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洵的影像故事集《故乡的风景》:一本让人落泪的寂寞书

作者丨刘洵

设计丨西子

刘洵的影像故事集《故乡的风景》:一本让人落泪的寂寞书

先生朴凿的、土块般的诗性文字,在“诚实”的夜中,如这轮夜出昼伏的月亮,不断向世人证明汉语白话小说的可能性。

刘洵的影像故事集《故乡的风景》:一本让人落泪的寂寞书
刘洵的影像故事集《故乡的风景》:一本让人落泪的寂寞书

鲁迅爱写月亮,为什么钟情月亮呢?我不甚了然……去过绍兴周边的乡村,才发现这些“平原水网地带”,稀疏的房屋逶迤其间,刚刚升起的月亮便可以和它的倒影同时呈现在观者的眼里,色泽温暖,大如斗笠地悬在古桥或者人影的上方!刚出现在天际下端的时候,昏黄色的一团没有光泽,又是神秘而诡异的样子……是为美的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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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家的河】绍兴安桥头村 2017 -

在“社戏”里有皎洁如仙境的月,在“狂人日记”里有怪异狡黠的月。把这些情绪迥异的元素植入童年记忆里的月影,这月,就不再是仅供吟咏的风花雪月了。

轶事,多指不太为人所知的事,其实也包括不太为人看重的事,下面几则先生的童年轶事,多属后者,但他们就像月亮的表情,不失为丰富的另一面。在许寿裳的《鲁迅先生年谱》里,有一段大约算最早的记录:“是岁一日,本家长辈相聚推牌九,父伯宜亦与焉。先生在旁默视,从伯慰农先生因询之曰:‘汝愿何人得赢?’先生立即对曰:‘愿大家均赢。’其五六岁时……”这段记录多被人们津津乐道于鲁迅的早慧,而鲜有思考“五岁孩子便左右逢迎”的文化背景,时至今日,这种“善巧与逢迎”依然是我们的教育范式。

这一段轶事被绍兴的乡友重复回忆:

“鲁迅在三味书屋读书的时候,有空就把抽斗抽开,手靠住桌子看小说。他的桌子上写着‘君子自重’四个字,拒绝其他同学的干扰”(《谈鲁迅二三事》阮和荪)。读这段童年轶事,我们赞扬鲁迅天性独立,决断……但由此可以琢磨出鲁迅先生从小性情绝非“温良”,作为“狂人”于千年文化桎梏里道出吃人的真相者,“温良”就不是褒奖了。

另一段轶事也被乡友重复回忆:“鲁迅在三味书屋……有一次课题是‘独角兽’,鲁迅先放话说自己对‘四眼狗’,之后先生果然出的这个题目。依次对下去,鲁迅则是对‘比目鱼’,因而大得寿先生赞赏。高姓同学按鲁迅说的对‘四眼狗’,惹恼了先生而被责罚…“这时寿先生正戴着一副老花眼镜。(《乡友忆鲁迅》—《鲁迅轶事见闻纪实》)在这里我们既可以要赞叹鲁迅的聪明机智,也可以发现恶作剧是少年天才从小的禀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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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痕迹】-1 徐锡麟故居浮雕 2017 -

我曾经进入“小皋埠当台门网”浏览……里面的情景有点像小皋埠的居民在前水坝拉家常。有一段写鲁迅童年的帖子:

睿洁她爸

12-11 15:47

49楼:“小皋埠的豆腐溇的瑞昌台门秦家,诸家是我四姑父和小姑父家,小时候经常去。据我四姑父讲,他的太爷爷是鲁迅的舅舅,鲁迅小时候在他舅父家住过半年,鲁迅小时候调皮啦,把鞭炮系在狗尾巴上,把人家的乌篷船的绳子解掉,所以舅妈经常说他,导致他以后再写文章时对这个舅妈很有意见。网上的调侃当不得真,但这个帖子给我印象很深,因而保存在日记里。我视为珍贵的另外两则故事,是由现居小皋埠的沈正寅老师记录并抬爱分享……深深感谢。

