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到過幾次婺源。也不記得是第幾次到嚴田了。

每一年油菜花爛漫間，每一季稻田泛黃隙，或茶山嫩芽翠綠期，或楓林漸染層林間……都有聲音呼喚著我：去婺源吧，那個叫賦春的鎮。

1

春風，是最有神奇力量的繪畫師。它塗抹著藍天，把巨大的黃綠沉鋪在白牆灰瓦、小橋流水的曠野間。你被迷亂了眼，卻也被沉澱淘滌了心。

上饒到婺源，二十多分鐘的高鐵程，友人接站。兩位去採野菜的姐姐同行，一車老少直奔嚴田。出行前，託老友預訂下嚴田的賦春山居，帶娃體驗一晚特色民宿。

午後，安放好行李，顧不得疲累與烈日，我們便直往村外奔。

立信橋橫架嚴溪。沿河往右，下流不遠，便是下嚴田最盛名的千年古樟。它立在樹德橋邊，與嚴溪悱惻纏綿了一千五百年，蒼桑遒勁，不可言。

前年，或再之前，我奔赴過那棵古樟下不止二三。他身側外的黃金稻田，往兩側望去，一直蔓延到黛遠的山際，穗谷甸甸垂。如今，百畝田間已被種下籽蓮，別樣風采。我未去看他與新歡的交融。幾個月後，淤土之上，枯荷殘葉會被他腳下子民滋養得煥然一新，我再來。

凝望任何一件淬鍊千年的風霜古物，都似與智者交流，何況，他是依舊還鮮活的生靈？他對每一個風雲變幻，都有自己的獨特語言，他只講給懂的人聽見。

從下嚴田立信橋出發，沿溪順河往上，友人陪同悠盪，途經巡檢司，走至最燦爛盛開的油菜花地。鏡頭裡，烈日下拍出的黃，有點硬。便催促回賦春山居喝茶，晚邊夕陽下再出來。

待天邊雲霞如火，暮色四起。在當地小夥李衛的帶領下，行去田地對面的莊坑塢。那裡，枯草霸佔堤壩，壩的另一邊，莊坑水庫碧波漾蕩。從堤壩高處俯看村莊與田野花地，自是另番風情。春季特有的晚風，拂著正要重泛生機的枯蘆味，撲入面頰，微醉燻人。涼意來了，脫下的衣物又一一上身。

前年國慶，來嚴田時住李衛家開在路邊的原鄉客棧，食宿實惠極。他的母親，是這婺源鄉間最普通也最能幹的女子，做一手好菜。那行三大二小的早餐，她現摘了屋旁南瓜花，打入十多個雞蛋為我們煎餅，稀飯、饅頭、包子、水煮蛋加小菜，隨你吃個足意，最後卻只肯收二十塊錢。

2

嚴田，位於婺源縣西北部。乃李姓最早由外遷入婺源的居住地，始遷者為大唐後裔李德鸞。因李氏“佔得從田之籤”，且“以嚴治家”，故名“嚴田”。延至宋真宗時期，李鵬舉分遷原住地小溪下游建居，為之形成上、下嚴田。數載後，又有朱、王等姓遷入，聚落合居。

賦春山居位於下嚴田村內，由並排的兩棟徽州民居“積善堂”和“聚德堂”及一巷之隔的廚舍（“惇[dūn]愛學舍”遺存改建為餐廳）組成，是一個相對集中又獨立的建築群單元。這三棟民居遺存的外觀，基本保留了徽州民居的特徵要素：粉牆黛瓦，高低錯落的五疊式馬頭牆（又稱“封火牆”），石庫門枋，天井、坍池，三間兩廂對朝堂，以及裝飾華美的磚雕、木雕、石雕……

夜裡，歇停積善堂二樓的客房舊曾諳，左廊進幾米便是一間書房，木雕窗臺上擱著細娜的一隻花瓶，兩隻殘荷立在其中高低相望。我想在書架上尋兩睡前書籍，桌旁幾位正喝茶輕聊的安徽客人熱心推薦:左邊適合家長閱讀，右邊適合孩子翻看。

孩子坐在床頭翻看書籍時，我披上厚披肩往樓上走了走。三樓是家庭套房，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披著浴巾光腳汲著拖鞋在樓板上開心奔跑，他媽媽靠在床頭上看書，時不時抬頭叮囑一聲“小心”。

舊曾諳房外是個狹小天井，護欄底下放著張小茶几，兩把老椅。午後擱行李上樓時，天井小窗斜射到茶几上的一縷光迷住了我好一會兒。

夜，更深。四周幾乎完全靜了下來。回屋套上薄襖，催促孩子睡下。白日裡拍攝的照片想傳送給朋友，信號卻不怎麼穩定。便一手跨微單和手機，一手提白色長裙，汲著拖鞋小心翼翼下了木板梯，到聚德堂前廳吧檯蹭網。

廳堂高腳凳邊的手鼓靜立牆角，旁邊的鋼琴已用碎花布蓋上，午間那會我的小丫一進屋就賴上這鋼琴。右廂房的茶室裡，居主老廖和兩人還在喝茶神侃。見我夜深還下樓來，老廖站起身:“你有什麼事，儘管喊我！”屋外，月色迷離風拂影動，一種讓人心安的靜謐之感在周圍漸漸蔓延開來……

