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戒》中的”佛性”與“人性”

汪曾祺的代表作《受戒》講述了一個小和尚明海和農家少女小英子的純真戀情,概而言之,就是和尚戀愛的故事。

“受戒”是出家當和尚的一種正式儀式,是一種很莊重的“典禮”,一旦受戒後就要嚴格遵守宗教戒律。

和尚戀愛在中國傳統文學中是一個禁區,有違教義。“受戒”這個題目本身就包含一種緊張,因為“戒”總讓人想到清規戒律——用來約束人性,可是,文章中從始至終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緊張。整篇小說如行雲流水,舒緩自如,一點也沒有人性與戒律之問的緊張和衝突。

文章裡無處不在的體現著“無戒”思想,造就了一個愛情的“烏托邦”,揭示了“無戒的人性自由”。


《受戒》中的”佛性”與“人性”

1、吃肉娶媳婦的和尚

在人們的印象中,寺廟枯寂、乏味、清規戒律多間煙火的人所不敢問津的,而在《受戒》中和尚們的生活佛俗難辨、與百姓生活無異。

文章開篇,菩提庵是一個庵,連三歲的小孩都知道,庵是尼姑修行居住的地方,可這個荸薺庵裡住的卻偏偏是和尚。小說的這一開始無疑讓很多讀者二丈摸不著頭腦,小說名為受戒,受戒是佛家一個重要儀式的專業術語,其神聖和莊嚴性不言而喻,而小說的這個不嚴肅的開頭是讓每個人大跌眼睛的。

本以為這個違反常理的開頭只是作者為了吸引讀者的一個精心安排,但隨著閱讀的深入,便發現違反常理、違反和諧是貫穿整個小說的一條主線。

破色戒——二師父仁海的老婆“每年夏秋之間來住幾個月,因為庵裡涼快”,荸薺庵成了夫妻二人的避暑勝地。

破葷戒、殺戒——“他們吃肉不瞞人,年下也殺豬,殺豬就在大殿上。”並且和尚親自操刀,豬在佛門淨地沒命地嚎叫。

破賭戒——“他們經常打牌。”在下雨陰天的時候,與收鴨毛的、打兔子兼偷雞的所謂正經人一起打牌聚賭,輸錢時也像潑婦罵街一樣吐髒話。

在《受戒》的世界中,和尚也是人,在荸薺庵裡的修行的幾位師父們與世人可謂無異。他們並沒有看破紅塵,講究六根清淨,一切都和家裡一樣。


《受戒》中的”佛性”與“人性”

2、明海與小英子的戀愛

小英子忽然把槳放下,走到船尾,趴在明子的耳朵旁邊,

小聲地說:

“我給你當老婆,你要不要?”明子眼睛鼓得大大的。

“你說話呀!”明子說:“嗯。”

“什麼叫‘嗯’呀!要不要,要不要?”明子大聲地說:“要!”

“你喊什麼?”明子小小聲說:“要——”

“快點劃!”

主人公小和尚明海去善因寺燒戒疤,小英子拿船送他去,勸他不要當方丈!也不要當沙彌!“我給你當老婆,你要不要?”這是明海那由小到大,又繼而由大到小的一聲聲“要”的回答,無疑是率真的人性、樸素的人情的歌唱。

冷酷的戒律清規失去了一切權威,躍出的是充滿人性、充滿歡笑、充滿生機的愛情。這些場景的刻畫使整篇小說產生了一種健康活潑的人性,傳達出擺脫世俗羈絆的初戀的極致之美。

小說中的主人公明海和小英子的相識從水上開始,他們朦朧情愫的萌芽和初戀情感的發展像春天裡的野草一樣蓬勃生長,又像流水一般自然,而他們愛情的高潮也是在那片茂盛的蘆葦蕩中達到的,他們純真的愛情就如蘆葦蕩的自然風光般清新純淨,透出一種率真美好的人性美與人情美。

小英子在採荸薺時故意用自己的腳丫子去踩明海的腳,明海看著小英子在沙灘上留下的一串腳印,心裡萌動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小和尚的心被攪亂了。他們在自然的生命節律中滋養起的這種最自然、最和諧的情感,就是人和自然共生的昇華。