少年鲁迅1894年在小皋埠村这条被称为老鼠溇的很窄的河沿与村童戏耍,打发他的避难时光。居住在小皋埠清源桥侧老宅内的沈正盈老师,回忆童年时光,说的是念小学时每天要走过这条老鼠溇,孩子们隔着河沿戏骂,虽近在咫尺,却能够格守“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戒律,原因是谁都不会忘记,之间隔着一条看似很窄却有深度的河巷……这些大约是上个世纪60年代的事情,我们数次游历小皋埠,已经听不到匆匆而过的孩子们隔河的嬉闹声了。当然,中国式的改革梦魇还没有来得及彻底清除这世纪彼岸的故乡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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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永逝】-2 绍兴小皋埠马家台门 20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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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则生动有趣的故事,籍鲁迅先生自己写的“风筝”、“琐记”、“社戏”、“五猖会”这些回忆性散文,与其它资料印证,我愿意相信它是真的。遗憾在类似《乡友忆鲁迅》的册子里没看到这另类的“琐记”,故而以我的理解整理笔记下来。在上个世纪中后期,故事大王阿镇,尽义务为乡邻说故事,成为绍兴城外小皋埠村不可或缺的茶余消遣。阿镇的父亲金标,小时候与鲁迅是玩伴,这一次阿镇在清源桥畔讲述自己父亲的亲身经历,听众里就有沈正寅老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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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诸暨马剑镇破溪桥 2017 -

我们已经了解鲁迅十三岁避难小皋埠,而在之前若干年里,每年母亲都会带他到皇甫庄和小皋埠暂住一段时间。绍兴城内的周氏家族,内里已呈败象,但在外人眼里仍是豪门世家,作为长孙的豫才(鲁迅),到乡间游览,自然处处受到尊敬的。

在小皋埠这样的偏僻乡野,放鞭炮是村童们最刺激又不敢轻易问津的乐事。只有重大喜事,才可以听到几声零星的炮仗声。快过年的时候,童儿们终于享有了“百子炮仗”(成串的小鞭炮)。然而,必须是大家都可以享受得到,所以要拆开来大家各自放去,只有台门里的人才可以整串地放。

这一年,豫才又到小皋埠来做客,村里的孩子都用“阿官”这个名字称呼他。今天阿官手里拿了一大串“百子炮仗”,村童为之惊艳!远远近近地聚集在“当台门”前。阿官倒是没让大家失望,拆开炮仗分给大家。在村童们猜疑、惊喜之际,一条小黄狗每日巡检般晃晃悠悠地路过“当台门”,阿官跺着脚嚷道:“捉牢!捉牢!”童儿们发愣:捉小阿黄干吗呢?炮仗还分么……有孩子真逮住了小黄狗。

阿官拿炮仗的手背过身后:谁去拿绳子?多数的村童还是发愣……金标反应迅捷地跑回家拿来绳子(故事讲到这一节,阿镇很有点自豪。)阿官接过绳子,把剩下的一节百子炮仗和小黃狗的尾巴绑在一起,专注冷静地划着了火柴……一连串巨响混杂着阿黄的哀号,声音在

前水坝低矮的陋屋后渐弱了。村童们为这平素不敢造次的捣蛋快乐极了,小阿官的嘴边也聚起一丝笑意……。“哪个烂虫搞的恶作剧?”从陋屋后面传来一声呵骂,一个壮汉摇摇晃晃来到童儿们的身边,离开“当台门”稍远的村童,悄悄告诉胖阿伯,狗尾巴的炮仗是阿官给弄上去的,阿伯在台门下的河沿处远远地望着阿官,脸上堆起憨厚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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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的劳作】绍兴华舍蜀埠村 20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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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过往】绍兴华舍老街行二桥 20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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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绍兴华舍荷花桥 2017 -

“当台门”外的清源桥,我们去小皋埠村探访的时候依然还在,称得上是这里最老的遗迹吧……四十年前于清源桥头纳凉的晚上,阿镇慢条斯理地讲述了另一个父亲金标与鲁迅小时候的故事。

