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6 小小说:借宿

这是一个关于我爷爷的故事,据说故事发生时,我还在某个未知的空间,还没有生命。我的爸爸还只是一个傻头傻脑的初中生,讲这个故事的是我的奶奶。

我的家乡在长江中下游地带某个县城,七十年代初,爷爷带着儿女住在乡里。那个年代的农村不像现在的农村,有农家超市还有小菜场。人们购置日常生活用品大多数在合作社,或者去很远的县城。若是想足不出户就能购买针头线脑,可不像现在这么方便,那时没有马云,没有淘宝,没有手机。但是有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的货郎,“咚咚咚”听到这个响声,家家户户都会打开门,女人们聚在一起翻看着货郎的箩筐,那里面就好比聚宝盆:梳子、镜子、贝壳油、做针线用的顶针、各色各样的手帕、黑色的蓝色的白色的一卷卷的线、粗的细的长的短的毛衣针等等。女人们欢快的挑选着,议论着。老人们在屋里紧紧拉着自家的孩子,生怕他们冲了出去,自己眼挫不及,没看住让货郎把孩子给拐跑了。老人们背地里形容货郎是“拍花子”,意思就是现在的人贩子。

爷爷在县城的高中教书,周六上半天课学校就放假了。中午吃完饭,爷爷就会步行回家,从县城到家里大约有二十公里路,没有交通工具,全靠两条腿。

有年冬天,具体是哪年,奶奶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年的冬天特别冷。白雪皑皑,都没过了大人的小腿肚。

村里的人家四门紧闭,大家伙儿都窝在屋子里围着土砖砌的火炉烤火。当年的奶奶还是个年轻的媳妇,坐在火炉旁纳着鞋底,时不时的把针放在头发里蹭一蹭,隔会儿又弯腰捡拾柴禾放进火炉。

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柴禾是家里最充足的储备。只要勤奋,天气晴好,带上扁担绳子、砍刀,再带点水和干粮,往山里一钻,一担干燥好烧的柴禾就有了。有条件的人家,两口子一起上山砍柴。捆好了码放好,再用家里的牛车拖回来,几天的功夫一个冬要用的柴禾就齐活了。

奶奶说:“大刚,去柴火垛再搬一捆吧?天儿太冷了,待会儿你爹回来可得冻坏了。”奶奶口中的大刚就是我爸爸,他放下书牵着八岁的弟弟——我的小叔,去了偏屋。

“嘭嘭嘭”家里的木门被敲响。

奶奶放下针线,走到大门口,从门缝里往外看。

“娘,是爹回来了吗?”爸爸抱着一捆柴禾高兴的问,正读初中的爸爸有好多数学题目等着爷爷回来教呢!

“大刚,快过来。”奶奶神色慌张,用手指指门缝。爸爸三两步把柴禾放到火炉旁,快速跑到大门。把脸贴在门上,透过缝隙张望。门外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一边跺脚一边用手拍打着木质的大门。许是走了很久的雪路冻的很了,上衣的下摆处竟还有根细细的小小的冰钩子。

“你是谁?”爸爸大着胆子问道。

“我是个挑担卖零碎用品的货郎,雪太大了,我一天没吃东西了,这眼看着天也快黑了,我实在是走不动道了,能不能在你家借宿一晚?”门外的大汉哆哆嗦嗦的说明来意。

“货郎?”奶奶一惊,本能反应把我的小叔往怀里拉。“你走吧?我家里穷没有吃的,也没有多余的床。”奶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大汉嗫嚅着嘴唇,想说又没说,犹豫了会儿转身走了。爸爸趴在门缝里看了许久确定人走了,回头对奶奶说“真走了。”

奶奶拍拍胸口,长长的呼了口气。“嘭嘭嘭”木质大门特有的低沉的敲门声再次响起。爸爸飞快的跑去,在门缝只看了一眼,惊喜的喊道:“娘,不是货郎,是爹回来了。”

“快开门,快开门。”

我的爷爷顶着一头雪花走了近五个小时回来了。“雪太大了,腿都拔不出来。”爷爷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呼哧呼哧落了一地。

