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越瘋人院》:對精神病人“理智”與正常人“癲狂”的闡釋


《飛越瘋人院》:對精神病人“理智”與正常人“癲狂”的闡釋

《飛越瘋人院》(1975)在第48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獲得了最佳導演、最佳影片、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和最佳原創劇本五個獎項,這五個獎項歷來被認為是奧斯卡獎項裡最重的單項獎,由此《飛越瘋人院》成為了美國電影史一舉囊括奧斯卡五項重大獎項的第二部影片。由弗蘭克·卡普拉執導的《一夜風流》(1934)首獲這項殊榮,時隔40年後才由《飛越瘋人院》追平了這項非同尋常的記錄,然而,這一壯舉卻是由一名捷克斯洛伐克導演完成的,他就是初來乍到美國的米洛斯·福爾曼。

《飛越瘋人院》:對精神病人“理智”與正常人“癲狂”的闡釋

導演米洛斯·福爾曼

在捷克國內,米洛斯·福爾曼名氣很大,他是捷克新浪潮電影重要導演之一,他的童年跟著名導演羅曼·波蘭斯基有些類似,父母死於二戰猶太人大屠殺,他由一門遠親撫養大。福爾曼長大後進入布拉格表演藝術學院學習編劇,他導演和編劇的第一部影片《金髮女郎之戀》(1965)獲得了第39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提名,他執導的《消防員的舞會》(1967)與前者被公認為是捷克新浪潮電影的兩部重要作品。

1968年,捷克爆發了“布拉格之春”運動,米洛斯·福爾曼離開捷克來到美國。他在美國拍攝的第一部影片《起程》(1971)即不同凡響,影片以現實主義手法揭示了美國社會的毒品犯罪問題,而影片的基調體現了流亡美國的米洛斯·福爾曼的真實心境,影片獲得了第24屆戛納電影節評審團大獎。在拍攝《飛越瘋人院》時正值美國新浪潮電影的繁榮期,他的導演才華得以充分施展,傑克·尼克爾森和路易絲·弗萊徹的精彩表演,成就了這部美國電影史最具思考性的電影,在美國電影學會“百年百大”電影排名中列第33位。

《飛越瘋人院》:對精神病人“理智”與正常人“癲狂”的闡釋

傑克·尼克爾森飾演的麥克默菲劇照

影片的新浪潮風格與小說原著有密切關係,電影《飛越瘋人院》改編自同名小說,作者肯·凱西是一名美國反流行文化作家,小說發表於1962年。影片拍攝之初肯·凱西參與了劇本的改寫,但他主張從精神病患者“酋長”的角度敘述故事,而導演米洛斯·福爾曼希望採取無人稱方式的自然講述,兩人發生分歧後,肯·凱西離開了劇本創作。

男主人公蘭德爾·麥克墨菲因為強姦罪入刑,但他為了逃避監獄的強制苦役,裝瘋賣傻,被送入精神病院接受治療。在新的環境中,他處處受制於醫院的管理制度,精神病院完全不是他所想象的是苦力勞作的避難所,他很快就和護士拉契特發生了正面衝突。

《飛越瘋人院》:對精神病人“理智”與正常人“癲狂”的闡釋

路易絲·弗萊徹飾演的拉契特劇照

拉契特雖然長相端莊、大氣,但她以僵化強硬的方式管理著病房,對精神病人進行人格的貶低和侮辱,不顧病人的合法權益和訴求,手段殘忍專制,不惜通過各種折磨手段將病人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裡。

麥克墨菲性格中有固執的一面,他以正常人的思維方式,對拉契特的僵硬管理十分不滿,而受到不公正待遇的精神病人,卻對這種管理毫無怨言,逆來順受。麥克墨菲決定取得他們的信任,把他們從麻木不仁中喚醒,形成一股團結的反抗力量,爭取他們本應享有的權力和自由。

在壓迫與反抗者之間,形成了激烈的對抗衝突,麥克墨菲和拉契特對病人掌控權的爭奪日趨白熱化,兩個頭腦正常的人在鬥爭中為了搶奪對精神病人的操控表現近乎“癲狂”,而本該瘋狂的精神病人卻泰然處之,他們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理智”與男、女主人公的“瘋狂”形成強烈對比,也讓這場控制與擺脫的決鬥充滿了變數。影片在社會行為盲從、性別差異對抗、特別是在精神病群體中進行了人性的深入挖掘,為這部主題複雜、發人深省的作品提供了良好的基礎。

為了影片的真實,導演米洛斯·福爾曼在小說故事的發生地俄勒岡進行拍攝,影片中的精神病院是俄勒岡州立精神病院,扮演斯皮維醫生的演員就是這家醫院的實際院長迪恩·布魯克斯。為了演員們能更好地適應角色和精神病院的環境,布魯克斯為演員們分配了各自專門跟蹤的病人,他們甚至和病人吃住在一起。