“阿官放风筝也是与众不同的……”故事大王阿镇如是开头。

那是80年前的事情,前水坝的村童们,在金标的带领下做了一只很大的风筝。阿官静静地看了做风筝的过程,然后寻来一块马桶板……他提出要首先放这只风筝,村童们自然是同意的。他把风筝线拴牢在马桶板上,然后专注地按照想好的去做。

他穿过长长的弄堂,过东昌溇,豆腐溇(老鼠溇)的石桥,然后跑到前廟的河沿头(1949年后,这里曾经是皋北公社所在地)。这样长的路途,快穿越了整个小皋埠。村童们在后面远远近近地跟着……挺疑惑,但没有人出声。到了前廟,河道变成南北走向,河水向南可一直通向皋埠镇的玉带桥,河面相对平坦宽阔。原来,阿官是希望看到风筝盘恒、飘逸在河流和古桥的上空呵……在前廟西边的田野里,阿官把手上的线多放出去一些,让村童们先把风筝放高。然后,阿官把马桶板放进水里,风筝乘着风势,马桶板顺着水势“噼噼啪啪”打着水漂,风筝便一直向南面的玉带桥飘去,在宽阔的河流上方盘恒……竟从来没有看见这样放风筝的,村童们很兴奋,欢快了一阵子。风筝在河湾上空慢慢变成一个小黑点儿,时隐时现的时候,有点发愣的金标开始哭泣了,其他孩童也都回过味儿来,也黯然了……对台门外的村童而言,再一次凝聚财力来制作一架类似的风筝,怕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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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桥】绍兴小皋埠 20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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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巷人家】绍兴小皋埠 2017 -

故事,因讲述者和聆听者的角度差异,让故事的滋味迥异。上个世纪70年代在中国大陆,鲁迅无保留受到工农群众的拥戴……阿镇的故事结束语是:“阿官放风筝真是別出心裁哪!”

如果阿官不是后来的鲁迅,而是别的富家子弟,在1949年之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中,这些故事,就极可能成为昔日村童揭发他的材料。

21世纪的自由艺术家,又可以从后一个故事里发现中国行为艺术的萌芽。至少,籍此可以说我们的民族之魂,并非从小就有一颗高贵完美的心,在中国这块相对世界文明的蛮荒地,历经数代娴雅的传承的,与生俱来的高贵都是遥远过去的传闻了。童年的鲁迅就浸染于这片布满冷坑的乡野。故事里所有的人都认同于这冰冷的情状—狗的主人沉默和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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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麼時候,阿官已經找好了馬桶板。”……豪门少年获取它人成果的天经地义—这与生俱来的人性之恶,与日后成为中国绝无仅有的知识分子代表、彻底拒绝媚俗的文学大师……这两者间发生蜕变的重要原因是什么呢?鲁迅在《呐喊》中的“自序”:“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这“坠入困顿”(祖父的科场案)就是日本学者山田敬三所言:

“如果没有家庭内部的变更,成人后的周树人也许最多不过是一个旧体制的齿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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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庭院】鲁迅母家旧宅 2017 -

在两个故事里我们已经读到初具规模的“旧体制的齿轮”。冷漠的“齿轮”的蜕变过程,仅靠这“坠入困顿”的变更,似还难以完成,它需要凭借鲁迅全部的人生命运—对真、善、美的阅读:尼采、陀思妥耶夫斯基、夏目漱石及生命个体的领悟……甚至可以说有了这些,还不足以完成在这干裂的遗地里诞生出东亚思想巨人这原本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此前与之后,都是一片漆黑而没有微光的衔接。这是上天将发自内在的悲剧痛感沉降与被选中的心灵,使其与生长的土壤决绝。鲁迅不讳偏激地劝告年轻人:

