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8 《金瓶梅》中明代的青樓文化


《金瓶梅》中明代的青樓文化

一、明代的青樓體制

明初,朝廷在京師開設妓院,並派專人管理。劉辰在《國初事蹟》中記載:太祖立富樂院於乾道橋……專令禮房吏王迪管領。並沿襲兩宋的酒樓制度,於富樂院之外,又建有十六樓:南市、北市、醉仙、鶴鳴、輕煙、翠柳、淡粉、梅妍、鼓腹、謳歌、來賓、集賢、重譯、樂民、石城、清江,專以處侑酒歌妓者。

“官妓的迅速擴大很快就誘導出整個社會的狎妓冶游風氣。實際上,明初統治者採取了開放妓院、鼓勵冶遊的政治態度。”雖然明朝有“禁止文武官吏及舍人,只容商賈出入院內”的規定,如《椒園雜記》亦載“前代文武官,皆得用官妓。今狎妓宿娼有禁,至罷職不斂。”但對官員招妓侑酒卻沒有禁止,官營妓院等級森嚴無法進入,“文武官吏”便出入等級較低的富樂院,由此,狎妓宿娼的風氣就愈發盛行了。沈德符在《敝帚齋餘談》中記載:

今上辛巳壬午間,聊城傅金沙光宅以文采風流,為政守潔廉,與吳士王百穀厚善,時過其齋中小飲。王因匿名娼於曲室,酒酣出以薦枕,遂以為恆。王因是居間請託,橐為充牣。

由此可見明代官吏的狎妓風氣已蔚然成風。明朝政府有關娼妓業的設置,對整個社會狎妓的風氣產生了深遠影響,政治的腐化敗壞,影響到社會的其他階層。上位者大多耽於聲色的享樂,荒淫無度,其他官吏更是留戀妓家,導致明代政治的混亂,文人們逐漸喪失對現實政治的熱忱,或是受淫逸風氣的影響,或是面臨政治的迫害而選擇避禍縱情,最終,明朝的文人選擇了聲色歡愉作為自己縱慾的方式,他們既是狎妓風氣的浸染者,也是狎妓風氣的推波助瀾者,明代中葉以後,娼妓業更為興盛了。

政府禁止官吏狎妓的規定雖未落到實處,但畢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官營妓院的發展,而民間的青樓妓館不僅沒有受到衝擊,反而方興未艾。隨著工商業的發展,交通便利處出現了許多商業都市,上到富商巨賈,下到小生產者以及販夫走卒各色人等,他們財力有餘,成為了嫖妓狎娼的主力。同時,原來等級森嚴只承應達官顯貴的教坊也向社會全面開放,朝廷從中抽取稅費,於此出現了官營妓館與民間妓館合流的趨勢。

此外,明朝為了加強對教坊樂籍的管理,對娼妓的服飾有明文規定:教坊司樂藝,青字頂巾,系紅綠褡愬。樂妓,明角冠,皂褙子,不許與民妻同……教坊司婦人,不許戴冠,穿褙子。樂人衣服,止用明綠、桃紅、玉色、水紅、茶褐色。俳色長樂工,俱皂頭巾,雜色絛。

由此可知,明代法律明文限制娼妓的服飾不能與一般婦女的相同,劉辰在其《國初事蹟》中也有類似記載:太祖立富樂院於乾道橋,男子令戴綠頭巾,腰繫紅搭膊,足穿帶毛豬皮靴,不許街道中走,止於道邊左右行。或令作匠穿甲,妓婦戴皂冠,身穿皂楷子,出入不許穿華麗衣服。

從政府對於娼妓服飾的限制便可看出,娼妓群體身份的卑微,各個方面均有不同程度的限制,連服飾都不能隨意自由的搭配。但到了明代中葉以後,奢靡之風蔓延,逾越禮制的現象越來越普遍,隨著嫖客對娼妓審美要求的提升,娼妓愈發重視梳妝打扮,其所用服飾也開始僭用,並影響到市井民眾。

此後,娼妓在服飾方面的選擇越來越傾向於奢華,不再以樸素、淡雅為主,反而追求鮮華綺麗,巧樣新裁,這種轉變也影響到明代中後期的社會風氣,她們以微賤的身份,贏得了世俗的豔羨與模仿,領導著都市其他女性服裝的潮流,朝野上下,競相追逐奇裝異服。

