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在山丹縣

周 步

去年四月底在山丹,適逢甘肅山丹酒廠重整旗鼓再圖宏業之際,誠情難卻,便和幾位朋友去了新建的酒廠參觀。酒廠臨近312國道,交通便利,視野開闊,遠處祁連山雄勁氣象,盡收眼底。

山丹城市不大,但它影響力卻在河西走廊近三十個縣級城市中獨領風騷。究其原因,與山丹悠久的歷史有關,與山丹雄性的地理有關,與山丹人好酒善飲的秉性有關。記得曾看到過一篇“在山丹喝酒能活著回來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情”的文章,裡面極盡描寫山丹人能喝會喝善喝“往死裡喝”之能事,看後會心一笑,暗為竊喜。

山丹是河西走廊最早設立的縣域之一。山丹地理之勝,在焉支一峰。焉支山更是弱水源頭之一。出涼州西行百餘里就是焉支山。焉支山南北走向,橫亙於甘涼古道之間,於是,在這裡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繞卻峰巒疊嶂,跨過亂石嶙峋,翻越丘嶺交錯,一片新天地,豁然開朗處,便是山丹。難怪有軍界人士途徑此處,開口便是“此處好戰場”。

沒錯,這個地方就是當年霍去病大戰匈奴的古戰場。

匈奴的崛起有似秦吞六國。冒頓單于用了不到十年的時間,就消滅和兼併了北部草原十幾個部族,成為北方霸主。那時候,正是楚漢相爭之際。再後來,匈奴與月氏交惡,月氏不敵,敗走西遁,匈奴王便用月氏王的頭顱做了酒具。用頭顱做酒具的事情,其實非匈奴首創,據記載,春秋時期,趙襄子砍下智伯的頭顱,塗漆,為杯。還有一種說法是“漆其首以為溲器”,溲器就是尿壺。所以,很多人一次認定匈奴“性殘暴”便有牽強。月氏王的頭顱做酒杯的事情應該不是發生在山丹,但匈奴與山丹有關,月氏與山丹有關,這個故事便與山丹有了一些關係。

焉支山西的匈奴王城,就是由月氏東城改建。月氏西城在臨澤一帶。

那個用月氏王的頭顱做酒杯的匈奴王叫老上單于。老上單于是冒頓大單于的兒子,是軍臣單于的父親。冒頓、老上、軍臣,是匈奴歷史上最強盛的時期。到了呼韓邪單于,也就是漢元帝時期,匈奴經過漢王朝多次打擊和內部分化,其軍事力量已大不如前。這時候,南匈奴在漢王朝的幫助下,才免遭北匈奴的吞併。為了牽制和打擊北匈奴的發展,漢王朝答應南匈奴的請求,出兵相助。在達成共識、昭示天下的儀式上,呼韓邪單于及其大臣與漢朝將領韓昌、張猛等一起殺白馬,攪酒漿,飲血酒盟誓。為表明心跡,以示盟誓之神聖,呼韓邪單于拿出祖上老上單于用過的月氏王頭顱做的酒具,舉杯為祭。如此算來,這個酒具至此時已經100多年了。

也由此也可以得出,西北地區及河西走廊釀酒的歷史,應該有兩千二百多年。

公元前121年,盤踞在河西走廊匈奴的部隊被霍去病的大軍徹底擊潰,退守漠北。但匈奴慨然氣概和善騎善飲之風,卻永久性的留在了河西走廊。今天的河西走廊,人品質樸,但不失雄烈之風。來人去客,有請必喝。喝酒吃肉,一醉方休。

月氏和匈奴在山丹這片土地上應該都有過酩酊大醉。時至今日,人們談論起這兩個民族,表現出的神情,依舊是神奇、神秘、親切、甚至是豪氣頓生。這裡的人們毫不諱言,申明自己的血液裡“應該有匈奴的成分”。在中原和東部地區人們的眼裡,西北地區的人們基本就是少數民族的後裔,其實未必。對於這個問題,我非常認同裕固族語言研究專家陳宗振教授的觀點。他說地緣相近,並不能代表血緣相親。兩千多年的時光歲月裡,河西走廊的人口結構,可以說每一個時期,都有過翻天覆地的變化。王權的更迭,伴隨著的是一個民族的衰敗或興起。現在居住在河西走廊的人們,大多是明朝時期來自中原地區及江南一帶。然無論世界發生怎樣的變化,河西走廊這片土地上強勁的季風和堅韌的民風,永遠不曾改變。河西走廊酒文化的剛烈豪邁之風,自古至今,絲毫不曾改變。