小說的最後,當兩人把船划進蘆花蕩,兩人真誠而張揚的愛情與蘆花蕩裡瘋長的蘆葦叢奇妙而又和諧的結合到了一起,暗含的就是人在與自然的本真相遇之中,進入了一種與自然同心共感的境地,達到了與萬物相生相通的境界,從而折射出個體心靈與自然韻律的相融相契。

這就是人與自然的內在的“心性”的和諧。一切的外在束縛都被擺脫掉了,遵循的是完全的自我心性,人內心的生命活力得到了完全的釋放,生命處在一種完全的自由自在中,與自然在內在上達到了完全的和諧之美。


《受戒》中的”佛性”與“人性”

3、佛性與人性的對立衝突

在佛教教義中,現實的人生是一片苦海,“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有的只是“八苦”,即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以及五陰盛苦。

造成諸苦的原因在於“無明”(愚迷暗昧,不明佛理)和“渴愛”所引起的貪和欲,從而導致生死輪迴。因此就要念經、修行、持戒、徹底斷滅人在世俗中的慾望,達到無苦“涅粲”的境界。

顯然,佛教是主張剋制、壓抑、甚至消滅眾生的各種慾望。包括愛慾,達到無愛無慾、無死無生、寂滅一切煩惱、圓滿一切功德的至高境界。

但在汪曾祺的小說《受戒》中,我們看到的卻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小說描寫了一幅其樂融融的生活情景,人們在這裡自由快樂地生活著。本來,佛教象徵著信仰,可小說完全消解了佛教作為一種信仰的嚴肅性及其修行的莊嚴性。

在和尚戀愛的傳統文學作品中,人性和佛性往往是對立、衝突的,主人公往往處在情佛兩難的矛盾中苦苦掙扎,最終在痛苦無奈中放棄愛情,皈依我佛。佛教認為“愛為穢海,眾惡歸焉”。皈依我佛,就必須遵守戒律,捨棄女色,斬斷情根。才能領悟佛門禪理,進入涅槃境界。


《受戒》中的”佛性”與“人性”

4、佛性與人性互不衝突

但是,在汪曾祺的《受戒》中,我們看到的是佛國的清修與俗世的幸福,僧徒的功德與凡夫的愛慾,兩者是兼而得之、互不衝突的。它反映了汪曾祺本人對於佛教與人生關係的一種見解。

在作者看來,佛不是要人斷絕人生樂趣,麗是要人們在佛智的啟導下充分地享受人生的歡樂,佛性與人生之至高境界是一而不二的,是融會在一起的。因此,汪曾祺在小說《受戒》中正視人的各種慾望,宣揚人的愛慾,並且無意於用各種清規戒律來禁止它。

相反,在“佛性”與“人性”當中,他選擇了人性的解放和張揚,在“佛性”與“人性”融匯之中,“無有眾苦,但受諸樂”。七情六慾,人皆有之,任何一個人都難把凡間事物一刀了斷。

《圓覺經》雲:“若諸世界,一切種性:卵生、胎生、溼生、化生,皆因淫慾而正性命。”可知眾生的存在與淫慾密切相關,淫慾的煩惱在人類世界是難以戒絕的,而否定、壓制人的各種本能慾望包括愛慾也是對人性的扼殺,不合人之情理。

汪曾祺在談到他的《受戒》時也說:“我認為和尚也是一種人,他們的生活也是一種生活,凡作為人的七情六慾,他們皆不缺少,只是表現方式不同而已。”

慧能大師在《壇經》雲:“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門。”離開了佛教的世俗化、人間化,佛就失去了它應有的作用。“無有眾苦,但受諸樂”,這是佛應該給予信徒的幸福生活!

汪曾祺在小說中描述著和尚有滋有味地過日子,正是將佛教世俗化的表現。佛教以慈悲為懷,慈,即慈愛眾生,給予快樂;悲,即憐憫眾生,拔出困難。

“受戒”後的“破戒”,它表明這一方土地上流行的是質樸的民俗風情、自由的生存狀態。《受戒》中所表現的意味著自然健康的生命形態,它在昭示著自在的人性回 歸。作品中每個人的一切生活方式都順乎人的自然本性,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清規戒律的束縛。他們所追求的生命形態,是人在社會中不為世俗、傳統所左右的自由自在的生命形態,完全符合人自然、健康的本性。


《受戒》中的”佛性”與“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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