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人獨立——從“黛玉葬花”看《紅樓夢》的悲劇思想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是南宋詞人晏幾道的名句。


全詞如下:


夢後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王國維《人間詞話》中說:“詩之境闊,詞之言長。”相對而言,詞更適合抒發幽怨的情懷,就如晏幾道的這闕《臨江仙》。


落花人獨立——從“黛玉葬花”看《紅樓夢》的悲劇思想


全詞曲折含蓄,春恨綿長,寄託了無限思量。


你看那,微風細雨中,燕子雙雙飛翔;落花紛揚中,人卻幽幽獨立。記得當時初相見,兩重心字,金黃淺淺;琵琶四弦,相思淡淡。如今,早已是殘春時節,夢醒之後,簾幕低垂,這惱人的情思又湧上心頭,增添了無窮哀愁。


每每讀到“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一句,總是想起“黛玉葬花”,想起林黛玉“肩上擔著花鋤,鋤上掛著花囊,手內拿著花帚”的場景。也許,二者之間沒有必然的聯繫。可花是美的,人也是美的,不由得讓人聯繫在一起。


落花人獨立——從“黛玉葬花”看《紅樓夢》的悲劇思想


落花,是古代詩詞中常見的意象。


花,雖是美的,但花會落。就像美好的春光和美麗的生命一樣,終究會凋落、會逝去。


水流花謝總無情,文人墨客對“落花”的感慨,又何嘗不是對“美好”的哀悼!至於深閨中的女兒,對此更加敏感,就像《西廂記》中的崔鶯鶯,一出場便說:“花落水流紅,閒愁萬種,無語怨東風”。


心思細膩的林黛玉,因父母雙亡又寄人籬下,對“落花”的感慨更深,以至於想到“葬花”。


暮春之際,黛玉在畸角上建了一個花冢,把落花掃了,裝在絹袋裡,拿土埋上,用一抔淨土掩風流。


落花人獨立——從“黛玉葬花”看《紅樓夢》的悲劇思想


花朝節餞花之日,寶玉尋黛玉不見,忽低頭看到許多鳳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錦重重的落了一地,便把那花兜了起來, 登山渡水,過樹穿花,一直奔了花冢而來。


剛要轉過山坡,只聽山坡那邊有嗚咽之聲,一邊哭,一邊唸詩,道是: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遊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

……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唸詩的人哭了,聽詩的人哭了,連看詩的人也哭了。


落紅陣陣,淚光點點,這埋葬的豈止是落花,更是青春和整個人生。


落花人獨立——從“黛玉葬花”看《紅樓夢》的悲劇思想


一般來說,中國人是樂天派、是團圓派。哲學家李澤厚先生,提煉出“樂感文化”來概括中國傳統文化,認為:“中國人很少有真正徹底的悲觀主義,他們總願意樂觀地眺望未來”。


確實如此,但《紅樓夢》是個例外——《紅樓夢》是“悲觀主義”、是“虛無主義”。


王國維受叔本華的“悲劇理論”影響極深,認為《紅樓夢》主要不是道德悲劇和性格悲劇,而是存在的悲劇,即人的存在本身就是痛苦的悲劇過程。他在《紅樓夢評論》中指出:“《紅樓夢》一書,徹頭徹尾的悲劇也。”“《紅樓夢》者,可謂悲劇中之悲劇也”。


從這個意義來說,《紅樓夢》的悲劇,是人生的悲劇,是不可避免也無法擺脫的。而其中最典型的體現,就是“黛玉葬花”。


落花人獨立——從“黛玉葬花”看《紅樓夢》的悲劇思想


在這首以“我”為中心,“落花”為載體的《葬花吟》中,漂泊無依的“遊絲、落絮”,愁腸滿懷的“杜鵑、黃昏”,以及淒涼孤苦的“青燈、冷雨”,反覆交織,不斷重疊,傳達出黛玉“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的困境,發出“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的吶喊!


花本無情,落花亦無情。但人有情,人之於物亦有情。“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當黛玉將滿心的情懷寄託在“落花”身上時,“落花”便充滿了悲劇意識、承載了悲劇思想。


《紅樓夢》有詩:“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就讓夢這樣散了吧,就讓花這麼流走吧。說什麼脂正濃、粉正香,說什麼金滿箱、銀滿箱,終究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


落花人獨立——從“黛玉葬花”看《紅樓夢》的悲劇思想


只是,數百年後,想起那日“花影不離身左右,鳥聲只在耳東西”。顰兒立於山坡上、花冢旁,肩上擔著花鋤,鋤上掛著花囊,手內拿著花帚,帚下掃著花瓣。斯人獨立,看落花滿地,雖無濛濛細雨,尚有雙燕依依。


或許,林妹妹也是“落花人獨立”吧。


落花人獨立——從“黛玉葬花”看《紅樓夢》的悲劇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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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人獨立——從“黛玉葬花”看《紅樓夢》的悲劇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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