“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中国书虽有劝人入世的话,也多是僵尸的乐观;外国书即使是颓唐和厌世的,但却是活人的颓唐和厌世”,僵尸般的冷漠,既是这片遗地的荒凉本质,国人的劣根性,亦是鲁迅这少年故事里的作派。思想的巨人,乃是从内部洞悉了僵尸与活人的区别,以与生俱来的执拗与孤傲,在完成超越自我人生的破茧,以短暂、脆弱的肉身,撼动末世。这是山田敬三所说“变更”之后的全部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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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这个“风筝”的童年往事,自然想到鲁迅那篇回忆性文字《风筝》,读者可以自由揣度故事与文字之间的联系。那篇看似负疚的文字,看似期盼宽恕的“我”,并非就是1925年鲁迅内心的期盼。这个“我”,连同那少年痴痴的无聊,迫害这无聊的人性之恶,都是先生挖掘、并予以贬伐的国民劣根性。在纯文学创作之外,鲁迅自始至终揣摩、研究、批判的,就是这国民性的文化源头……个人形式上的宽恕,乃是柔软、回避了这当务之急。

甚至,若非因为在记忆里出现那“少年痴痴的无聊”,那后来的:“ ‘有过这样的事么’?他惊异地笑着说,就像旁听着别人的故事一样”。这具普遍性的麻木和逆来顺受的回忆素材,这篇《风筝》是否有价值去写亦是个问题。

现实中的“我”,连同兄弟“痴痴的无聊”,都因这“当务之急”成为被批判的对象,胡适、梁实秋、杨荫榆、苏雪林……但凡成为这“当务之急”的阻碍者,就都会成为鲁迅“不计利害”的批判对象。伟人,或者说“超人”,就是超越了世俗名分与欲望,按照上天为其选中的目标一直走下去,心无旁骛,这心无旁骛就必然伤及左近路人的世俗情绪。

除了终身以改造国民性为己任,鲁迅先生的文学诗情,它的乡愁,也是独一无二的鲁迅风格。如果骨子里中意这“涩塞”的乡愁而非徐志摩飘逸的文人抒情的读者,也就同样会心悦于这样的文字:“北京的冬季,地上还有积雪,灰黑色的秃树枝丫叉于晴朗的天空中,而远处有一二风筝浮动,在我是一种惊异和悲哀。 ”……“我现在在那里呢?四面都还是严冬的肃杀,而久经诀别的故乡的久经逝去的春天,却就在这天空中荡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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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石屋】绍兴孙端镇石屋桥 20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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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桥头的冬天】-1 绍兴孙端镇石屋桥 2017 -

透过这篇《风筝》,我想到他另一篇文章《好的故事》。如果说这篇期待被宽恕的《风筝》中,其实就没有“负疚”与“宽恕”可言;那么这篇《好的故事》当中其实没有“好的故事”,直面惨淡人生的鲁迅,文人笔下的“寓情于景”那是转瞬即逝的梦魇。

通常的评论说《好的故事》是《野草》集中的众多灰暗文章中难得一见的“光明”……作为阅读鲁迅的引导文字,这既否定了《野草》;也遮蔽了《好的故事》的本意。认识一位尽职尽责的语文教师。说到鲁迅,不知疲倦地重复一件往事:让孩子们天真愉悦地集体朗诵《好的故事》,说演出大获成功。将《好的故事》当作《荷塘月色》来欣赏乃是个人权利,而让孩子们看不到《好的故事》中的“真”,这误读会让孩子们不了解真实的鲁迅,不知道“苦”与“涩”同样属于语言文字的魅力,语文教学的结果最终指向,要么只能习惯于《荷塘月色》的程式化文人抒情,要么是花里胡哨的外在形式,而没有学会怎样进入文学巨匠的心灵。

一个民族的文学艺术大师,可能已被家喻户晓,但家喻户晓的仅是他的名字。贝多芬于德奥疆域的民众,完整聆听过他最后弦乐四重奏者寥寥无几。梵高于荷兰与法国的民众,能穿越其艺术表层直达米莱的艺术在凡高这里的传承,以及梵高家庭虔诚的宗教氛围者寥寥无几。希腊电影之父安哲罗普洛斯于希腊民众,欣赏过他的作品《雾中风景》或《尤利西斯的凝视》者寥寥无几。

