床头,明亮的月光下,黑压压一个人头,吓得我差点一蹦三尺,拔腿就跑。


没跑是因为李清寒动作比我还快,兔子一样的就蹿了出去,只留我与那个破了一半的窗户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18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李清寒大概是不好意思见我。


这事一开始就是我爹与李清寒设的局,我爹故意放出李清寒的消息,故意让我有机会逃出宋府,引着我去找他。他太了解我了,他知道我不会主动逃婚,一定会让自己消失得有理有据。


我爹唯一没料到的是,我瞧上了李清寒,而李清寒么,他大约也是瞧上我了。

沉默在空气间蔓延,我看着李清寒的脸色越来越焦灼,隐隐泛白,终究还是没忍住啧了一声:“我爹给了你多少报酬?”


李清寒显然有些错愕,茫然地报出了一个数字。


我再次对我爹奉城首富的身份有了新的认识。


“这样啊。”我扯住李清寒的袖子,头顶上,奉城的月色正好,月光倾泻而下,光华流转间,整片竹林都渡上了一层寒光,“李清寒,既然你拿了我爹这么多钱,那咱们就携款潜逃吧。”


逃啊逃,逃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逃啊逃,逃离奉城这片美丽而脆弱的月光,逃到天涯海角,逃到海枯石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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