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城縣觀廟老街舊事

在我的記憶裡,兒時家鄉的小鎮只有兩條街道,一條街道呈東西走向,很短,通往縣城;另一條是正街,呈南北走向,這條街道較長。這條南北走向的街道,給我留下鮮活印象的人物,就是炸油貨的楊泡腿、開豆腐坊的易守餘、賣糖果的“胡狗眼”。


(一)
他家的油貨鋪正對著小學校的門口,那兒是最吸引我的地方。孩提的我不知他叫什麼名字,大家都叫他楊泡腿。他的左腿小腿肚腫得如葫蘆,青青的泛著紫色,走起路來左搖右擺,中等個子,由於年少,我看不出他有多大年齡。
“大叔,我買一根油條。”我遞給他母親給我的五分錢。他瘸著腿,蹣跚地將油條交給我。
環顧四周,他的油貨鋪坐滿了人,這些人都是從各個村子來趕早市的人。有的戴著草帽,手裡拿著麻花,就著清溜溜的稀飯;穿著大襟褂的老奶奶買一碗他包的餃子,喂小孫子吃呢;還有的拿著油糕,在低頭品味著。他家的油貨比別人家的大,他的燙麵很酥,所以大家都喜歡去他的油貨鋪買吃食。
“兄弟,你家的油貨這麼齊全,你一定起來很早吧。”一個戴著草帽的大叔問。
“這還用問?,凌晨四點就起床了,將爐子打開,架上劈柴,熬稀飯,然後讓我家大孩兒起來把火,孩他娘起來摘菜、洗菜、清碗。”主人楊泡腿說。這時我看見他老婆忙前忙後招呼客人,他的孩子還在把火,火舌親密地舔著鍋底。
星期天,天沒亮,我隨父親去街上買劈柴,來到了楊泡腿的油貨鋪。楊泡腿見父親挑著一挑松樹劈柴,上面還帶著油脂,他知道是好柴,趕緊拿過一杆秤,和父親抬起柴,稱了稱。

“哎,老夥計,我最喜歡你送來的劈柴,乾爽,整齊,還帶著松樹油。你這個人厚道。”楊泡腿笑著看著父親,稱了父親的劈柴。
“我也喜歡和厚道的人打交道,你家的油貨在咱們這條街上生意這麼火,就是因為你們是厚道人家。”父親微笑著說。
“爸,我想吃麻花。”我扯扯父親的衣襟。
“想吃麻花,大伯這兒多的是,你儘管拿著吃,大伯不要錢。”楊泡腿拿著幾根麻花往我手裡塞。“聽我家二女兒說,你跟她同學呢,你的成績在班裡數一數二。回頭幫幫她,丫頭。”我點點頭。
“他大伯,怎麼不要錢呢,你大清早就起來忙,我起碼給你工錢。”父親說著將手上的毛票塞給他。
後來,上下學路過他的油貨鋪,他總是跟我熱情跟我打招呼。我感受到他給予的溫暖。再後來,他家的大閨女因為失戀自殺,他的油貨鋪就沒開下去了。
長大以後,我離開家鄉,漸漸地沒了他家的消息。


(二)
猶記得正街的北面有一家豆腐店,店主人是一個易姓中年男人,叫易守餘,有一對年輕夫妻給他打下手,那是他侄兒,叫易成龍。

父母忙碌我常去他家打豆腐。他從家裡的豆腐坊裡給我稱了一斤豆腐,出於好奇,我站在豆腐坊門口,觀察他怎麼磨豆腐。
他家的豆腐坊有兩大間房子,正中間放了一個大磨盤,磨盤的正上方掛個罈子,罈子底部不時地滴水。牽來一頭毛驢,將繩子套在毛驢身上。開始磨豆腐了,他用鞭子抽了一下毛驢,毛驢就不停地轉動。隨著毛驢的轉動,豆漿都流進大桶裡。中年男人用板子不停地將黃豆不停地往磨巢中間趕。年輕男人後用一塊大白布做的麩子掛在大缸上面,將桶裡的豆漿倒在麩子上,不停地搖晃,不停地搖晃,不一會兒,麩子上面就有好多的豆渣。年輕男人將豆漿倒進大鍋裡,他妻子在地鍋灶裡把火,紅紅的火焰映紅她俊秀的臉龐。豆漿冷卻一會兒抽出豆筋。剩下再做千張和水豆腐。
“爹,你歇一會兒,我來壓千張。”年輕男子對中年男人說。
“爹,喝杯水吧,我們能幹完。”年輕女子望著中年男人說。
“我要走了,大伯。”我起身往門外走。
“好的,丫頭,慢慢走。”中年男人的話裡充滿溫度。
回到家,跟母親講這家人如何恩愛,母親給我講了中年男人的故事。

