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手” 三爷:生性木讷,却嗜枪如命!

三爷生性木讷,近乎痴呆,始终弄不清楚鸡子为什么不洒尿、毛驴为什么不长角这些连儿童都明白的道理,却嗜枪如命。见了枪就像饿狗看见稀屎一般若癫若狂,仿佛枪就是老婆儿子一样的宝贝疙瘩,含化全在心里。久之,便落下枪手的雅号。

孩提时候玩弹弓,不受枪筒约束的泥丸蛋子石头子儿,专爱找麻雀的小脑袋儿碰响头。“噗”地一声闷响,活蹦乱跳的麻雀脑袋上就要迸出些红的血液白的脑浆,迸出一片五彩缤纷然后一头栽落地上;长大成人后玩火枪,把些个出没于山沟里的兔子撵得望风披靡落荒而逃竟然断了踪迹。再后来兴起快枪,三爷买不起,就把那个想呀,深深埋在心里,脸上却荡漾着傻笑,从不显露半点声色。

“枪手” 三爷:生性木讷,却嗜枪如命!

终于,大路上过队伍的时候,三爷就悄悄跟着走了。那是孙殿英的一拨人马,打宝丰县出来一路洗劫着向洛阳进发,毒箭一样在锦绣如画的豫西大地上穿出一大窟窿。恨得老百姓们咬牙切齿,大骂孙殿英要断子绝孙就是有了孙子也不长屁眼。三爷却跟着人家屁股走了,颇有些助纣为虐的味道。

村里人脸上挂不住,埋怨着咋就出了这么个不肖儿孙,把他老娘急得一天三顿烧香祷告,气他恨他又疼他,弄得菩萨显灵不知是该惩罚还是该保佑左右为难英明得没了主张。三爷就这么跟着孙殿英吃粮去了。

那时的兵源全靠抓壮丁补充。抓壮丁可以说不是一件好事,弄出多少个妻离子散队伍上也得付出许多代价。见有汉子自愿应征入伍,喜坏了这一拨人马的小头目,盘算着报到孙司令那里把不准还能弄上一功,就把三爷的手续一切从简,没有检查身体也不搞政审调查,甚至连个证明介绍信没要,就武装起了一名正儿八经的军人。

三爷暗自得意,他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快枪。三爷就这么一走六个年头,村里人说,这囟球孩子,怕是没指望了。岂料六年以后,三爷悄无声息转回,脸上依然挂着傻笑,看不出丝毫战争洗礼的痕迹。他在队伍上把各种快枪玩个得心应手,就从宝鸡开了小差,腰里别着一把盒子,神也不知,鬼也不觉。一晃三爷过去三十五岁,没娶老婆不续香火,整天价仍是一管猎枪相伴,除此再无任何私心杂念。把个老娘气得瘪着嘴骂,骂他是差窍红砖二百五儿。

小日本打过来的时候人心惶惶,乡亲们一天到晚提心吊胆,不敢听到半点风声,只顾萦系着跑反。为着几百条性命不遭涂炭,寨子里张罗着配上几支快枪,组成了护寨队,由八户爷出面坐阵指挥。

八户爷年逾花甲,早年跟军阀戴民权混饭吃,做过戴民权手下的旅长,大小也算个人物头了。那些年八户爷跟戴民权在豫东一带为非作歹,欠下不少血债,就有人计谋着要拔他这颗钉子,为民除害。先敲掉八户爷这个帮凶,再挖戴民权的老根。八户爷感到不妙,心想总不能一辈子喋血黎民,有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觉悟,就三辆大车拉了细软,解甲归田,在三县不管的玉皇山下筑墙建寨,过起隐居日子,再不想招惹是非,以图安享天年。

怎奈连年战乱不息,有几次小打小闹,寨子里吃亏不小,八户爷把老牙咬得山响。如今小日本又来****扰中原,八户爷再也坐不住了,在乡亲们的簇拥下重开山门,发誓要为地方建立业绩。