中國酒文化源遠流長,猜拳行令似乎是一個主要方式。而在河西走廊的山丹,猜拳行令更是被演繹的出神入化,多姿多彩,而且還衍生出一些新的派別和手法,其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山丹穗子拳、穗子酒。山丹穗子拳和穗子酒可謂山丹酒文化的一朵奇葩,其本質是讓客人吃好喝好玩好。喝好的標準是什麼呢,就是喝醉。於是,好酒的河西走廊有了“河西酒廊”之稱。山丹穗子拳,讓五湖四海的賓客和河西走廊其它縣域的朋友們如墜迷宮,欲戰不勝,欲罷不能,觀而慕之,望而生畏。

我去過東北、內蒙、山東等地,那裡的人們喝酒確實豪爽有餘,但總覺得後力不足。在山丹喝酒卻不是這樣。山丹人喝酒若非官方場合,一般都是先吃飯再喝酒,從養生的角度來說,這確實對人體有益。素有“酒城”之稱的瀘州我去過兩次,那裡的人們喝酒灑脫而溫雅,顯然深受中原禮儀的浸淫,然豪爽之氣和恣意張揚,遠不及河西“酒”廊。

匈奴王用月氏王的頭顱做酒具的事情過了500年之後,另一個醉倒在山丹大地、後來名震天下的英才人物出現了,這個人物就是沮渠蒙遜。

沮渠蒙遜是匈奴盧水胡人。這個在臨松山下(彼時屬山丹)長大的孩子,在成為北涼國君之前,很多時候,他都是醉臥在山丹的氈帳和酒館裡。史書記載,沮渠蒙遜“善飲滑稽”。一個帶著一幫弟兄們喝的開懷大笑而自己獨留一份清醒的將軍,該有多深的城府?於是,在一個油菜花開的季節,在一個適合祭祀的日子,當追思被呂光殺害的沮渠先祖的怒火愈燃愈烈的時候,這個貫於用醉酒的方式掩蓋自己才華的青年軍官站起來了,他端起一碗烈酒,這次,他沒有一飲而盡,而是慢慢地灑向後涼的方向。於是,河西走廊的一代霸主,在山丹這片土地上誕生了。

醉在山丹的人物還有霍去病和楊廣、王維和陳子昂等等。霍去病醉在山丹的姿態應該沒有醉在酒泉那般瀟灑,但大隋天子楊廣在山丹卻醉的最為恣意。公元609年,40歲的楊廣登上了著名的焉支山。走出觀風行殿,在西域二十七個國家主要領導和使臣舉起萬國鹹賓的酒杯的一刻,未飲先醉的大隋天子,我想,此刻心中升起的,不僅僅是“千乘万旗動”的壯美篇章,還有中華雄起的宏偉藍圖……

醉在山丹的岑參寫下了“老人七十仍沽酒,千壺百翁花門口。道旁榆莢仍似錢,摘來沽酒君肯否!”的詩句。

醉在山丹陳棐留下了“雪後遠山供塞酒,風前斜日送胡笳”的篇章。陳棐是鄢陵人,嘉靖十四年(公元一五三五年)進士及第,久居西北,在山丹及河西走廊多處留有墨寶。也因為陳棐的那首詩篇,山丹酒廠做品牌規劃的時候,毫無爭議的選用“塞酒”註冊了商標。

四月的祁連山雪線依舊,春的笑臉已經綻放在枝頭。現在,新出窖的“塞酒”早已全面上市,而我的記憶,依舊留在那一杯又一杯的酒香裡,依舊留在山丹親友開心愜意的笑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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