3

清晨六點多，我和小丫穿上白裙套著紅襖，輕輕往上嚴田的田間追尋朝陽。

田埂邊的野草佈滿霜珠，晶瑩閃著白光。天色尚蒙，四處悄悄，嚴溪旁只有一浣洗衣裳的婦人舉著木棒槌擊打得清脆利索。煙霧繚繞在溪上，睡眼惺忪的小丫被一群歡快覓食的水鴨一下吸引住，沿溪直追了上去。我未催，由得她把這鄉野裡自己喜歡的春色盡情收攬。

晨曦的光穿過雲層，一道一道的光柱開始清晰可見地傾灑大地。水草下，被鴨子驚擾出的水鳥撲騰著翅膀飛了出來，蕩碎溪面金光。山野逐漸清晰，密佈水珠的青草似也甦醒，挺立起來。我們踏進油菜花深處，就一小會兒，衣裙圍巾全被打溼了出來。

至白亭，過六合樹旁的雙溪橋，去往上嚴田進士村的路上，終於遇見一巡檢司的村民在放牛，一邊採著野菜。他替我們母女拍了兩張與牛嬉戲的照片後，小丫還是不肯從菏田裡爬上來。我亦不催，與她講我兒時雖未放過牛，卻坐過牛背的經歷。

進士村旁往裡去王村，亦是鋪天蓋地的油菜花。已上午八點半，小丫嚷嚷著餓，蹲在進士村村口看婦人洗衣，她卻也不催促拍花正歡的我。

一種奇怪的滿足感從我胸膛升起，像被塞進了滿滿棉絮，又像是白雲，柔軟， 輕盈，乾淨，充實，且帶著某種淡淡的香。

跨了田邊一個又一個坎，晨風帶過青草與油菜花味在我鼻尖下翻滾了一圈，我被蠱惑在花叢間，恨不得是顫動著翅膀的蝴蝶，直往王村的盡處飛去。

從進士村兩側山塢流出來的山泉水，在雙溪橋交匯成嚴溪往下嚴田流去，滋養著下游百姓。我們繞進村吃了點東西，已是上午九點。陽光開始烈起，村莊完全甦醒熱鬧起來。穿村的溪堤上，一排排洗衣老少，有的還揹著娃。村口的一棵桃花正是茂盛。一派江南三月，雜花生樹，鶯聲撩亂的情景。

慢騰騰原路又蕩回賦春山居，進舊曾諳已是十點多，倒頭便睡。

午時，老廖喊我們一起午餐。我才知同桌客人是山居房客，亦是老廖老友。與我一樣才睡醒被喊下樓來吃飯的姑娘，在雲南麗江的束河古鎮開著客棧；最年長的五零後，來自秦山核電站；最年輕的，才九零後。我和老廖，同齡。

老廖吧唧著米酒，呼喊在廚房裡忙燉著一盅老筍雞湯的八哥，一邊朵頤，一邊大嘉讚歎:“哎呦呦，上海男人，就是會做菜！”

桌上魚腹肉嫩，刺也少，上面淋著酸甜微鹹的湯汁，還覆著細細薑絲和幾片翠綠芫荽，便是八哥手藝。我喜歡的菜芯，小丫喜吃的藕片和土豆絲，卻是嚴總炒的。戴眼鏡的嚴總，江西人，深圳有廠，卻在上海又做教育培訓，說起自己在景德鎮“鬼市”收舊樟木箱的故事，繪聲繪色。

待八哥端著香噴噴熱乎乎的雞湯上桌來，我已扒了兩碗米飯下肚，還抿了幾小口米酒。八哥難怪被喊八哥，他講話語速極快，一會學老廖舌頭打結的南昌口音“灰（飛）鳳灰（飛）鳳！”，一會戲謔嚴總炒什麼菜都喜加兩勺啤酒，比如那白菜芯，加點啤酒能去苦味。

這群鮮活的陌生人，言辭間透出的日子過得也滿是煙火，卻生機盎然。他們亦不止來嚴田一次。一個地方，去了會再去，又再去，除了自然的賜予，更因為人。有情感在那，便會多出心思去了解與品味更多細節。

嚴田之美，被藏在婺源這院落的隱秘閨樓，若隱若現。我是如此矛盾的，一面不想它獨特的寧靜被紛繁遊客的熱鬧打擾，一面又期望它的靜美被攝影師文人們描述讚賞。我還不能如這片山水，平靜祥和。

（小丫攝）

（巡檢司村民攝）

附錄一：嚴田之暮

（春天的野菜：苦菜）

（婺源的炒粽子，喜歡）

（小丫在巡檢司蜂房前自拍）

（巡檢司正在建的蜂房）

（小丫的麻豆，很配合）

（小丫攝）

附錄二：嚴田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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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三：賦春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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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派老廖，嚴總攝）

​（五省四湖的相遇）

附錄四：春天裡的母女

（小丫鏡頭裡的媽媽）

（安徽自駕遊人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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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手機裡的媽媽）

（廣州自駕遊人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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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各處高鐵可達婺源高鐵站。出站班車、打車、包車、拼車皆可往賦春鎮。嚴田村距婺源縣城紫陽鎮38公里。距離清華鎮彩虹橋約15分鐘車程，距景德鎮約1小時車程。特色民宿賦春山居聯繫老廖13808858237，憑此文可打折哦。尋常農家樂隨處可見。

歡迎進入珍影像2018第14期，文中圖片若無特殊說明均由珍兒攝於江西婺源賦春鎮嚴田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