明代中期以後,全國的娼妓事業以南京為盛,除此之外,各地的鶯花亦為繁盛,如揚州“瘦馬”、大同的“婆娘”,均為舉世豔稱。

《金瓶梅》中明代的青樓文化


二、明代娼妓的美色才藝

明代娼妓業的風氣,頗有恢復唐朝北里的趨勢。自嘉靖之後,能詩者接踵,如景翩翩,趙燕如,趙彩姬,馬湘蘭,鄭如英,朱無暇,馬如玉,馬文玉,柳如是等,大多能夠吟風弄月,對客揮毫,在所作的詩作中,要麼是即席賦詩,要麼是驅客贈詩,或是以謝舊知,或是寄詩與狎客,而作詩風氣的盛行與文壇上的復古之風不無關聯。前七子李夢陽等人倡導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主張,後七子李攀龍等人則主張繼續前修,一切政事文章,都力圖回覆元代之前的狀態。娼妓本就是極能迎合潮流的人,而其中的大部分來源於士大夫之家,本就素有文學修養,耳濡目染之後,或是為獻媚嫖客,或是為自高身價,於是作詩成風。總之,娼妓與士子的結緣,使得娼妓也深受詩文的感染,文化素養的提高提升了原先卑微的地位。另外,在都市建設中,尚有妓院與貢院對門而居的情形,因妓院本身便具有一定的文藝修養,在風化教育的影響下,妓院本身並非藏汙納垢之處,二者能夠做到相生相惜。

此外,嫖客甘願流連於青樓的主要原因便是這裡能夠提供其聲色的享樂,滿足生理的享樂只是最基本的要求,而歌舞的欣賞或是能夠與之談文作詩便是更深層的心靈伴侶,身為娼妓,尤其是名妓,在琴棋書畫,甚至茶道、廚藝等藝術領域的各個方面,皆被要求無所不通。夏庭芝的《青樓集》與崔令欽的《教坊記》中所記的娼妓多為名角,《教坊記》載“西京右教坊在光宅坊,左教坊在延政坊。右多善歌,左多工舞,蓋相因習”她們甚至能“以串戲為韻事,性命以之。楊元、楊能、顧眉生、李十、董白以戲名”。元代的娼妓大多精於戲曲,而明代娼妓繼承了前朝的遺風,諸如順時秀、國玉第等人則更為擅長雜劇曲藝,尹春、李香等金陵名妓更是以詩詞戲曲見長。

為達到此番境地,妓館在娼妓幼時會給予她們嚴格的訓練,這種情形在張岱的《揚州瘦馬》和謝肇瀏的《五雜姐》中均有提到,貧苦人家的女兒在年幼時被人販子買去,經過嚴格的訓練及挑選,選出一批資質良好的女子並給予她們良好的教育,之後流入煙花妓館為妓。因此,許多娼妓在其才智、藝術趣味均超過一般的婦女,她們能歌善舞,還能詩會文,嫖客與之交往,不僅得到了肉體方面的結合,還有在藝術層面的相知與相投。明代隨著娼妓業的興盛,又湧現出大量的私妓,她們並沒有受到官府提供的免費藝術教育,而妓院雖會為了提高她們的藝術才能,但由於這種培訓耗時長,成本高,所以妓館總是挑選那些容貌姣好,且有藝術天賦的娼妓進行培訓,在這種情形下,導致了娼妓業整個藝術水平的下滑。同時,由於市民階級的壯大,他們成為支撐妓館的主流消費者,而市民更注重生理的滿足與感官的刺激,對娼妓在藝術素養方面的要求比文人士子低,客觀上也降低了娼妓的文藝素養。

三、明代青樓的禮儀規矩

《金瓶梅》中明代的青樓文化


明代青樓中的禮儀規矩也值得人們玩味,這種規矩自是從古代演變而來,然而無論朝代更替,規矩演變,大致都有一個按部就班的過程,此舉不僅是為了烘托氣氛,或是多賺取嫖資,在這其中,亦有一份對於人性的尊重,希望以此掩去銅臭味,彰顯藝術的美感。在《板橋雜記》中,便有一段相關的論述:

妓家鱗次,比屋而居,屋宇精潔,花木蕭疏,迥非塵境。到門則銅環半啟,珠箔低垂;升階則猧兒吠客,鸚哥喚茶;登堂則假母肅迎,分賓抗禮;進軒則丫鬟畢妝,捧豔而出;坐久則水陸備至,絲肉競陳;定情則目眺心挑,綢繆宛轉,紈絝少年,繡腸才子,無不魂迷色陣,氣盡雌風矣。