這個中年男人原來他是有老婆的,新婚不久,他和老婆房事後,早晨去雙輪河趕集市,路過白露河,沒有石橋,他就光腳蹚水,這一蹚,他的那個東西萎縮,再也沒能起來,女人見他沒有那個能力,和他友好分手,嫁給了別人。那些日子裡,他一個人守著一大片房子,一個人磨豆腐,可想多麼艱辛。年歲漸長,他想他這麼一大片房子,這麼一個豆腐坊,在他死後,不能落到別人手裡。第二天,他就將大哥家的侄兒抱過來,一個大爺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並且給侄兒娶上媳婦,讓小夫妻倆跟著他做豆腐生意。
“俺們街這麼多賣豆腐的,就所他家的豆腐好吃,所以我常讓你去他家買。”母親意味深長地說。
孩提的我對母親講的故事半懂不懂的,大人的世界總是那麼複雜。
聽了母親的故事,每次上下學路過那個中年男人的豆腐店,我都禁不住朝裡面望去。看見那個中年男人在院子裡不停地忙碌,不是曬麩子,就是泡豆子。不時地逗逗小孫子,眼裡滿是憐愛。
後來離開家鄉去異地求學,對豆腐店一家,也就漸漸忘記了。唯有他家的豆腐的風味,偶爾想起,還覺得溫暖。
有一天回家問母親,那豆腐店一家怎樣了。母親說,那個中年男人後來老了,臨死前跟侄兒說:“你雖不是我親生的兒子,但我把你從尺把長養大,給你娶媳婦成家,又將這片房子和豆腐坊全給你。我死後,你一定將我的靈位擺上供桌,每年元宵節和清明節,給我送個亮燒點紙。”

聽了叔父的話,他的侄兒悽然,說:“爹,你請放心,我從沒把你看外,在我心裡只有你這個父親。”
男人聽了侄兒的話後,含笑離世。後來,侄兒遵他遺囑,年年歲歲,男人的墳上元宵節有亮,清明節有火紙燃燒。

(三)
正對著我的小學大門的街道,有一戶人家開個小店,店裡賣的是日用百貨。店裡朝外開著一扇大窗戶,透過大窗戶,我看見一個大個子男人端坐在那兒。
記憶裡,這個男人腰板挺直,皮膚白皙。孩提的我,站在窗戶外面,將貳分硬幣交給他,渴望換來一個裹著彩紙的糖果。他也總是將糖果放在我手上,他的手指纖長白皙,我的父親是沒有這樣的手指。
“大伯,你家還有啥好吃的?”我將頭伸進窗戶跟大個子男人說。
“哪有那麼多好吃的?你這個小丫頭還怪嘴饞的。”大個子男人一臉冷峻。
我覺得奇了怪了,一般大人跟小孩兒說話,臉上滿是慈愛。這男人怎麼啦?我朝他家院子裡看看,他家也有小孩啊。他的女兒和我年紀差不多,扎著羊角辮,正在院子裡踢毽子呢。
聽同學說他曾是一位軍人,在一次戰爭中,他的一隻眼睛被敵人打瞎了。回到後方醫院,那隻瞎眼被挖掉了,換上了一隻狗眼。

狗眼?他的狗眼能看得見嗎?他那隻眼睛一直不能轉動,難道是隻死眼睛?我猜想,他的瞎眼挖掉了,留下一個大洞,沒辦法,醫生給他安了一隻死眼睛。放學回家,路過他家門口,我禁不住朝端坐在窗戶裡的他看看。走進一個小巷,聽同學喊胡狗眼,我想一定是說那個高個子男人的。。
回到家,母親讓我去打豬菜,我一個人來到田畔高地,慢慢地找豬菜。可我總是心神不寧。那個高個子男人是個軍人,他參加什麼軍隊呢?在哪一場戰役,被敵人打瞎眼睛?他的眼睛瞎後,部隊領導怎樣安撫他的呢?這裡面一定有一個生動的故事。
一天早晨,我看見“胡狗眼”揹著一個女孩兒來學校。好奇的我跑上前去看熱鬧,原來女孩兒雙腿殘疾,他爸爸就是“胡狗眼”,天天揹著她到學校。就要離開了,胡狗眼對女兒千叮嚀萬囑咐,滿臉滿眼裡都是慈愛。原來,他也喜愛小孩兒。
“大伯,我買一顆糖果。”
“小丫頭,把錢放那兒,你自己拿。”
大個子男人的聲音沒有以前那麼冷了,聽起來有點溫度。他早晨送殘疾女兒上學,我跑去看熱鬧,興許他在人群中看見我了。
歲月不居,幾十年一晃而過,每次回老家,走過那條小巷,總是朝那扇窗戶看看,渴盼看到那窗戶後面的冷峻面孔。聽母親說,那個安著假眼睛的高個子男人,早已作古。

2019年7月 信陽溮河

商城縣觀廟老街舊事

商城縣觀廟老街舊事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