买回来的枪支无非是些汉阳造老套筒一响缺盒子炮,三爷默默上前看了,傻傻一笑,背起猎枪进了山沟。

有执事的乡亲向八户爷推荐三爷,说三爷干过队,跟了六年孙殿英,枪法好,有些功夫,可以让他把几支枪管上。八户爷本来听说过三爷好枪法的,只是多年不动杀机,也不愿再看到枪炮血光,未曾领略过三爷的枪法好到什么地步。如今乡亲们举荐,为他坐守山寨选来一位良将,就捻须颔首,算是默许。不想三爷听后把鼻子一扭,重重“哼”出一声,“不干!有能耐叫他八大户带兵上阵。”把个八户爷气得面色酱紫,好长时间没缓过气来。

“好一个不识抬举的奴才!”八户爷狠狠地骂。

日本鬼子迟迟没有过来,急得扛枪护寨的队员们磨拳擦掌。倒是有流窜的土匪来****扰过几次,被一阵七零八落的枪声吓得屁滚尿流,绕过寨子落荒而逃。寨子里的百姓拍手称快,都说八户爷大恩大德,是全寨子的救命恩人。三爷从来不与八户爷的护寨队搀和,独来独去,一管猎枪不离肩头。

每逢寨子有难,默默爬上寨墙,独自为战,放上几枪。几次前来****扰的土匪,没被护寨队的快枪打掉一根毫毛,却有五、六条性命丧生在三爷的猎枪之下,人们嘴上不说,心里头把三爷的身价直往上抬。八户爷似乎意识到了这点,一心盘算着要借机杀杀三爷的威风。

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护寨队聚集在谷场上打靶,三爷来瞧热闹,默默地观望,一言不发。八户爷今天精神好,兴致勃勃看队员们练枪,时儿大笑,时儿摇头。队员们依次打完,八户爷猛然站起,接过一杆步枪,单臂擎起,稍加瞄准,“叭”地一声脆响,子弹正中靶心,引起谷场上一片喝彩,齐声叫好。三爷冷冷地,脸上挂着傻笑,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八户爷朝这边瞟了一眼,唤三爷过去,说要和三爷比试枪法。三爷呆呆站着,不慌不忙地傻笑,任八户爷把比试的条件说个一二三四,只是点头,无任何言语。

听完了,三爷就慢腾腾走出百步开外,把个喝空了的酒瓶顶在头上,面朝八户爷站出我自岿然不动。八户爷摸出跟随他多年的盒子炮,那盒子跳跃着一身的漂亮,发出刺人目光的烧蓝。只见八户爷掂着盒子,上下翻亮出几个潇洒动作,挥手之间,一颗子弹呼啸而出,三爷头上顶的酒瓶炸出一个脆响……人们好一阵雀跃,待看三爷时候,竟见三爷连眼都没眨巴一下,脸上依然是冷冷的傻笑,八户爷心中暗自一惊。

该八户爷顶靶子时,三爷不要八户爷头上放空酒瓶,硬是要八户爷在头上置起一摞十块银圆,因为他认清八户爷那盒子是支十响连。八户爷放不下将帅风度,口上承了,心中不免一震。

谷场上的人们全把眼珠瞪出兔子蛋儿般大,骇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三爷不紧不慢,接过八户爷的盒子,压满子弹,和着满脸的傻笑凝进枪膛。但见盒子炮磕头虫般上下点动,“叭叭叭”炒豆似一阵爆响过去,谷场上死一样沉静,人们都给吓呆了。围观的人们反应过来,急匆匆跑过将瘫坐在地的八户爷扶起,仔细寻找,才发现十块银圆早已没了踪影,八户爷滚圆流油的头上竟然秋毫无犯……

八户爷在床上将养一个多月才恢复过来。

这一天,八户爷在府上摆起宴席,硬是把三爷推去上座,一连串的好听话说得陪客们唯唯喏喏。“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大侄子,老叔算是服了。”

三爷只是傻笑,冷冷地。端了酒就喝,夹了肉就吃,吃饱喝足了,一揩嘴巴,说:“八户爷,日后用得着,请说。”说完,起身离去。

八户爷当然要用三爷。他要三爷往鲁山县收一笔款项,款项数目不小,答应事成后在郝庄边上为三爷划五亩水浇地,让三爷种,算做报酬。自然也有条件,要是把款项弄飞了,也不要三爷性命,只是这寨子的大门,将永远不会再为三爷打开……