火炉里的火苗旺旺的燃烧着,奶奶在火炉里用个三脚架支了口铁锅,挖了勺猪油,“哧……”猪油遇热迅速融化在锅里。一瓢水,一点盐,一大筲箕的大白菜。一锅煮,竟也是香气扑鼻。

奶奶一边给爷爷夹菜,一边讲起那个来借宿的货郎。

“什么?你把人赶走了?”爷爷有些生气。

“我一个妇人,家里就只有大刚和小刚,万一他是个拍花子的,大刚不怕,可小刚还小,给拍走了我怎么给你交代?”奶奶委屈的辩解。

“你这个人哟……哪里就是什么拍花子的?都是以讹传讹。人家来求助,定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爷爷放下筷子,起身去穿外套。

“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还能干什么?你把人赶走了,这天寒地冻的,出个啥事怎么办?我得去找回来。”

“人都走那么久了,你上哪儿找?回头再把自己冻坏了。”

“那也得找,若是那人有个三长两短,这一辈子,良心不安。”

“你就别去了,也许他在别处寻到人家已经住下了。”

“万一没有呢?我还是找找,你去给我做个火把。”

拗不过倔犟的爷爷,奶奶去找了根木棍,缠上厚厚的破布条,蘸了煤油连同火柴盒都递给了爷爷。

“你在家把床收拾出来,再烧点水,洗点白菜。”爷爷嘱咐完一头扎进夜幕中。

“早点回……”奶奶在后面喊。

那一夜,寒风呼呼的吹,发出“呜呜”的声响。奶奶抱着我小叔和我爸爸一起守着火炉,心焦火燎的盼着爷爷归来。奶奶说,当时要是把人留下就好了,爷爷也不会再出去寻,都怪自己。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过去了,柴火都烧了两捆,大门仍然寂静无声。门外,除了“呜呜”的寒风一直不停的怪叫着,就是树枝被大雪压断了发出的“啪啪”声。

奶奶担心的直抹眼泪,不停的责备自己。眼瞅着天都蒙蒙亮了。“嘭嘭嘭”门终于响了,爸爸不等奶奶吩咐,一个雀跃已经扑向了大门。门外,两个冻的话都说不出口的人相互搀扶着,眉毛都结了冰。衣服,鞋子,甭提多惨了,全都湿了。奶奶赶紧用毛巾拍打两人身上的积雪,又去拿来早早备好的干净衣服,两人在火炉旁换了。五个人没有一个人说话,奶奶忙活着煮白菜,爸爸忙活着端热水给两人泡脚,小叔眨巴眨巴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忙活着给火炉添柴。

过了好大一会儿,缓过神的爷爷问道:“大兄弟,好些了没?”“好多了,可得感谢您啊!不然我就冻死了。”

原来,货郎从我家离去后,先后又敲了几户人家,大家都拒绝了。货郎就想着穿过前面一片山林就是个镇子,到了那里再想办法。谁知道,大雪把山路给盖了个严严实实,他在山里面怎么走都没有走出去。又累又饿,背靠着大树坐在雪地里想歇会儿,这一坐就起不来了。货郎说一天没吃东西了,饿的是前胸贴后背,眼冒金星。正在眼神迷离、昏昏欲睡之际,远远看见有个人举着火把边走边呼喊着“有人吗?有人吗?”

爷爷是顺着依稀的脚印寻去的,后来雪越来越大,脚印被盖住了。爷爷在山里绕了好几圈,幸运的找到了货郎。爷爷给快冻迷糊的货郎用雪搓手搓脸,两人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走。

“货郎兄弟,真是对不住,我……”奶奶给货郎夹去一大筷子的菜,满脸歉意。

“可别这样说,担不起,担不起呀!”货郎感激的说,“您家可是救了我的命呀!”

吃完饭,身上热乎了许多,又饱饱的睡了一觉,货郎再三感谢辞别离去。

过了很多年,奶奶调侃爷爷,说就因为没收留外人在孩子面前教训自己。爷爷哈哈大笑,笑声爽朗开心。奶奶说,你救了人家,这么多年也不见人来感谢你。爷爷说:“帮助别人要真心实意,哪里就能图回报?那不是君子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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