鲁迅先生在府中工作室亲手种下的玉兰树,清冷的光华依旧……先生的生命观于这片华夏大地近千年的价值观背道而驰,又因其名字家喻户晓再家喻户晓,所以他被误读、被误读的程度就远胜于上述的文化巨匠。这个“风筝”的童年往事,其寒湿的寓意及预言摄人心魄!“马桶板”,让我联想到在序言里提及的“冷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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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如常】-1 绍兴安桥头村 20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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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如常】-2 绍兴安桥头村 20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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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至辛亥革命前夕,“无绍不成府”的政治格局令“绍兴师爷”成为中国垂暮文化的别称。“刑名师爷”妙笔生花或刀笔封喉的光焰,如精雕细作的木质坐具令人遗忘污秽的事实本身……鲁迅,对自我成长的土壤的深刻认识与最彻底的绝望,才可能在其遗文《死》里,有如此决绝的告别。没有这彻底的绝望,便不可能从血液里洗净“媚俗”—这个中国文人的代言词;便不能赎回“诚与爱”的大悲悯,因为“两次奴于异族,……做奴隶的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说诚说爱呢?”(《我所认识的鲁迅》—许寿裳)

有过放风筝或看别人放风筝的记忆,都会明了,这凭借“马桶板”追风逐流的风筝无论飞多高,终将坠落于这片乡野。阿官将“美”的化身—风筝,依 托于马桶板,这荒诞的美的黏合是否在预言,如僵尸般的“中国书”亦如精雕细作的“马桶板”,将似百年魔咒如影随形于鲁迅终身乃至百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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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桥头的冬天】-2 绍兴安桥头石屋桥 20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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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桥民俗记】-2 绍兴孙端镇古大木桥 2017 -

论敌借鲁迅的籍贯,以“绍兴师爷”这顶头衔做论战间隙的挖苦,附会于鲁迅头上。先生身边的“拥戴者”们对此沉默,甚致微微颔首,这再次说明本土“文人气”与鲁迅的知识分子品格有不同质的区分,这些“拥戴者”实为叶公好龙,甚至将特立独行的品格滑稽地归类于“师爷”脾气……,所谓“已方阵营”也就是一个虚拟,守夜人的孤寂苍凉之心境,深为后祭者铭心刻骨。

21世纪的中国文坛,“鲁迅专家”们比之当年的辩阵双方,轻松地卸下一地书生气,顺手拾起“绍兴师爷”的刀笔秘诀:“反复颠倒,无所不可”的“反做法”,这些“相贼”的秘诀;“为奴者”的机敏,貌似与后现代理论“暗合”,其实是中国黑暗的宫闱争斗渗入整个民族魂魄的历史沉疴,师爷的刀笔秘诀乃是这宦海一粟。鲁迅一生抗衡这黑暗,新世纪“专家”们接过这抗衡的技术语言:在对绍兴师爷做箴言式的礼赞之后,竟分析出鲁迅就是最后一位伟大的“师爷”的结论,嗟夫!玉带桥翩然翱翔的风筝,终于坠回绍兴这片丰饶的“冷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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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绍兴安桥头村通宁桥 2017 -

这样的鬼魅循环,让我想起先生在《坟》的题记里说:“至于不远的踏成平地,那是不想管,也无从管了。”其实,“鲁学专家”们之所以如此劳苦,也并非就有叵测之居心,而只为谋食计:若非将一些常识加以颠覆,显赫的著述似轻易不能得,故将“老迅”作为资源用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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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鲁迅对华夏土壤的深刻认知,洞悉这魔咒的存在,而成就了他独有的悲情诗性—这些精微、朴凿的风格:

“枯草支支直立,有如铜丝。一丝发抖的声音,在空气中愈颤愈细,细到没有”。(《药》—鲁迅)“我的很重的心忽而轻松了,身体也似乎舒展到说不出的大。一出门,便望见月下的平桥内泊着一只白篷的航船,大家跳下船,双喜拔前篙,阿发拔后篙,年幼的都陪我坐在舱中……”(《社戏》—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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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绍兴柯桥老街 20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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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绍兴鲁迅故家河沿 2017 -

与论战辩词的命运迥异,这些承载了民族诗性的独一无二的文字,不辱于“解构”、“挪用”、“无所不可”的投机秘诀,在故乡绍兴这片艳俗与古朴并存的芜杂的乡野,这文字似“造化所织的幽玄的天衣,普覆一切人,使他们温暖……”