從這段文字中,我們便可對青樓的規矩略知一二,首先要“到門”,然後是“升階”,進而“登堂”、“進軒”,之後便是“坐久”,最後才能“定情”,不管身份如何,都需遵從上述步驟,而在這個過程中,是嫖客與妓館雙方的探究。在進門之前,面對這棟精潔的屋宇,嫖客便會事先對這家妓館的消費層次有所把握,在見到娼妓之前,首先還需“點花茶”,價錢千數,而老鴇會通過此舉可對嫖客的身份地位有一個初步的判斷,通過老鴇這一關,才能“進軒”,即開始正式接觸娼妓,相處過程中所消費的山珍海味及各式打賞的錢財,自是如流水一般。

在《金瓶梅》中,便有相關記敘:“西門慶即出門上轎,左右跟隨,徑往鄭愛月家來。比及進院門、架兒、門頭都躲過一邊,只該日俳長兩邊站立,不敢跪接。鄭春與來定兒,先通報去了……西門慶下了轎,進入客位內,吩咐不消吹打,止住鼓樂。先是李三、黃四見畢禮數,然後鄭家老鴇出來拜見了。才是愛月姐妹兩個插燭也似磕了頭……須臾,鄭春拿上茶來……須臾,四人唱西廂……不一時,收拾果品案酒上來,正面放兩張桌席,西門慶獨自一席……”

這段文字中有吃酒侑唱,還有幫閒與娼妓鬥嘴起鬨的記敘,與《板橋雜記》略有不同,這是因為西門慶的身份既是暴發戶,又兼具刑名官勢,況且並非第一次來鄭家,所以鄭家在接待時非但不敢欺客,反而處處流露出巴結逢迎的姿態,整場宴席花了將近十五兩銀子。同時,在文中還出現了“架兒”、“圓社”等人員,他們並非屬於鄭家樂戶,而是靠妓院生存的寄生蟲,靠妓家維持生活。

四、明代青樓的建築風格

《金瓶梅》中明代的青樓文化


陶慕寧認為:“娼妓既見棄於禮教倫常,且濡沐詩文樂藝,俯仰於騷人墨客之間,談宴唱酬,擇木而棲,其優遊容與之狀,寧較閨閣為近自然。然此未易為眾人道也 。”因此,明代青樓的建築格局呈現出雅潔化的特點,這種氛圍自然是為了烘托娼妓,提高娼妓的身價,當然,這亦是為了迎合嫖客的需求。

沈德符在《萬曆野獲編》中記載:

因導餘輩從西角門入,則又一徑。喬木蔽日,假山亦已古色。又得堂廡加大,前俯一池,寬三數畝。荷已盛花,中有敗舟二。

由此可知,此時的青樓風格已與江南的園林風景相似,綜合利用假山、荷池、林木、迴廊、亭閣,從而形成了獨具一格的山水派園林,以此來阻隔城市的喧鬧。同時,這種園林佈局並不雜亂無章,反而顯得雅潔有致,充滿了詩情畫意與人文氣息,營造出一種非世俗的生活氛圍,給人以安全、舒適之感。這樣一種環境,自然與酒樓不同,雖然兩者均可提供酒食與聲色的享受,但是相對於人來人往、更為喧囂的酒樓來說,青樓表現出的是其家居、私人性的空間形式,可以讓嫖客更為從容地與娼妓進行娛樂、交際活動,甚至可以將其當做酬酢的場所,兩者高下立見分曉。

值得人們玩味的是,青樓這種極為淡雅潔淨的環境佈置,似乎並不會刺激嫖客的慾望,相反還有抑制情慾的作用。其室內的陳設頗為講究,大多都有琴棋書畫、筆墨紙硯,愛月的房間便是如此“旁設褆紅小几,博山小篆,靄沉檀樓鼻;壁上文錦囊像窯瓶,插紫筍其中。床前設兩張繡甸矮椅,旁邊放對鮫綃錦帨。雲母屏,模寫淡濃之筆;鴛鴦榻,高閣古今之書。”當然,只有等級較高的娼妓方能享受到如此高雅的居住環境,而下等妓院,皆隱藏在“庵酒樓”之中,只要有娼妓在內,便可以在酒樓內暗藏的床鋪上與之交歡。

總之,明代的青樓文化,更加崇尚文學藝術,娼妓大多能夠涉獵文藝,通文史,能吟詩,知書工小楷,善畫蘭,能鼓琴,與元代專以戲曲為中心截然不同;此外,她們對於色相是非常重視的,看中天然美,要肌體玉色,肌膚玉雪,白女玉脂,還要纖妍俏潔,嬌小玲瓏;同時,她們有著嚴格的青樓禮儀與規矩,嫖娼皆有一個按部就班的過程,意在彰顯藝術的美感,掩蓋銅臭氣息;其建築風格隨娼妓的等級而定,等級高者如園林般雅潔有致,等級低下的也就是尋一處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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