影片中的許多群眾演員,米洛斯·福爾曼使用了醫院的精神病患者,而這些精神病患者對拍攝電影毫無熱情,表情十分茫然和冷漠,卻反而表現出他們是“正常人”的狀態;演員們卻相反,他們竭盡全力地把自己裝扮成精神病患者,二者的對比也形成了瘋人“理智”和正常演員“癲狂”的怪異拍攝景觀。

《飛越瘋人院》:對精神病人“理智”與正常人“癲狂”的闡釋

米洛斯·福爾曼和傑克·尼克爾森

麥克墨菲入院開始對自己的裝瘋伎倆是滿懷信心的,他把病人例行吃的藥片佯裝吞下,隨後吐掉,但他這種小聰明在毫無人道的規章面前四處碰壁。護士拉契特對他的裝瘋似乎有所察覺,使用大音量的喇叭對病人進行折磨,但真正的精神病患者並沒有表現不適,而痛苦的麥克墨菲要求降低音量的要求遭到拉契特的拒絕,在首次交鋒中麥克墨菲敗下陣來,這讓他內心強烈不滿,雙方的衝突由此逐步升級。

在棒球世界錦標賽電視轉播期間,作為球迷的麥克墨菲請求拉契特進行電視轉播,拉契特建議病人以投票的方式來決定,在麥克墨菲千方百計的動員下,同意與反對票數相同,拉契特因此拒絕直播棒球比賽,雖然最後麥克墨菲想方設法爭取到了高大的印第安“酋長”的贊成票,但拉契特以投票時間已經結束為藉口,仍然拒絕轉播比賽實況。這次交鋒麥克墨菲仍然受挫,這讓他堅定了與拉契特對抗到底的決心,自此一個無政府主義的反叛分子形象呼之欲出。

麥克墨菲與拉契特的交鋒表現為個體隨性與群體秩序的對立,麥克墨菲的到來對醫院固有的管理體制造成威脅,雖然這些規章制度缺乏人性的關愛,但作為權威的代表,拉契特為維護體制的操控和壓制功能,絕不會允許麥克墨菲提出任何質疑和改變。為了達到操縱病人以維護固有的秩序,她執意頑固到底,這直接造成麥克墨菲偷了病院的汽車,把精神病人拉到港口去釣魚享樂,從而招致醫院對他進行電擊頭部的殘酷懲罰。

《飛越瘋人院》:對精神病人“理智”與正常人“癲狂”的闡釋

麥克墨菲劇照

在長期殘酷的壓制和迫害下,精神病人群體已經失去了抗爭的勇氣,對外面的世界已不再心存嚮往,他們的逆來順受讓麥克墨菲十分沮喪。他怒其不幸,恨其不爭,試圖將他們組織起來一起鬥爭,但卻無力將承諾的水臺箱搬起而顏面丟盡,他憤而用水管噴射病人們,希望澆醒他們的自尊心和對自由的渴望。

麥克墨菲曾質疑精神病人是否瘋了,但實際上他正一步步在反抗的道路上表現出精神錯亂的症狀,他將女朋友招到病院裡,舉行狂歡晚會,直接導致比利與女性的歡愛,從而在拉契特的威脅下比利自殺身亡。影片讓人對如何定義精神錯亂提出了一個嚴肅的問題,拉契特對醫院的殘暴統治已經失去理智和人性,麥克墨菲的抗爭表現為瘋癲和妄想症,在醫院精神病人的襯托下,正常人拉契特和麥克墨菲的行為更加不可理喻和狂躁,精神正常和錯亂的界限開始變得模糊不清,這促使觀眾對本來固有的觀念進行反思,對正常與錯亂定義標準的拷問,讓觀眾重新審視現實社會的正與邪、是與非。

麥克墨菲希望通過釣魚和晚會,喚醒病精神病人對人身權利和自由的重新渴求,但對於比利的死亡,拉契特採取了無動於衷的態度,這令他怒不可遏。他將拉契特撲倒並扼住脖子,戲劇衝突達到了頂點。這直接導致他的腦葉被切除,慘無人道的懲罰宣告了麥克墨菲抗爭的失敗,他的自信甚至是狂妄自大,被醫院制度和權威的銅牆鐵壁撞得支離破碎,他所做的一切抵抗都是徒勞的。

醫院制度就如同一個高速運轉的機器,病人們如同機器上的零件,按照固定的軌跡運行,麥克墨菲的抗爭偏離了正常軌道,他已經不再適合這臺機器的運行程式。影片的主要衝突實質是拉契特力圖保證機器運轉如同古典音樂一樣準確無誤,毫釐不差,而麥克墨菲試圖改變現狀的努力就是不和諧的音符,他進行抵抗的偏差行為是醫院制度所不能接受和包容的。