先生纯粹的、土块般的诗性文字在“诚实”的夜中,如这轮夜出昼伏的月亮,不断向世人证明汉语白话小说的可能性。

—刘洵,2017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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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风景》-

¥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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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人指点,费了老大功夫才找到俞家老宅,斗门镇西洋弄,一条不起眼的小巷。

这是一个在中国近代史中名声显赫的家族,我们寻到这里的原因,是因为鲁迅当年的老师俞明震先生。

俞明震(1860—1918)光绪十六年中进士,官至甘肃提学使。

俞明震喜欢写诗,属于苦吟派,有《觚庵集》遗世。

1901年俞明震 被任为江南陆师学堂校长(总办)兼附设路矿学堂校长(总办)。

1898年,18岁的豫才(鲁迅)先生由家乡往南京考入江南水师学堂。1899年正月,豫才先生改入江南陆师学堂附设路矿学堂。1901年12月,21岁的豫才先生由矿路学堂毕业。1902年2月,22岁的豫才先生,由江南督练公所派赴日本留学,入东京弘文学院。

这些资料说明:鲁迅在这两所学校读书期间,俞明震是这里的校长,鲁迅在一篇题为《琐记》的回忆录里,又专门提到了这位校长:

“但第二年的总办(校长)是一个新党,他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大抵看着《时务报》,考汉文也自己出题目,和教员出的很不同。有一次是《华盛顿论》,汉文教员反而惴惴地来问我们道:'华盛顿是什么东西呀?……'《琐记》

这校长还是一个新党,坐在马车上看着《时务报》……这新派校长对鲁迅的成长意义重大。

不仅如此,1902年1月,鲁迅与其他四名同学一起,被选送日本留学。3月24日,俞明震带领鲁迅等五人,乘坐日本轮船大贞丸,从南京出发,经上海,于4月4日抵达日本横滨港,再转东京,安顿好一切,他才独自回国。这样看来,俞明震与鲁迅一生的渊源,可谓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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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亡人】斗门镇俞家老宅 2017 -

俞明震另一件与国家命运相关的事,是二十世纪初著名的“《苏报》案”。

1903年,上海《苏报》接连发表革命文章,引起清廷的震怒,俞明震受两江总督之命查办。由于他的开明思想和办案方式,写文章的章士钊、蔡元培、吴稚晖、陈范未得到深究。

1904年4月,“苏报案”结束,俞明震被参。光绪皇帝判定:“道员俞明震,总办厘局,纷更差委,虽无贿弊实据,究属办理不善,著交部议处。”……

1915年,鲁迅曾多次去看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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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故家】斗门镇俞家老宅 2017 -

《鲁迅日记》:

1915年2月17日:“下午同陈师曾往访俞师,未遇。”

陈师曾是俞明震的亲戚,又是鲁迅同时赴日本留学的多年密友。

4月10日:“午后访俞恪士师,未遇。”第二天再去:“午后访俞恪士师。”鲁迅费好大的劲终于拜访了多年不见的老师,也只“略坐出”……

这条信息,既可能是老师身体欠佳;也可能是各自思想在不同轨迹发展,情感虽在,奈何观点殊异。

我们赶到俞家老宅的时候,宅院很完整,前院正在开始“装修”,俞家的年轻人都是异常兴奋。唯俞明震的侄媳妇,一位清秀干净的老奶奶,神态平静,颇有些大户人家的遗风……她已守寡多年,独居。

我们几乎没有什么交谈,眼神看去,远比年轻人更清醒明白……这神情也算是渐行渐远的故乡风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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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世子孙》斗门镇俞家老宅 2017 -

有一口巨大的缸,为拍照片,我们挪动了位置……听老奶奶说,这口缸已经上百年,我有些惶惶然了……鲁迅好像说过:在中国,移动一个桌子都可能要流血牺牲。

又想起《琐记》:“ 冬天,水缸里结了薄冰的时候,我们大清早起一看见,便吃冰”。

(蒙钟彩娟老师赠送史料,深深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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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园记·宇宙的徽记》-

¥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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