看了看八户爷摆在桌上的几把一响缺,三爷把傻笑增加出一点明亮,痴痴地说:“还不如笤帚疙瘩好使。”一挥袖子,出了山寨。八户爷派的差事,不能不去。还有那五亩水浇地,十分诱人。家有老母,他要靠那五亩地来养活娘亲。三爷压根儿没想会把款项弄飞,只有成功的信念和得到五亩水浇地的企盼……

等接头人把款项弄齐了,三爷才着实感到这趟差事不同寻常,八户爷要他带回去的是五百块现大洋。一块现大洋库银七钱二分,整整五百块,三十六斤雪花银呀!几颗脑袋能换得到?箭在弓上,不得不发。三爷把傻笑隐退了,紧咬牙关踏上了归程。包袱背在身上,重量压在心上,裤褪子后面带起的尘土直往上扑。

鲁山山高林密,自古多刀客响马,杀人越货,短道劫路的强梁层出不穷。三爷把悬着的心提到嗓子眼处,晓行夜宿,生怕弄出差池。所幸,走出鲁山县境,没丢一块银圆,心里才稍稍宽展一些,傻笑就又慢慢地朝脸上挂去。

三爷抬头望了高耸入云的岘山,心里盘算:赶黑住到寄料,离家也就一天路程了。见天色将晚,脚下不由加快了步伐。

快出山口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炸雷般的吼声:“留下买路钱!”三爷一惊,并不慌乱。时值深秋,玉米棵子上孕育着的棒子沉甸甸敞开笑口,蔑视着山道上发生的一切。青棵子大深,为强人出没提供了天然屏障。三爷慢慢车转身去,卸掉肩头的包袱放在地上。

天还没有黑透,暮色苍茫。借着微弱的亮光,三爷看见短道贼也是孤身一人,手中端着盒子炮,是一响缺。这种盒子只装一个子儿,打完了,就没下文。

等他再装子弹的当儿,就是一个非常神圣的生存机遇。三爷说:“好汉,银子不多,放这儿,来拿。”强人并不马上过去,凶狠地瞪着他,命令道:“你去。”三爷便走。走了两步,猛然转身,把个正要上前抢包袱的强人吓出一个趔趄,急忙端枪对准三爷。

三爷出奇地镇静,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儿,哀求道:“好汉,脑袋割了碗恁大个疤癞。银子你拿去。只不过我也是替人收账,不如你把我打个窟窿,也好向东家交待。”三爷说着,就撩起了布衫,像是夜鳖虎张开着的翅膀。

强人似乎觉得三爷的要求合情合理,再说一个赤手空拳的汉子对于端着盒子炮的他来说也形不成多大威胁,干脆顺势送个人情,就说:“那中,我成全你。”说完走上前来,对准三爷撩起的布衫放了一枪。枪声惊起归巢的山鸟,在大山里发出一长串回荡,三爷的布衫上就有了个圆圆的黑窟窿。

三爷嘿嘿一笑,说:“小子,你还嫩。”挥手掏出了腰间的盒子。是那支离开孙殿英队伍时带回的盒子,十多年来,头一回露面。

强人见这阵势,知道碰上了玩家,慌忙摔了一响缺,跪到地上捣蒜一样向三爷磕头。

三爷问:“归哪个山头?”

强人急说:“爷,俺没啥山头。俺是郝庄的,家有八十老母,爷……”话语未完,早已泪流满面。

郝庄的?三爷心里犯起嘀咕。郝庄离寨子十几里,可那里人好多种着八户爷的地,莫非……

三爷要那人起来,从头说起。就这样,短道的和遭劫的在岘山里面把话越说越长,眼瞅着三爷脸上的傻笑越来越冷……终于,三爷对着那人唤起兄弟,要他把五百块现大洋拿走。那人死活不肯,三爷恼了,脆生生打他一阵耳光,打得那人晕头转向,由着三爷摆布。见那人拿了银洋走远,三爷才长出一口恶气,借夜色隐没了身子……

第二天一大早,寨子里面传出嚎啕大哭,说是夜黑儿有响马闯入寨子,打了八户爷的孽。

过了好长时间,才有人说起,当年八户爷许给三爷的那五亩水浇地,是郝庄那短道后生家的祖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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