《飛越瘋人院》:對精神病人“理智”與正常人“癲狂”的闡釋

麥克墨菲和拉契特劇照

無論是小說發行的60年代,還是電影的上映的70年代,都處於美國社會性解放運動時期,在拉契特對病人實施管理的性別層面分析,表現為女權與男權的對立和壓制。從麥克墨菲性犯罪根源上講,這是拉契特作為女性對男性所犯下的性侵犯罪行的懲罰。在管理上,拉契特沒收了馬提尼視為命根子的香菸,她也無情地拒絕了麥克墨菲觀看棒球比賽的要求,病人們逃出醫院在海上釣魚的行為,也遭到了嚴厲的懲戒,而香菸、球賽、釣魚都是男性化的行為,這些代表男性符號的物體和行為,都無一例外地遭到了女性護士拉契特的壓制和摧毀。在晚會上比利與女人廝混,更是以拉契特為代表的女權主義者所不能容忍的。麥克墨菲與男醫生斯皮維之間沒有產生任何矛盾,他們的對話交流更像是男人之間的默契,從性別意義上,二者不存在類似麥克墨菲與拉契特的男、女性別衝突問題。

麥克墨菲從原始的人性舒適和快樂角度考慮,裝精神病來到了瘋人院,開始對醫院制度的牴觸是發自於人性的衝動和他的原始侵略性,隨著他被拉契特判定為危險人物,他不可能走出瘋人院,他有離開刀山又入火海的感覺,他的隨性抵抗變成了有目的性的鬥爭行為。

從醫學角度講,被實施腦葉切除手術的麥克墨菲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他將失去任何抗爭能力,他被改造成了適合瘋人院機器運轉的零件。影片中印度安“酋長”的所作所為讓人深思,他是一個身強體壯的呆傻巨人,直到在海上釣魚受處罰時,麥克墨菲才發現他一直是裝聾作啞的,他是一個思維完全正常的人,在麥克墨菲和拉契特之外,他一直是隱藏在所有人背後的另類。正常人“酋長”的癲狂似乎並不亞於前兩者,他在黑夜中用枕頭將麥克墨菲活活悶死,這一出乎觀眾意料的殺人舉動,引出了更多發人深省的思考和解讀。

《飛越瘋人院》:對精神病人“理智”與正常人“癲狂”的闡釋

麥克墨菲和酋長劇照

在爭取自由的道路上,麥克墨菲倒下了,他無法相信病人願意留在瘋人院的事實,對於他們選擇主動被囚禁他存在疑惑和不解,他想盡各種方法試圖喚醒他們,但顯然是無濟於事,他的抗爭在瘋人院嚴格的制度面前顯得蒼白無力,但他喚醒了酋長,在酋長殺死他的同時,他的痛苦得到了解脫。

酋長奮力搬起麥克墨菲使勁全身力氣卻紋絲不動的水臺箱,砸向了象徵囚禁精神病人的窗子,在茫茫的黑夜中酋長逃離了瘋人院,消失在森林中。。。酋長是麥克墨菲再生的象徵,他完成了他所未盡的願望,包括讓他丟盡顏面的水臺箱。在破窗而出的那一刻,酋長帶著麥克墨菲的靈魂,獲得了他夢寐以求的自由和解放,他所做的抗爭沒有白費,他的呼籲和召喚感染、鼓舞了自暴自棄的酋長,雖然破窗而出的是酋長,但在精神層面,飛越瘋人院的實際是麥克墨菲,靈與肉一起

《飛越瘋人院》:對精神病人“理智”與正常人“癲狂”的闡釋

麥克墨菲與酋長

米洛斯·福爾曼的《飛越瘋人院》具有歐洲捷克斯洛伐克新浪潮的風格,在表現手法和主題思想上具有反主流文化傳統的後現代主義特徵,通過對精神病患者群體獨特視角的塑造,表達了個體與群體的矛盾衝突、局部與整體的偏離和對抗、女權主義對男性的壓制、人身禁錮與身心自由等多種主題。

瘋人院精神病患者的自暴自棄,表面看是委曲求全的,也是“理智”的,但他們的“理智”是對瘋人院非人性化管理的最大嘲諷,這種“理智”同麥克墨菲的正常人的“癲狂”一樣,是對拉契特為代表的瘋人院“瘋狂”管理的無聲抗議。印第安“酋長”代表了為爭取權利和自由而抗爭的精神病人群體,他殺死麥克墨菲的行為和成功逃亡,在本已發人深省的劇情上又增加了新的、更加開放性的結局和深層思考。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