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8 济南知名作家孙红新作:红薯

济南知名作家孙红新作:红薯

上课讲明代的农业,从南美洲引进甘薯。坏小子们拉着长秧说:吃过,黄皮黄瓤的,甜!我说:此甘薯非彼甘薯!并出示图片加以说明,红皮白瓤!我们小时候吃到过,当时叫红薯,芋头,地瓜。据说一位姓陈的商人,在菲律宾吃到红薯,甘美异常,决定带回中国。海关上明令禁止,就偷了一段红薯秧子,糊上黑泥,缠在轮船的绳子上,回国绞成段,育了芽,栽培种植。

春末夏初,是种红薯的季节。先用铁锨敛好红薯沟,两边高高隆起,中间低洼,从侧面看,很像女人丰美的胸乳。去年留下的红薯,烧了芽子炕,养芽子。育好的芽子,绿叶红根,拔的一捆一捆码好。红薯沟,隔二十公分,刨一个坑。每个坑舀一瓢水洇上,然后散芽子,好芽子放一棵,赖吧唧儿的放两棵。把坑埋好,芽子露出十公分的头,一棵红薯就算种好了。

到了夏天,红薯秧疯长开来,满铺了一地,这时候,就该翻秧子了,用一根棍,把秧子翻到红薯沟上去,拔断深入土里的气根,目的就是不让秧子疯长,留足营养好结红薯。这么小的活,都是让小孩去干。地里又热又晒,秧子又长,我迈不开脚,有时候都能急哭了,姐就叫我掐红薯叶子去,回家做菜胡豆,蒸菜窝窝,一边还教育我:怕晒你就好好上学,考个小中专,吃国库去!我不是个乖小孩,就一点长脸,学习好!我一声不吭,这就是默认了。

霜降后,红薯秧干枯了,把秧子用镰头割掉,露出湿润肥沃的红薯沟,发育良好,有的大红薯几乎要呼之欲出了。一蹶头下去,圆硕的,修长的红皮地瓜,围着粗钗子稳稳的坐着,可爱的如同刚出生的婴儿,我们把红薯拾到篮子里,倒到地排车上,拉回家,放到窖子里,这是一家人一冬天的口粮,地瓜胡豆,地瓜煎饼,全指着她了。

还有一部分,在地里擦地瓜干,地瓜擦子刀口很锋利,我妈戴着手套,还是每年都会擦了手,手上的大口子流着血,我和姐看着妈的脸,说不出的心疼,却一声不敢吭,我妈用浮土按按,用手绢包了手,继续慢慢的擦。一地的地瓜干晒了,翻了,拾回家,冬天给爸爸换地瓜干子酒喝。

最后的一车送粉房去,做粉条,炖白菜,包饺子,做咸汤,没有粉条不好吃。冬天农闲,地瓜洗干净,大的切成块,熬红薯胡豆喝。挑几个中间的箍轮,用筷子掐成小块,就着疙瘩丝,吃的唏哩呼噜,格格铮铮的。我爱睡懒觉,用我哥的话来说:睡了一头的高粱炸!妈每天都在锅底下烧几块红壤地瓜,说再不起都让你姐吃了,立马咕噜的爬起来。烧好的红薯,黑糊糊的,掰开,星星渣渣的,干面的栗子味,香!

初中课间闲着没事,和小吴聊红薯,我有种本领,就是说到吃的,能说的色香味俱佳,把你说馋了。引用外甥女的话就是,你作品里的东西,好像都很好吃!小吴回家拿干粮,大中午煮了红薯带给我,让我好感动。同位王涛给我商量,让分给他点吃!他是吃国库粮的,和老熊天天架上棒子秸,烧老百姓的地瓜过瘾,哪里能体会农村孩子的乐趣啊?于是分给他一少半,下课了,我准备享受我的那一大块的时候,才发现全让他吃了,问他:老朱的课,你怎么吃的,他眼那么毒?人家说趴桌子底下吃的,我说你是老鼠啊,然后我们都哈哈的笑起来。

我爸是大厨,村里有什么红白喜事,都找我爸做菜。我妈是我爸的大厨,我家除了来客人,都是我妈做饭,不会的就问我爸呗。也只有这时候,夫妻的温情和默契才显露出来。爸爸进家门,不是吹个小口哨,就是哼个小曲,看见我妈,微微一笑:“红她娘,晚上咱做个地瓜干胡豆喝呗,挑白的,薄的地瓜干”。我妈说:咋想那口了,好,这就挑地瓜干去!地瓜干泡好,煮软了,下粗胡豆面,放干白菜叶子,粥又黏又甜,喝一碗,再来一碗,美的浑身褥贴。同样是饭,邻居家却清水煮地瓜干,稀汤寡水的,吃的像要饭的。同样是日子,有人过的一潭死水,有人却过的有滋有味!

邻居家也有比我家好吃的东西,胶皮窝头。黑的像巧克力,又甜又有嚼劲,每次去他家,都吃不够。于是回家求着让我妈做。我妈说:你们懂啥,他家孩子多,不够吃的,才磨瓜干子,蒸窝窝吃,那还是好饭啊?我不管,你就得蒸胶皮窝窝!于是我妈也蒸,蒸的软软的,灰不拉几的,不好吃!现在想来是工艺不对,水放多了,那时候就跑邻居家问:我们的胶皮窝头没胶皮,不好吃,你们是怎么弄的?邻居说:很简单,蒸的时候掺点胶皮!哪里有啊?给修车子的要去!修车子的老花,看着很厉害,还是算了吧!

我们吃胶皮窝头没吃够,现在我姐每年初二,大冷的天,都跟姐夫走姥姥家去。我说她:那么远,大山庄子里,有啥走头啊?我姐说他家每年都蒸胶皮窝头,好吃!我自然记得那滋味,也想起那锅让我妈蒸的稀巴烂的窝头,作罢!

秋风起,满集上都是卖黄皮糖稀地瓜的。人家说,红皮白瓤的也有,很少很少。我就想着能碰上买点,切点地瓜干,晒好了,再喝顿地瓜干胡豆,可我再没碰上过,也没喝上好喝的地瓜干子胡豆,却分明看见我爸,插着裤兜,吹着口哨,从门口进来,笑嘻嘻的和我妈商量:咱喝顿地瓜干子胡豆啵?我是真的想我爹了!满眼的泪,让我在办公桌上趴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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